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走在后面,看一眼女郎,又垂眼,去看她脚下床底的一片黑暗。
他收回视线时,秦子游已经在说“这位女郎,你莫怕,我并非这宅中鬼物。只是夜宿林中,偶遇那花轿,这才缀上来,便跟到此处。”
随着他的话,女郎抬头。
哪怕霞披盖住肩膀,秦子游也能看出,她肩膀瘦削。此刻颤声道“你、你说真的吗”
秦子游道“自然是真。我与”一顿,斟酌,“表兄,此番前来,就是要救女郎你离开。只是不知,此处究竟是什么状况,又与你有何纠葛。”
随着他的话,床上女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她抬手,将蒙在头上的霞披扯掉,露出凤冠下的香腮云鬓。
面上涂了细致妆容,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面色。她犹豫一下,说“敢问郎君名姓”
少年一拱手,“秦子游。”又转头看楚慎行。
见楚仙师抿着唇,不欲开口。秦子游只好含糊其辞,“先前说过,这是我表兄,姓楚。”
女郎叹道“秦仙师、楚仙师。不瞒你们说,我姓温,名温如莹,其实是儒风寺弟子,可惜招惹上此处鬼物,被抓来。你若问我是什么状况,我也不知。”
“儒风寺”
秦子游自然听过这三个字。
楚之东有穿云楼,吴之南便是儒风寺。
说是“寺”,但有一半女弟子,可以带发修行。
在楚慎行来看,儒风寺、穿云楼,包括秦国的自在峰,都是无名之辈,小门小派,去不了归元宗的人才会拜入凑合。但在秦子游看,儒风寺既与穿云楼齐名,就同样是个巍峨地界。虽比不上归元,可他先前曾偷偷盘算过,若与楚仙师闹掰,自己便去穿云楼碰碰运气。
此番听闻寺中弟子在此遇难,他心中一紧。
相应的,楚慎行眼皮一跳,听温如莹说“两位仙师,请先把门关上,我怕那鬼物待会儿进了院子,见门开着,便发觉不对。”
“这倒也是。”秦子游听了,转头欲关门。
楚慎行在他身后,似笑非笑,说“可若门关着,有鬼物来,我们却不知,这岂不是被瓮中捉鳖”
讲话的时候,他视线越过秦子游,直接对上床边女郎。
温如莹像是一怔,局促道“也对,是我考虑不周。”
秦子游审时度势,放下原本已经迈出的脚,顺势问“你说鬼物既然这样说,便是见过了。温娘子,此处的鬼物究竟是何模样”
温如莹定神,告诉他“是个老鬼,该到知天命的年纪,却要捉女修采补。我也是命苦,恰好被他遇上。”
她娇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神情,不似作伪。
秦子游听她讲话,一面同情,觉得她当真倒霉。一面一心两用,琢磨刚刚楚慎行突如其来的那句话。
从花轿出现到现在,这是楚仙师第一次鲜明地表达意见。
他不同意温娘子提出的事。
这在秦子游心中敲响警钟。再看温如莹,都难免多了几分审视。
是哪里不对为何自己没有察觉
秦子游反思。要说自己和楚仙师有什么差距自然极大,但从进院子到现在,一切风平浪静,楚仙师只用神识探查一番周遭,又用青藤往自己手上写了个两个字。
他是“看”到什么自己看不到的东西了吗
秦子游耳边是女郎的声音,说她如何被擒。
这温娘子,倒像是半点不急着逃跑,而是念念叨叨,仿佛恨不得在这鬼宅多停留十年八年。
其中,秦子游再度尝试用另一股力量感知外界。
没有门路、自己摸索,秦子游面上镇定,神识越冲越乱。
温如莹“原先以为必死无疑,可老鬼不知有什么讲究,定要八抬大轿,走完全场礼数,才算过门,之后方可对我下手。”
楚慎行有点看不下去。
他抱着“从前的我怎么这样”的心态,将原先铺开的神识收回,恰到好处地将秦子游溢出的心念包裹。
秦子游感觉到不同。像是一轮暖日,坠进自己识海。温和、没有丝毫攻击性。又像长辈牵着蹒跚学步的小孩儿,一点点,将他引去肉眼不能看到之处。
温如莹“只是那老鬼兴许年纪大了,又或者,是精气不足,不能时时待在外面”
这时候,秦子游“看”到了。
他视线范围内,仍然只有温娘子,可他却能“看”到其他地方。
就像那天在望月楼,明明旁人已经进入隔间内,有阵法相佐,自己却能听到他们讲话。
秦子游珍惜此刻的感觉,想要将其记住。
当然,在那之前,他也先“看”过床下,楚仙师引自己注意的东西。
秦子游瞳孔一缩。
那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裳的郎君,被塞住嘴,捆在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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