第二十二部:永远的谜
我将那矿物放回盒中,盖上了盒盖,戴上了氧气筒,将艾泊的屍身,从小圆门中塞了进去,顶着他向前爬行。
艾泊和我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对我的帮助却很大,没有他,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座金字塔。他竟这样地死了,实使我十分痛心。
我相信艾泊心理上一定有着极严重的不正常倾向,所以才变成透明人之后,他的恐惧、焦急,也远在一般人之上,至於是甚麽使艾泊心理不正常的,我却是无法知道了。
艾泊至死仍是一个透明人,我不能使他的屍体被人发现,所以我要将他的屍体,弄到那座金字塔的内部去,永不让人看到。
不一会,我便已顶开了第二扇小圆门,来到了那一间有石棺的石室中。我关好了门,喘了一口气,将艾泊的屍首,放到了石棺中,合好了棺盖,这才打开了那只黄铜盒子。
刚一打开那只黄铜盒子之际,我的眼前,几乎是一无所见。
在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中。我心中的恐惧,实是前所未有的,因为我若是见不到七彩的「反透明光」,就是我的理论破产,我也无法回复原状了!
但幸而那只是极短的几秒钟时间,接着,奇幻瑰丽的色彩,便开始出现了。那是突如其来的,前一秒钟,我还在极度的失望之中,但是后一秒钟,我却如同进入了仙境一样。
在我的眼前,突然充满了各种色彩的光线之际,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我手舞足蹈,我看到了自己的骨骼,首先出现,接着,我的皮肉也出现了,我的心中,突然又充满了信心,我顿时感到我无事不可为!
我让自己充份地接受着绚烂美丽得难以形容的「反透明光」的照射,直到我肯定我的每一部份已经绝不透明之际,我才合上了盒盖。
盒盖一经合上,石室之内,顿时一片黑暗,我将黄铜盒子挟在肋下,向外走去。
然而,方走出了一步,我就站住了。
如今外面应该天色大明了,我怎能出去呢?别忘记我是一丝不挂进来的,难道我就这样走出去?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金字塔的内部震荡着。我之所以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笑了出来,那当然是心情愉快之极的缘故。因为我终於已经恢复成为一个普通人了!
在我根本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我绝觉不得一个普通人有甚麽好。我曾许多次梦想过(尤其是在年纪还轻的时候)自己是一个隐身人,在想像中,成为一个隐身人,该是何等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但事实和想像却是大不相同的,往往事实恰好是想像的反面。
我曾经做过隐身人了,那滋味绝不是好受的,以后,不论是甚麽代价,我都不肯重做隐身人了。
我当然不能就这样出去,我必需等到天黑,而氧气是不够我用到天黑的,是以我退出了石室,到了石室外的甬道之中,就在那井底下等着。
那一天的时间,似乎在和我作对一样,在我好不容易看到井上的天色,已经灰朦朦的时候,到天黑还有一大段时间。
终於天黑了,我攀了上去,古城中还可以听到人声,我只得仍等着,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我才爬出了天井,弯着身子,借着墙角的遮掩,一直向前走去。
幸而一路上没有遇到甚麽人,我一直来到了甬道的出入口处,闪进了甬道,以最轻的步法,向前走去,在用道的出口处,我打倒了那个守卫。然后在沙漠中,像是土拨鼠一样地向前跳跃着,奔跑着,回到了营地之中。
一到了营地,第一件事,便是迅速地穿上衣服。等到穿上衣服之后,我才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已被汗水湿透了,而我们所带的水,是足够我洗一个澡的,但是我却不想再脱衣服了。
我在帐幕中躺了下来,想着急不及待,不等氧气筒到来,便进金字塔内部去遭横死的艾泊,心中也不禁十分难过。
我躺了一会,又起身将那只黄铜盒子小心地放入一只大皮袋中。然后又将那只大皮袋小心地绑了起来。我实是不能再不小心而使矿物暴露在空气之中了,我还能再作一次隐身人麽?只怕我的神经不允许了。
我将不必要的东西,全部弃在沙漠中,只带了四匹骆驼,开始回开罗去。回去的时候比较简单得多,路上并没有遇到甚麽意外。而当我又出现在那家酒店中时,那个胖侍者舍特望着我的眼光,就像是他在看一具幽灵一样。
我在开罗只住了一天,便飞了回来。一下飞机,第一件事我便是和老蔡通电话。
老蔡在电话中告诉我,前两天,他曾到过那个荒岛,王彦和燕芬两人,曾请求他,我一回来,不论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立即前去见他们。
王彦和燕芬两人焦急的心情,我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自己也曾一度成为隐身人,我知道那种心理上的苦楚。
所以我并不回家,只是先和杰克少校联络了一下,告诉他我有一些东西从埃及带回来,要他通过特殊的关系,不经过检查便通过海关。那块矿石如果在海关的检查处当众打开,大放透明光的话,那所造成的混乱,实是难以想像了。
杰克少校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是秘密工作组的首脑,自然有这种权利的。
然后,我再通知我公司的一个职员,要他将一艘游艇停在最近机场的码头上。和将我的车停在另一个接近我家的码头上。我则在机场附近的地方徘徊了片刻。
等我到那码头时,那艘游艇已经在了。
我上了游艇,打开了海图,那个荒岛所在的位置,我当然是不会忘记的,我直向那个荒岛上驶去。等我上岸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我大声叫着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名字,向他们紮帐的地方走去。
在我走到营帐前的时候,便听得王彦的声音,传了出来︰「卫先生,你回来了麽?」他的声音在颤抖。由於我自己也曾经成为一个透明人的关系,我自然可以了解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心情。
我第一句话并不说「我回来了」,而是说道︰「我已经找到使你们两人复原的方法了。」
帐中静了几秒钟,才听得王彦和燕芬两人齐声道︰「真的?你……不是在骗我们吧。」
我道︰「当然不是,我自己也曾一度透明、隐身,但我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你们也可以和我一样,立即复原的。」
王彦低声道︰「谢天谢地,那请你快来使我们复原。」我忙道,「现在还不能。」
王彦和燕芬两人焦急地道︰「为甚麽?又有甚麽阻碍?」我安慰他们,道︰「一点阻碍也没有,我已经知道,同一的矿物,暴露在正常的空气中,发出的是透明光,但如暴露在真空中,发出的便是反透明光。」
王彦道︰「那矿物……已不在我们处了啊。」
我道︰「不要紧的,我在埃及得了一小块,你们先跟我回去,在我家中暂住,等我设法布置好了一间真空的密室之后,你们两人带着氧气筒进去,让反透明光照射你们的全身,一切事情,便都会成过去了。」
燕芬道︰「我们现在就跟你回去?」
我道︰「你们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再在面上包一块布,我扶你们走,一上岸就有车,直接到我的家中,而我家中又没有人,你们是不怕被人发现的。」
他们两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好,请你等一等。」不一会,他们便从帐幕中走了出来。他们都穿着衣服,但是头上却未戴着帽子和包上布,那种情形,看来实是异常怪异?
我竭力使自己觉得满不在乎,转过身去︰「你们跟我来。」
我们走到了游艇泊的地方,下了艇,便驶着快艇回去,等到快艇又靠岸时,已是子夜时分了。王彦和燕芬两人,戴着帽,又各以一条围巾包住了头脸,我扶着他们上了岸,我的车早已停着了。
我将王彦和燕芬两人,直送进了汽车,驾车回到了我的家中,将他们安排在我的卧房中。我自己则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在书房安乐椅中躺了下来。
在这个城市中,要找一间真空的密室,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躺在椅上,仔细地想了一想,几个规模较大的工厂之中,可能会弄得出这样一间密室来的,我打电话委托一个可靠的朋友进行这件事。
这位朋友被我从好梦中吵醒,但是他却并不埋怨我,答应尽快给我回音。
我放下了电话,准备假寐片刻,因为一切事情,看来都快过去了,我紧张的心神,也得要松弛一下才行。我合上了眼睛,可是,正当我要朦胧睡去之际,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
我立即惊醒,一面伸手去取话筒,一面心中暗忖,我那位朋友办事好不快捷。
我拿起了话筒来,「喂」地一声,道︰「已经有了结果了麽?」
可是那面却没有人搭腔。
我立即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我立即问道︰「你是谁?」那面仍然没有声音,我道︰「你要是再不出声,我要收线了。」
那面还是没有声音,我收了线。
才半分钟,电话铃又响起来,我又拿起了话筒,这一次,不等我开口,那面的声音已传了过来,道︰「是我,刚才也是我!」
那是带有德国口音的英语,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不起,你拨错了号码了。」
那声音道︰「不,卫斯理,是我!」
「你是——」我略为犹豫了一下,便陡地坐直了身子︰「你是勃克拉?」
那面像是松了一口气︰「是的,我是勃拉克。」
我向窗前看去,天色已经微明了,我略带讥讽地笑道︰「早安,勃拉克先生,你有甚麽指教?」
勃拉克显然是喘着气,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王,如今成了可怜的隐身人,我回想起自己成为隐身人时的情形,当真要忍不住大笑起来。
勃拉克呆了片刻︰「你从埃及回来,可曾见到罗蒙诺?」
我绝无意使勃拉克这样的冷血动物也从隐身人恢复原状,像他那样的人,就算是服死刑也是便宜了他,让他永远成为一个隐身人,让他永远地去受那种产自心底深处的恐惧去折磨,无疑是最好的惩罚。
所以,我也根本不想去告诉他关於罗蒙诺的死讯,我只是冷然道︰「对不起,我未曾见他。」
勃拉克忙道︰「我绝不是想来麻烦你,我想问一问,你到埃及的目的是甚麽?」
我「哦」地一声︰「我是应一个朋友之请,去参观一项水利工程的,那是一项十分伟大的工程,我的朋友是这项工程的设计人之一。」
勃拉克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失望︰「原来这样,我……我……」
我故意问他︰「你有甚麽不舒服麽?」
勃拉克冲疑了好一会,才道︰「卫斯理,我想和你见见面,可以麽?」
我「哈哈」笑道︰「见见面?勃拉克先生,你这话可有语病麽?你能够见我,我也未必能够看得到你啊,是不是?」
勃拉克的声音,显得狼狈之极︰「别这样,你对於已经自承失败的人,不是从不计较的麽?」
我冷冷地道︰「问题就在於︰你可是自认失败了?」
勃拉克叹了一口气︰「我还有甚麽不承认的可能呢?」
我道︰「我看不出我们见面有甚麽用处?」
勃拉克道︰「我……要你的帮助。」
我推搪道︰「我又能给你甚麽帮助呢?我好几次几乎死在你的手下,老实说,你是我的敌人,你如今反而来求我帮助,不是太可耻了麽?」
我好一会听不到勃拉克的声音,正当我要收线时,那面突然传来了一下枪声。
我不禁愕然,叫道︰「勃拉克,勃拉克!」
可是那面已没有任何回音了。勃拉克已经自杀了,我虽然未曾看到,但是我可以想到这一点的。
我将电话放上,以另一具电话,将我的猜测通知了警方,我并没有说出我自己的姓名,让警方去猜测好了。
我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心想,如果我知道勃拉克会自杀的话,我也不会去刺激他了。
我又想,当警方人员赶到的时候,他们不知是不是看守得到勃拉克?勃拉克是不是到死仍然是一具隐形屍体?
我不能回答这些问题,但是我想到了艾泊,艾泊至死还是一个透明人,那麽,勃拉克是不是至死还是一个隐身人呢?
这件事的结果究竟怎样,我竟没有法子得知,因为事后,警方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没有一个人肯透露出一点,甚至没有一个人肯承认那天清晨曾接到我的电话到某地去发现一个自杀的人那一件事。
那当然是整个事件,有着古怪在内的缘故,但究竟是甚麽「古怪」,我却没有法子弄明白了,这件事既被当地警察局列为最高机密,虽然我在警局中有不少朋友,也没法子弄明白的。
艾泊死了,勃拉克死了,只有王彦和燕芬两人还是透明人。
但是那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我想。当那矿物在真空密室中放射出「反透明光」之后,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世上将没有人再提及隐身人和透明人了。
那时,我又忽然想起了在勃拉克手中的那一大块这种奇异的矿物,勃拉克是不是将之毁去了,还是隐藏了起来?
如果他是将之隐藏了起来的话,那麽会不会又有人发现了它而成为隐身人呢?
我在杂乱的思索之中,沉沉睡去。
虽然我的思绪还乱,但是我的情绪十分安宁,因为一切将过去了。
我那时,是绝对想不到在临结束之际,事情还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的,那个变化,实在是太意外了,使我至今仍耿耿於怀,我相信在今后很长的时间中,我仍没法子不觉得遗憾。如今,还是先叙述当时发生的事情。我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被电话铃声吵醒。
我坐了起来,看到王彦和燕芬两人,正坐在我的书房之中。
他们两人的装束,仍像是木乃伊一样,头上包裹着围巾。我拿起了话筒,那是杰克少校打来的。他问我,我的不能经过海关检查的行李,该如何处置。
我请他派人送到我的住所来,并且又叮嘱了他一遍,告诉他绝不可以打开来。
杰克少校答应了,我就在这时和他谈及勃拉克的事,他却像是听到了神话一样,表示不信,而且随即挂上了电话。
我转过头来,道︰「你们大可不必那样,我见惯了,已不觉得可怖了。」
王彦发出了苦笑声,道︰「我们还是这样好些,就算你不害怕,我们心也不安。」
我当然可以了解他们的心情,於是我开始告诉他们,我在埃及的经历,和我发现「透明光」和「反透明光」原是同一矿物发射出来的经过。王彦和燕芬两人,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惴惴不安的心情,似乎已去了一大半。
而在这时候,我也接到了那个朋友的电话。
「卫斯理,」他在电话中说,「一家大规模的精密仪器制造厂,有一个真空仓。」
我笑道︰「那太好了,他们肯借给我一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