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与被刺的太傅宣正一向交好的陈阁老出来,向着众人大声而道,朝太子兆维翰走了过去。
群臣望了眼满面悲戚的太子,又看了下低头的三皇子,把目光都投向了三王爷荥靖王。
荥靖王在朝中虽无实职,只他当今太后的三子,太子与三皇子的亲皇叔,此刻这行宫中,也就他威望最高了。
荥靖王犹豫了下,看了眼太子——名正言顺的继位者,终於站起身来,与陈阁老一道,要向他行君臣大礼。
「慢着!」
一直低头的兆维钧忽然出声。见众人望了过来,这才面带痛色道:「皇叔!父皇乃被奸人所害。如今还未查出元凶,太子这般匆匆继位,我怕天下人难以心服口服!」
陈阁老一怔,随即怒道:「太子乃先皇早定好的储君,这般继位,何来的难以心服口服?」
兆维钧冷笑道:「陈老大人,朝中谁人不知,父皇早就对太子有所不满,在此当口,父皇却遭遇了刺杀。父皇一去,天下还有谁能奈太子何?实在不得不叫人心中生疑!」
太子勃然大怒,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三弟,你这话什么意思?竟说我的指使不成?」
兆维钧负手冷笑不语。
太子已经转头,对着荥靖王道:「三皇叔,我在此便立下重誓,害了父皇的元凶一日未查到,我便一日不登这大宝之位。」
荥靖王略微皱眉,犹豫道:「本王自然信你的。只方才陈阁老说得,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有这样的孝心便可。继位之后,尽早查出刺杀元凶,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说着已与陈阁老一道,向着太子跪拜而下。
身后的诸多臣子不少平日虽都与严家交好,只此刻见荥靖王这般举动,面面相觑之下,渐渐也围了过来,正要下跪见过新君,忽然大殿之门被人推开,一阵夜风涌入,吹得烛仗明灭不定。
「且慢!」
有人在门外大声喝道。众人回头望去,脸色立时迥异,有人欢喜,有人隐忧。
门外站着的,正严家的元老,当朝右丞相严恪,紫袍玉带,面罩严霜。
陈阁老一怔,随即斥道:「严恪,此番北上,先皇并未命你随行。你竟大胆私离京城到此?」
严恪恍若未闻,目光冷冷扫过大殿里众人一圈,迈着方步缓缓入内,这才朝目瞪口呆的荥靖王微微笑道:「三王爷,先皇数月之前,曾秘密诏见过臣,痛心疾首,道太子无能,且觉察到他有弑君之意,秘密授臣一诏令。道他日若遇不测,则必定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命臣辅立三殿下为新君。」
此话一出,满殿之人皆惊。一片鸦雀无声中,陈阁老忽然怒道:「严家老贼!先皇早就与你二心,如何会与你说这些话!你把脏水泼到太子身上,我倒怀疑这刺杀你主使!你说的密诏在哪里,拿出来看看!」
严恪目光冷冷落他身上,傲然不动。众人听见殿外一片嘈杂之声,纷纷拥到门口去看。只见夜色里,点点火把如火龙蜿蜒开来,整个行宫,竟已被兵士所围。
荥靖王脸色灰败,看了眼太子,心中暗叹一声,闭目再不语了。
「严老贼,你不得好死!」
陈阁老目眦欲裂,犹在嘶声力竭地破口大骂。
「辱骂朝廷重臣,该死的你!来人,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严恪怒道,门外的虎狼军士立时入内,要拖陈阁老下去。
「慢着!」
太子忽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面色灰败,凝视了兆维钧片刻,慢慢道:「三弟,我知道你才智过人,我做哥哥的比不上你。这天下的宝座,你既想要,我让给你就。盼着往后你能成一明君,为我大昭百姓造福。陈阁老方才不过一时失了心疯,这才胡言乱语得罪了严大人,望三弟不要与他一般计较。还有谢统领,他虽失职,只念在他谢家世代忠烈的份上,请三弟放他一马,除此我便再无所求了。」
兆维钧阴沉着脸,半晌终於点头。
严恪哈哈大笑道:「都与我一道参见过新君!」
醒悟过来的众臣晓得大局已定,纷纷跟着严恪,正要行跪拜之礼,忽然间吃了一惊。
大殿后的帐幔之侧,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站在那里,烛火明灭中,一身黑衣,目光冷峻。
「裴大人!」
众人脱口而出,愣在了那里。
裴泰之前些时候请辞,正德准了,满朝文武俱惊讶,不明白他为何正当华年便心生退意。此次滕茨之行,自然也不随列。没想到此刻竟会在此出现。
严恪一怔,随即冷笑道:「我道谁,原来你!来得正好,随老夫一道拜过新君,往后不定还会重用於你。」
裴泰之哂然一笑,朝惊诧万分的太子略微点头,缓缓到了大殿正中,这才皱眉道:「弑君逆贼,我为何要拜?」
「裴泰之,先帝已去,你再没靠山!你以为凭你腰间的一把剑,就能抵挡这殿外的一千人马?我实话告诉你,就连京中提督刘大人的卫戎军,现在也听我指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聪明人,想必知道该怎么办。」
「我腰间的一把剑自然不能抵挡,只我若告诉你,谢统领早调了他从前的西大营下属,现在护着陛下正在往此殿杀来,你信不信?」
「胡说!陛下明明中了毒箭而亡!」
「那人不过个牢中死囚,戴了张人皮面具坐於车中而已。此刻躺在棺椁里的,也正这替身。可笑你们自以为算计得逞,却哪里想到正入了套。哦,对了,你听……」
大殿之外,隐隐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厮杀之声。
漫天漫地的火把光中,谢醉桥挽弓,锐箭带着利音穿破夜空,钉入了几十步外正带了人上前阻拦的头目的喉咙中,那人应声栽倒在地。
「陛下安然在此,谁再阻拦,杀无赦!」
他高坐於马背之上,借了风声,呼啸之音压过满场厮杀之声。
一身明黄衮服的皇帝正端坐於高高驾辇之上,两侧身后乌压压的西大营官军。
刀枪声渐止,片刻过后,山呼万岁声此起彼伏。很快,正德就被谢醉桥和士兵拥着步入了大殿。
殿中臣子面上神色怪异,竟立着发怔,忘了行礼。直到荥靖王当先跪拜下去,这才纷纷效仿。
「陛下,陛下安好,实在天大的喜讯!」陈阁老涕泪交加,竟爬着到了正德脚前,抱住他腿不放。
正德面上亦动容,亲自俯身扶他起来,叹息一声,目光望向了兆维钧,不掩悲恸之色。
「钧儿,何以竟黑心至此,丝毫罔顾父子之情?」
兆维钧脸色大变,紧咬牙关,却挡不住牙齿得得相撞。
「陛下,陛下,都臣的主意,与三殿下无关!他全然不晓得!」
严恪跪地不起,重重叩头,额头已迸出了血。
正德厌恶地瞥他一眼,立时有士兵过来托架他下去。
兆维钧昔日艳绝的一张脸此刻白如雪片,咬牙慢慢跪了下去。
多年筹谋与心血,只因一步不慎,竟真转眼成空。
他忽然有些茫然,心中更多的却恨,终於忍不住,狂笑不已。
正德没想到他竟这般狂狷,心头大怒,霍然拔剑指向了他,怒喝道:「逆子,你竟不服的样子?还有何话能说!」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
兆维钧止住了笑,回头盯了裴泰之一眼,伏地怆然道,「父皇,太子自小份位高贵,我争不过,无话可说,可这个人,他什么身份?不过个身份不明的下贱之人,父皇你也要对他这般悉心教养?若非他头上顶着裴的姓氏,父皇你不还会把这天下给了他?为什么,只因为他你的私……」
「三殿下魔怔了!」谢醉桥忽然上前一步,打断了兆维钧的话,「三殿下,退一步海阔天空。殿下本极聪明的一个人,就不知退一步,这才有了今日之祸,与陛下又有何干?」
兆维钧盯了谢醉桥一眼,冷笑不语。
大殿中众臣子偷窥见正德面色铁青,正噤若寒蝉,忽有谢醉桥出来圆场,终於暗吁一口气。
「逆子!此时竟还满口胡言乱语!醉桥说的,你气量狭隘,这才陷足泥潭不可自拔。你虽弑朕,朕却不能不念骨血亲情。夺去你皇子份位,送你在皇觉寺修行三年。何日消去一身戾气,你再出世为人吧!来人,带他下去!」
「你们如何知晓这计划诱我入洞的?」经过谢醉桥身边时,兆维钧停下了脚步,冲疑了下,终於惨然问道,「我自问筹谋得天衣无缝,这样输得不明不白,便死也不安心。」
「殿下何至於言死?往后须记潜心修行,方不负陛下的拳拳之心。」
谢醉桥微微一笑,答非所问。
他已经几夜没阖眼过了,此刻却丝毫不觉疲乏,浑身血液只在沸腾不已,想立刻就回到金京她的身边去。
十一月初十的正午,死寂了将近半个月的京城四门处忽然杀声四起,只这杀声很快便安静了下去。刘襄被当场斩杀於北门。城门大开,皇旗飘展之中,天子驾座踏回了金京。在惊恐中过了半个多月的民众们从家门的缝隙中窥见了圣驾的队伍,欣喜若狂,纷纷开门跪拜,高声欢呼。
「姑娘,姑娘,姑爷回来了!」
丹蓝不顾形象地一路喊着进来。明瑜与对面的谢静竹对望一眼,猛地丢下手上的一面刺绣,跑着往外而去。到了廊前,便看到风尘仆仆的谢醉桥正朝自己大步而来,面上带了笑容。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忽然胸腹间一阵闷气袭来,眼前一黑,人便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