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了那两下动作之后,我又一动不动。在接下来的半分钟之内,是极度的静默,接着,我便听得那轻柔的声音道:「你,醒过来了麽?你可以听到我的话?」
我当然听到了她的话,於是,我又呻吟了一下,伸手向我脸上摸去,装着我是才醒过来,不知我自己的脸上有着甚麽的样子,但是我的手才一碰到了那毛巾,便另外有一只手,将毛巾自我脸上取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我看到米伦太太,正站在我的旁边。
她那对湖蓝色的眼睛,正望定了我,我连忙弯身坐了起来,她则向后,退出了一步,在那一刹间,我已然看清,我仍然是在刚才见过她的舱房中。
而且,在那一刹间,我也有些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一些甚麽事了,肯斯基一定是仍然想知道我和米伦太太这两个「同党」,商量些甚麽,是以他将我们囚在一起,可以进行偷听以及通过电视来监视我们。
这一切,我全不在乎,我只要能和米伦太太在一起就好了。我摸了摸后脑,道:「好痛,是你令我清醒的麽?谢谢你,米伦太太,十分谢谢你!」
米伦太太望着我,仍然不出声,我正想再找话说,米伦太太忽然又开口了,她问道:「你,你是甚麽人?」
我忙道:「我是姬娜的朋友,姬娜,你记得麽?那可爱的小姑娘!」
米伦太太的脸上,浮起了一重茫然的神色,然后她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她的确是可爱的小姑娘,是她告诉你,她的父亲将我抛进了海中的麽?」
「不是,」我摇着头,「是基度将你抛进海中的?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我只知道,基度说你死了,那是半年前的事,他说,是他将你海葬了的。」
「他说谎。」米伦太太缓缓地说,然后又重复着道:「他说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怒道:「基度这畜牲竟想谋害你?你是被他推下海的?你在海上瓢流了半年之久?」
米伦太太道:「不是半年,只有六七天,他不能算是谋害我,但是当时我没有死,我只是被他推下海去,我……我是要他那麽做的,你听得明白麽?」
我自然不是理解能力低的人,我还是有着十分清醒的头脑和善於分析事理的人,但是,我却不明白米伦太太在说些甚麽,我不得不摇着头,道:「不明自。」
米伦太太苦笑着,道:「那是我要基度做的,那叫作甚麽?是了,那叫自杀,是不是?」
我呆了半晌,自杀!在我们这个社会中,自杀并不是一个甚麽冷僻的名词,它甚至还和我们十分熟悉,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做着那种愚蠢的事情。
但是,自杀这两个字,和米伦太太要发生联系,那实在是超乎想像之外的事!
我呆住了,不知该说甚麽才好,米伦太太又苦笑了一下,道:「我说得太多了,我从来也未曾说过那麽多的话,即使对姬娜,我也不曾说得如此之多!」
我忙要求着,道:「说下去,米伦太太,请你说下去!」
米伦太太摇着头,道:「我说甚麽呢?谁知道基度竟是那麽好心,他不将我推下水去,却将我放在一只小艇上,任由我在海上飘流,他将我打昏了过去,还在小艇上放着许多食水和食物,他是个好人。」
我问道:「那麽,为甚麽他说你在半年之前死了?」
「我不知道。」米伦太太回答,「我不知道,我未曾再见过他。」
我略想了一想,为甚麽基度的一家说米伦太太在半年前就死了,仍然很难明白,或许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约定,怕人追问米伦太太的去处而出的下策。
而米伦太太竟是想自杀,所以才叫基度推她下海的,而基度却又不忍那样做,这一切事情,全是我以前所绝对想不到的,现在我明白了,基度真的是深爱着米伦太太,这是他为甚麽在醉后跳海的原因!
他虽然未曾将米伦太太推下海中,但是他的心中,总感到极度的内疚,是以他才在酒醉之后,也在海水中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可说是一个十分可怜的人!
米伦太太苦笑着,道:「我在海中飘流了几天,便遇上了这些人,他们一直将我囚在这里,向我逼问许多我不明白的事,他们是谁,究竟想怎样?」
我望着她,道:「米惀太太,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麽?」
米伦太太呆了一呆,并没有反应。
我紧接着问道:「米惀太太,你是从何处来的?」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奇怪的怪问题,当我向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仍然有点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一个地球人。
米伦太太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转过头去,在她头部旋转之际,她的金发散了开来,扬起了一阵眩目的光芒。
米伦太太在转过了头去之后,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她向外走开了两步,面对着墙,站着不动,我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背后,离得她十分之近,我想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肩头上,又想将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金发。
但是我却只是想,没有动,我怕惊吓了她,因为看来,她是如此脆弱,我听得她喃喃地道:「我是从哪里来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是……」
她这样讲来,突然转过头来,面对着我,我和她隔得如此之近,那实在给人窒息的感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说些甚麽,米伦太太?」
米伦太太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太阳,你们叫它为太阳,是不是?」
我大吃了一惊,道:「你,你是从太阳上来的?」
「我从太阳上来?」米伦太太显然也吃惊了,她重复着我的话,反问着我,「当然不是,太阳是一个不断地进行氢核子分裂的大火球,没有甚麽生物,能够在太阳上生长的,我……说得对麽?」
我一叠声地道:「对,当然对,那麽你是从——」
我因为可以和米伦太太交谈了,而感到十分高兴,是以在讲话之间,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而米伦太太的态度,也变得自然多了,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来,掠了掠她的金发,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道:「请问,请!」
米伦太太先苦涩地笑了一下,道:「太阳,是一系列行星的中心,有许多小星球,是绕着太阳,在它们自己的轨道上不断运行的,我的说法对不对?」
我呆了一呆,米伦太太竟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我讨论起天文学上的事情来,这的确有点使我啼笑皆非。但是我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她,道:「是的。」
米伦太太再吸了一口气,看来,她的神情,十分紧张,她那种紧张的神情,使我想到,她以下讲出来的话,一定是和她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的,她缓缓地道:「那麽,太阳的轨迹上,有多少行星?」
我又呆了一间,道:「米伦太太,你是问大行星,还是小行星?」
「大的,当然是大的。」米伦太太立时又紧张地说。
「大行星,环绕太阳运行的,那是九个——我是说,到如今为止,我们发现了九个,那便是九大行星。」
米伦太太闭上了她那湖蓝色的,美丽的眼睛,道:「那麽,请问,离太阳的距离是光的行进速度八分钟的那个星球,你称之为甚麽?」
我皱起了眉,一时之间,不明白她问的是甚麽。她显得十分焦急,道:「我说的是,有一个行星,在大行星中,自离太阳最近的算起,它在第三位,那是甚麽星球?」
我已完全明白米伦太太的话了,但是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了,我大声道:「米伦太太,你说的那星球,那是地球!」
米伦太太又道:「地球在甚麽地方?」
地球在甚麽地方?
这实在是一句只有白痴才问得出来的话。然而米伦太太那时的神情,却显示她正迫切地需要问题的答案。
我也十分用心地答道:「米伦太太,地球一直在它的轨迹中运行!」
「那麽,我们在甚麽地方?」
「我们当然在地球上,米伦太太,难道你对这一点,还表示怀疑麽?」我十分有诚意地回答着,但是米伦太太对我的这个回答,却表示了明显地失望!
她双手掩住了脸,转过身去,又不断地重复着一单字。我听不懂这单字是甚麽意思,我只是从直觉上,觉得她似乎不断在说着一个「不」字。我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上,她在抽噎着,肩头茌微微地发着抖。我低声道:「米伦太太,你或者是受了甚麽刺激,将你的过去完全忘记了?那不要紧,失忆症是很容易治疗的。」
失忆症其实是很难治疗的,但是为了安慰米伦太太,我却不得不那样说。
我的话才一出口,只见米伦太太转过身来,泪痕满面,道:「我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我的记忆一点也没有受到损害,我的一切,我完全可以记得十分清楚。」
我扶着她,使她坐了下来,道:「那麽,请你对我说说你的过去,如何?或许你不知道,你是一个谜,你是从何处而来的?你为甚麽如此美丽,你的那枚戒指上的红宝石,你箱子中的那些钱币,何以是世上的人所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你……」
我没有再说下去,我已经说得够了,我说了那麽多,已经足够使对方明白我的结论,我仍在怀疑她来自别的星球!
而她也立时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以为我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不是属於你生活的星球的?」
我有点尴尬,因为这是十分荒谬的怀疑,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我的确是那样地怀疑着她。使我奇怪的是,米伦太太并不以为忤,只是轻叹了一声。
她道:「你猜错了,我和你一样,全是……地球上的……人」全是……地球人!」
她在讲到「地球」和「人」时,总要顿上一顿,从她那种奇怪的语气中听来,好像她对「地球」或是「人」这两个名词,都感到十分之陌生一样。
但是,她又自称是地球人,而绝非来自其它星球!
我忙又道:「你——」
可是我只讲了一个字,舱房的一角,肯斯基粗暴的声音,便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头,肯斯基的声音,自然是通过隐藏的传音器而传到了舱房中来的。
他大声咆哮着,道:「够了,你们两人的把戏玩够了!」
我怒道:「我们并不是在玩把戏,像马戏团中的蠢熊一样的是你,你最好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当然,你也绝得不到甚麽情报的,因为我们根本不是间谍!」肯斯基继续咆哮着,骂出了很多极其难听的话来。接着,「砰」地一声响,舱房门打开,两个持枪的军官指住了我,肯斯基继续在大叫:「我们要将你带回去审讯!」
一听得肯斯基那样讲法,我也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一旦被他们带回去,何年何月才有机会逃出来,那实在不得而知了。我向那两人叫道:「你们来干甚麽?」
那两人向我瞪着,并不回答我,只是摆了摆枪口,令我走出船舱去,我吸了一口气,转头向米伦太太望了一眼,米伦太太也向我走了过来。
可是,她还未曾来到我的面前,另一个军官却已横身拦在我和她之间,在那一刹间,我只觉得心中极其离过,因为我知道,他们要将我和米伦太太分开来!
至於为甚麽一想到要和米伦太太分开,我便会那样难过,那我也说不上来,我只是大声道:「米伦太太,我会再设法来见你的!」
那军官将枪口在我的腰眼中抵了抵,道:「快走!」
我出了舱房,另一个军官也退了出来,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的心中又感到一阵抽搐,我突然大叫了起来,道:「将米伦太太当成间谍,你们全是疯子,全是疯子!」
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军官,冷冷地望着我,在我叫嚷了两下之后,他才道:「我们是有证据的,先生,我们的证据,证明她是女间谍!」
「证据在哪里?」我立时大声吼叫:
「你不问,我们也要带你去看了,看到了证据之后,你也难以再抵赖你的身份了!」那军官冷冷地回答着。
我冷笑一声,道:「吇,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凭甚麽而作出那样错误的判断来的。」
那军官并没有再说甚麽,就押着我向前走去,走过了肯斯基的舱房,来到了另一间舱房中,那舱房的光线十分黑暗,我可以看到,在几张椅子上,已经坐着三个人,但是,我却看不清他们是谁。
我被命令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那军官站在我的后面,他手中的枪,枪口对准了我的后脑,我一坐下之后,他就吩咐道:「只向前看,别四面张望!」
我听得他这愫吩咐我,不禁呆了一呆,为甚麽他不准我四面张望呢?
看来这舱房中,并没有什麽值得保守秘密的东西在!
而我也立即想到,他之所以禁止我四面张望,主要的目的,怕是不让我看清那黑暗中的三个人究竟是甚麽人!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之际,我立时联想到,那三个人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他们的地位,可能比肯斯基更高,这艘潜艇既然是间谍潜艇,那麽在潜艇上有几个间谍头子,也不是十分值得奇怪的事了!
我听从那军官的吩咐,并没有回头向那三人望去,但是我心中却已有了一个计划。
在我坐下不久后,肯斯基也走了进来,肯斯基一进来,在我面前站了一站,发出了「哼」的一声。
然后,立时向我的身后走去,我听得他走到了那三人之前,低声讲了一句甚麽,然后就坐了下来。
肯斯基是一个十分喜欢咆哮的人,但是他走到了那三人面前所讲的那句话,声音却十分之低,低得我听不清楚,从这一点来看,更可以证明我的判断不错,那三个人的地位,一定比肯斯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