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他走了进去,直到这时候,我仍然不知道他的葫芦中卖的是甚麽药。
他来到了写字台面前,写字台上,放着普通的文具,还有一只高高的木盒子。他一句话也不说,面色苍白得很可怕,我看他打开了那盒子,捧出了一具显微镜来,放在桌上,然后,又着亮了台灯,照着显微镜。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他是要我从显微镜中去观察甚麽东西了。
然而,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他不是生物学家,我也不是,他神情那麽严肃,要我在显微镜下,看一些甚麽古怪的东西?
他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盒子,取出了一片玻璃片,放在显微镜的镜头之下。
然后,他将眼凑在显微镜上,调节了一下倍数,抬起头来。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因为他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着,看他的样子,像是才被疯狗咬了一口一样。
他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他道:「你……来看!」
他那一句话,总共才只有三个字,但是却顿了两顿,我心中的好奇到了顶点,是以我一听得他叫我过去看,连忙走了过去。
他还僵立着不动,是以当我来到了显微镜前面的时候,要将他推开些。当我碰到他手的时候,我只觉得他的手比冰还冷。
那时候,我已经急不及待了,我也不问他的手何以如此之冷,立时就将眼凑到了显微镜上。
当我看清楚了显微镜头之下,那两片薄玻璃片夹着的标本时,我呆了一呆,立时抬起头,又揉了揉眼睛,心中告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然后再凑上眼去看。
但是,我两次见到的东西,全是一样的!
那是一只狐狸。
别笑,我的的确确,在显微镜中,看到了一只狐狸!
我再次抬起头来,虽然在我的面前没有镜子,但是我也知道我的神情一定古怪得可以。
我甚至感到自己的脖子有点僵硬,我转过头去,向博新看了一眼。
博新的神色,仍然那麽苍白,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我,一声也不出。
我呆了大约有半分钟之久,然后,又第三次凑眼在显微镜上,仔细看去。
这一次,我有心理准备,虽然事情怪异得难以想像,但是我还不至於一看到显微镜中看到的东西,便立时抬起头来。
我定神看看,不错,那确然是一只狐狸。
在显微镜中看来,那狐狸尖尖的嘴,大而粗的尾,还有四只脚,那不是狐狸是甚麽?虽然牠小,但是牠身上那浓密的狐毛,也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实实在在是一只狐狸!
我这一次,看了好几分钟,才抬起头来。
我在抬起头来之后,先看了看显微镜镜头放大的倍数,那是两千五百倍。
然后,我又将镜头下的标本玻璃片拿出来,向灯照着,用肉眼来看,几乎甚麽也看不到,硬要说看得到的话,也不过是两片玻璃片中,依稀有微尘也似的一点黑色而已,那一点黑色,自然就是我在显微镜中看到的那一只十十足足的狐狸了。
我又将那标本玻璃片,轻轻放了下来,再转头向博新望了过去。
我望了他半晌,才道:「这……这是甚麽?」
博新忽然笑了起来,虽然他的笑容十分骇人,但是他总是在笑着,他道:「这是甚麽,你不知道麽?这是一只狐狸啊!」
我急忙道:「别开玩笑,这是一个细菌,博新,你有了一个伟大的发现。从来也没有一个生物学家,发现一个和狐狸一样的细菌!」
博新的面色更苍白,书房中的光线并不强烈,是以乍一看来,就像是他的脸上,涂上了一层白粉一样。
他喃喃地道:「我自然宁愿那是一个细菌,但是牠的确是一只狐狸!」
我也笑了起来,然而我的笑声一样十分怪异,就像是我的喉咙中有甚麽骾着一样,我道:「比细菌还小的狐狸,我真怀疑你如何捉到牠。」
博新却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捉到牠,是我父亲捉的。」
我和博新认识了很多年,我只知道他的老太爷早已死了,那麽,这狐狸自然被捉到很久了。那时,我心中着实乱得可以,虽然有着不如多少问题想问他,但也不知从何问起才好。
博新又道:「这狐狸才捉到的时候,和普通的狐狸一样大,可是牠却愈来愈小,直到小到现在那样子,被夹在标本片中之后,才停止了缩小!」
我仍然怔怔地望着他。
博新又道:「这和你们刚才在说的——不是很相像麽?宇宙间的一切,都在不断扩大,如果有一个人——不,一只狐狸,停止扩大的话,那麽,牠就变成不断地在缩小了!」
我听得他的话中,好像还在隐瞒着甚麽,但是却实在无暇细究,我只是叫道:「可是我们在讲的,只是一种假设,一种幻想!」
博新道:「然而,这却是事实!」
我望了他半晌,将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上一想,我觉得其中的漏洞实在太多,是以我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博新像是怪我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要发笑,是以他瞪大了眼望着我。
我挥着手:「这实在是很无稽的,照你说来,那狐狸是每天缩小了一半?」
博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又道:「如果牠每天缩小一半,那麽,只要几天功夫,牠就小得和一只跳虱差不多了。」
博新的回答,仍然很严肃:「是的,几天功夫,牠就小得和一只跳虱差不多,我父亲将牠关在一只很小的玻璃盒之中,牠还在不断地缩小,终於小得连肉眼都看不见了,才将牠夹在玻璃片中。」
「夹在玻璃片中之后,牠就不再缩小了?」
「不是,开始的时候,只要用二十五倍的放大镜,就可以看到牠,但是到后来,却要用两千倍的放大镜才能够看到牠!」
我「嘿嘿嘿」地干笑了起来:「那麽,牠是甚麽时候死去的?」
我只当那一问,一定可以将博新问住了,谁知道他仍然十分正经地道:「牠死了之后,才停止缩小!」
我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异样,我道:「你是说,牠一直到那麽小,被夹在玻璃片中的时候,仍然是活的?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博新的神情显得很悲哀,他缓缓摇着头。
我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前:「那麽,你看到过牠在玻璃片之中的活动?」
「我没有看到过。」
「谁看到过?」
「我的父亲。」博新回答着,他的神情又变得很古怪起来,像是不愿意多说甚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他为甚麽将这件事秘而不宣?」
博新的声音突然发起抖来,道:「他本来是想要宣布的,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裛,突然接连向后,退出了好几步,坐在一张椅子上。
接着,他双手掩住了脸,身子在不住地发着抖。
我来到了他的身前,双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究竟又发生了甚麽事?」
博新的身子愈抖愈是剧烈,当他的双手从他的脸上移下来之际,使人担心他的手指会一根一根抖落下来!
他道:「我们是好朋友了,卫斯理,今天我和你讲的事,你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我望着他,过了好久,他才用哭一样的声音道:「我父亲,他……他也开始缩小了!」
我一听得他那样说,身子不由自主,跳了一跳,我按在椅柄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