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江氏见女儿面上红潮渐退,从袖中取出张有些陈旧的纸,递了过来。明瑜接过展开看了一眼,抬头对着江氏笑了起来。
递过来的春鸢的卖身契。
「阿瑜,娘从前挑了春鸢伺候你,就看中她稳妥,这么年下来,那孩子也确实个忠心的。娘之前本打算着往后你嫁了人,叫她跟了去成房中人。如今晓得她和柳管家的儿子堪配,自然也就打消这主意了。柳家乃良籍,春鸢却随了她父母我阮家的人。娘便寻思着把她的契纸给了你。到了京中后,你自己看着何时便宜,把这契纸还了给她,把她和柳向阳的婚事给办了便。」
「娘和我想一处去了。我这两日正想着向你开口。」
明瑜接了过来,折了起来。
江氏略微一笑,彷佛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明瑜问了句,这才拍了下她手,道:「阿瑜,娘在想个事,就陪嫁的人。娘已经选了两房人陪你一道过去,一房你小时乳过你的方妈妈一家人,另房也稳妥可靠的。至於陪嫁丫头,春鸢不算,除了雨青丹蓝和四个琴棋书画,娘会再另加两个凑成四双,人也差不多了。这么多人里,娘仔细看过,丹蓝虽没春鸢那般稳重,只也个忠心的,伺候你多年……」
江氏话没说完,明瑜便猜到她的意思了,笑了下,「娘,我晓得你的意思。怕万一日后我房中缺人,与其弄进来个不知根底的,还不如抬了自己身边人?」
江氏看着她叹道:「醉桥自然好的,且他父亲既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想来他也不会。娘只怕万一……」
明瑜摇头,笑了起来:「娘,你放心便。与其你费心给我安排日后的房中人,还不如请娘多给我传些御夫之道。我瞧爹不也就你一人,却被你抓得牢牢?」
江氏被女儿打趣,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念一想,以自家女儿的聪慧,又有女婿的一心倾慕相求,自己倒确实多心了些。还不如趁着女儿出嫁前,多给她传些为妇之道的好,这才撇开了前头的心思,握住明瑜的手,又细声低语地叮嘱了起来。
荣荫堂阮家这边为了明日的嫁女忙碌,南门谢家更忙个不歇。新房虽不过暂时之用,新婚夫妇三日后便要启程回京,只男家贵为将军门第,女家本地巨富,自然不容马虎。谢挑了间上房,用阮家前些时候送妆过来的房内摆设一一布置起来,大从衣箱立柜、桌案床具、小到新妇梳头所用的镜箱瓶罐、插红烛的锡铜烛阡、挂镜插屏,无一不精致华美,俱都用红绿绒线缠紮起来,以求喜庆吉利。万事俱备,只等婚期吉时。
二十二日,大婚之日。
荣荫堂中。
明瑜早早就起了身,沐浴净身过后,就规规矩矩地坐在镜前,任由老太太身边的容妈妈和江氏身边的周妈妈一道给她上妆穿衣。两位妈妈一左一右,往她面上先涂白粉,上一层轻油拍牢后,毫不手软再刷了三道白粉,接着便描眉抆脂,耳畔听到那两人不住口地夸着好看,明瑜略微张开了方才紧闭着的眼,看见镜中一张红红白白的脸,哪里还自己的那张,吓了一跳,更不忍再看,忙又闭上了眼。等脸折腾完了,就轮到头发。两个妈妈手重,扭结之间扯动发根,痛得明瑜嘶嘶了几声,小声求道:「两位妈妈,叫丹蓝给我梳吧。」
「不行,这新娘的头有讲究,须得盘扭十八结,越紧越好,小丫头哪里懂!」
容妈妈果断拒绝。
明瑜无奈,只得又闭上眼,忍着扯头皮的痛任由梳头。好容易梳好了,头一重,已被戴上了顶金镶珠石发冠,左右垂下两道金如意流苏,足有几斤,压得明瑜连转头都不便。等头面收拾好了,又被命站起来,从里到外换大红嫁衣,脖颈上挂了莲花结子金锁,两手各套金镶金累丝连环镯,微微一动,金玉相撞,全身上下叮咚一阵乱响。
「极好,极好!」
两位妈妈极其满意,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搀着明瑜到正堂中来。阮老太太和阮洪天江氏早着了吉服坐在那里等了,个个都满面笑容。
「来了,新郎官快到了!」
远远传来炮仗鸣乐之声,柳胜河急匆匆过来,一脸喜色。
明瑜先到老太太面前,朝她叩拜行告别礼,老太太道:「嫁作人妇,谨遵妇礼。这些你母亲应都教过你的。好孩子,祖母晓得你个有福气的。」
一早梳妆之时,明瑜还并无什么大难过,此刻真的事到临头了,听到自己祖母的临别赠语,心中那浓浓的不舍之意竟又涌了出来,强压下去,这才恭恭敬敬应了声。等到了向阮洪天拜别,看到父亲望着自己的目光,一半欣慰,一半不舍,又听父亲叫自己往后不必记挂家中,安心侍奉夫家,想到自己自小受他无尽宠爱,此去万里之遥,往后一年中只怕也难见一两回面,心中酸楚再难抑制,低头间眼泪已一颗颗掉了下来,慌得江氏忙用帕子替她轻轻拭压掉,安慰不停。
明瑜强忍住离别之愁,又和一边的明佩安墨道别,这才被蒙上了盖头,朝喜神方向端坐,等着新郎过来。
正堂外第二轮炮仗声中,一身正服的谢醉桥与迎亲队伍准时到了荣荫堂的大门前,入门过程便掠过不提,到了大堂中,递过他父亲亲笔手书的大红迎亲简帖,郑重叩拜老太太和岳父母,明瑜便被叔公房中的堂哥背负着出门,送上了那顶红缎平金大花轿。
喜锣声中,三十二对牛角双喜高架灯引导在前,后跟官吹锣鼓细乐,新郎与随行陪伴高坐於马前,迎亲队伍便从阮家大门前出发。
轿夫早早就得了红包,自然不会故意颠簸得太过厉害。明瑜坐於轿中,耳边听到路边围观之人的议论之声,不说女家的嫁妆丰厚,就说马上的新郎样貌出众,恍惚间想起了谢醉桥的笑容,方才离家之时的那丝惶恐不舍终於消了去,心也渐渐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