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进来坐。」余小菲转身往沙发走去。

卓临城掩上房门,仍站在门口,「你想要怎么样。」

余小菲半卧回沙发里,指着茶几上的咖啡,「给你煮了蓝山,不来一点吗。」

卓临城蹙眉,「你到底……」

余小菲忽然打断他说:「我想让你先坐下来。」

卓临城点了下头,露出让步的神情,去她对面坐下。余小菲伸出食指,将咖啡推到他的面前,「你瘦了。」

卓临城盯着白色瓷杯里的深色液体,唇上泛起一丝讥诮,「这次你会在里面加些什么?致幻剂还是氰化钾。」

余小菲面无表情地看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卓临城目光犀利地看她,「何必再演戏?这里没有金马奖评委会。」

余小菲静了几秒,垂眸一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一本正经?我简直有点不适应了。」

「那你呢?那你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不择手段。」

「你教我的:只要不择手段地留住一个人,总有一天,会找到攻破她的办法。」

「这样的类比没有任何意义。孙菀是个冲钝的人,我必须用这样的办法让她发现她是爱我的。」

「我也不介意用十年、二十年让你渐渐发现自己是爱我的。」

「我没空陪你玩这样漫长的养成游戏。」

「你敢说你从没爱过我。」

「从没有过。」

「那你要怎样解释你曾经对我的无微不至,耐心周到。」

「难道你之前的男人没有教会你,那些只是男人逢场作戏的手段。」

一滴眼泪骤然从余小菲眼中滚落,「你怎么可以说这样恶劣的话。」

卓临城叹息了一声说:「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圣人,有时候我和那些你觉得恶劣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找出点不同,我仅仅比他们好在略有底线。」

他的话让余小菲心如刀绞,她哭得面容扭曲,「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卓临城修眉紧拧,歉疚地看她,「小菲,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你还年轻,未来有很多机会得到真爱。」

余小菲将头埋在膝上,良久,她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抬头看着他,「如果只是为了被爱,我何需等到未来?外面有千千万万人等着来爱我,我稀罕什么?我只要你,四海列国,芸芸众生,我只要一个你!」

卓临城怔了片刻,目光一点点暗下去,「小菲。一个男人第一眼里没有你,以后都不会有你。四海列国,芸芸众生,我此生也只爱孙菀一个。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余小菲含泪冷笑,「那也是不可能的。你既然动了我的心,就不要想那样轻易地全身而退。」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神色凄迷,「爱算什么?亲人才是这世上最不可割舍的。她固然赢了你的爱,却在这上面输了我一步。以后的日日夜夜里,只要她想起另一个女人那里有你的骨肉,就一定没办法得到真的安宁。」

「你走吧,我和宝宝都累了。你以后都可以不用来看我,但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带着我想要的一切。」

卓临城被她折磨得筋疲力尽,他疲惫地起身,「你可以等,但那天一定不会来。」

从家里搬出去后,孙菀消沉了几天,工作中亦显疲态。好在很快便是清明小长假,孙菀按微博上的请假攻略向人事多告了两天假,给自己凑了个七天大长假。

坐上了飞机,只不过打一个盹的时间,孙菀就告别了灰蒙蒙的北京,抵达三亚的碧海银沙间。

四月的三亚比别的时候更宜人些,紫外线既不那样强,又有近乎夏天的明媚温暖,游客较旺季少很多,连带着酒店、餐饮都便宜得多。

孙菀花掉四分之一的存款,将在该三亚享受的项目都享受了一遍,心中的阴霾也随之淡去了很多。

有天,孙菀路过着名的「海角」石,坐上游览车后,一对文艺腔小情侣的对话忽然传入孙菀耳中。

「为什么古装片里那些人动不动就说『我们逃到天涯海角去吧』。」

「也许他们觉得逃到天涯海角足够惨吧。」

「哪里惨了?这地方听起来是凄风苦雨,实际上却海阔天空,四季如春,简直是人间天堂。可见那些准备逃到天涯海角的人,其实都是最狡猾、最会爱自己的人。」

听到这里,孙菀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她连忙吸了一大口椰汁来掩饰。这对情侣实在有趣,这样普通的对话,竟被他们说出了禅语的味道。

这时,坐在孙菀附近的导游指着远处插话,「以前有个将军吃了败仗,来到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就在海角石后立了块『绝处逢生』碑,用来提醒后人,人生无绝处,否极会泰来。」

孙菀默默点头。诚如他们所言,人生哪有无法踰越的末路?如此看开后,近日来的诸多烦恼,倒也烟消云散了大半。

次日,孙菀正在酒店收拾行装,忽然接到厉娅的邮件,里面只有一个航班号和抵达时间。孙菀正一头雾水,厉娅的越洋长途就到了。

「老孙,我明天回北京,去机场接我。」厉娅的声音沙哑疲惫,毫无感情色彩。

故人回归的消息对此时的孙菀来说,不亚於一剂强心针,她声音陡然提高,「真的吗?回来度假还是办事。」

「回来就不走了。」那边的声音依然十分冰冷。

「呃?」孙菀愣了一下,这答覆显然超出常理。之前厉娅那样努力地试图在美国紮根,如今百老汇进了,巨富男友有了,主演的小成本电影也上映了,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有在上升期回国长居的理由。

「等我回来再说。」厉娅听出她的疑惑。

「好。不管怎么说,你回来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孙菀还想叙叙旧,厉娅那边却像已无谈兴,匆匆挂断了电话。孙菀有些不是滋味地丢开手机,站在满床的衣服前耸了下肩。

次日下午两点,匆匆赶回北京的孙菀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中踮脚张望。很久没有见到厉娅本人了,她不敢保证自己能一眼认出她这个百变女王。也许是激动过甚,她的判断力大幅下降,以至於每见到一个单身的高瘦美出来,她都要热血沸腾一下。

眼见距飞机着陆的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尚未等到厉娅的孙菀有些急了,不禁拿出手机,低头拨厉娅的电话。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孙菀。」

孙菀猛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藕荷色长裙,戴着大副墨镜,染着火红头发的高挑女子朝她走来。孙菀举起手刚要招呼,忽然顿住——虽然那美女戴着大眼镜,但无论怎么看,露出来的嘴唇、下巴颏都不像是厉娅。莫非厉娅已经整容整到了这地步?

正出神间,一个穿白夹克、戴口罩的瘦弱身影走到孙菀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里。」

孙菀对上她的眼睛,脱口道:「Oh!My god!」然后伸手用力抱住她。

厉娅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孙菀触到她瘦骨嶙峋的后背,悚然一惊,探手用力摸了几下,「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厉娅轻轻推开她,伸手解下口罩,露出未施脂粉的脸,「角色需要。」

她的脸瘦削得厉害,肤色青白,面容暗淡无光——她还是她,却像是经过了一道残酷的脱水处理。

孙菀不解地看着她,蹙眉问道:「什么角色需要把人弄成这样啊。」

她心疼地接过她的行李,「赶紧上我那儿,我给你炖了鸡汤。」

并肩前行了几步,孙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爸妈怎么没来接你。」

「我没告诉他们我回来了。」厉娅表情冷漠。

「那你怎么打算的。」

「先住你们那儿。你们应该不缺空房间。」

孙菀涩涩地笑了一下,「我和他分居了,现在住外面,你要不嫌弃,就先去我那儿养一段。」

「哦。」厉娅低头打了个哈欠。见孙菀瞥她,淡淡道:「时差病。」

上了出租车后,厉娅二话不说戴上口罩,缩在后座上开始打盹。孙菀看了她好几眼,失落感乌云般笼上她的心头。

到家后,孙菀终於忍不住开口问她:「娅娅,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厉娅垂眸吹了吹孙菀给她盛的鸡汤,「能出什么事儿。」

「别瞒我,就算拍戏再怎么辛苦,也不至於让一个人的精气神儿全变了。你是不是……」

厉娅忽然抬起头,警惕地盯住她,「是什么。」

「你是不是失恋了。」

厉娅怔了一下,紧绷的表情慢慢松弛下去,她木然低头,轻描淡写道:「算吧。」

孙菀感同身受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是挺熬人的。过去就好了。」

厉娅没有回应,直到将碗里的鸡汤喝完,才淡淡说了句:「汤太淡了。」

孙菀咦了一声,拿汤勺舀了一点放入口中,「不淡啊?你口变重了吧?再来点吧。」

「不用。」厉娅抆抆嘴,抬头望着孙菀,忽然笑了一下,「老孙,你有多少存款。」

孙菀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十万。」

「我哪儿来四十万。」

「四万?卓临城怎么对你这么小气。」

孙菀有些不自在,「和他没关系。」

「你最近急用钱吗?不急就借给我。」

孙菀顿了一下,「好啊,是都要吗。」

「对,都要。」

「那我晚点给你取。」

得到满意答覆后,厉娅僵硬的笑容里忽然掺入了点昔日的热情,「老孙,全世界就你真心对我好。」

孙菀心里一暖,差些没把自己还有两万基金的底儿给兜出去。

喝完汤,厉娅便回房蒙头大睡。孙菀收拾完残局,又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洗净、晾好。

傍晚时,孙菀见厉娅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又专程出门打包了汉堡、炸鸡回来,等她用晚餐。直等到深夜十一点,厉娅才幽灵一般从房间里游走出来。乍然见到孙菀,她露出类似宿醉者的呆滞表情,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见到她一样。

正在改稿子的孙菀伸了个懒腰,「桌上有吃的,自己去厨房热。」

厉娅一声不吭地将冷的汉堡吃掉,然后打开皮箱,翻出自己的化妆包,接着便是漫长的换装。

「刚回来就去泡夜店?你吃得消吗?」孙菀好意提醒。

暖色调的光线下,化上浓重烟燻妆的厉娅呈现出哥特式的诡异美艳。她轻笑一声说:「习惯了。」

说着,她在黑色渔网袜外套上超短裙,取出第五大道香水,对着自己机械地按了几下喷头。

孙菀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干吗穿成这样。」

厉娅邪邪地向她抛了个媚眼,「Abigale就是这样穿的。」

「还没出戏呢。」

这是厉娅上个角色的名字。去年复活节时,由厉娅前男友投拍,厉娅担任主演的电影Abigale在北美上映,但因某些原因,这部片子的票房很惨淡,口碑也遭遇了滑铁卢,只在院线做了个一日游就匆匆下档。

孙菀看到这部片子时,正是她和卓临城闹离婚的低谷时期,因此对这部充满血腥、暴力、情色元素的片子没有好感,加上不喜欢厉娅演绎的那个名叫Abigale的风尘女子,所以一直都没有正面给过厉娅有关该片的评价。

「娅娅,你走过去那样的名媛风就很好。」

厉娅啪地合上化妆镜,「我现在就喜欢站街女的风格!」

孙菀脸刷地红了,她低下头,对她举双手投降,「好吧。你早些回来。」

「钱呢。」

孙菀指着桌上的另一个纸袋,「在那里面。」

厉娅抽出一叠钞票,丢了句「不要等我」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那天晚上,厉娅彻夜未归。第二日清晨,赶着去上班的孙菀在电梯口遇见她,她神情迷醉地倚在墙面上,眼睛里是兴奋过后的空洞。

那个眼神让孙菀的心重重打了个冷战,刚刚转好的心情又阴沉了下去。她直觉一定有什么比失恋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在厉娅身上。她很担心,却找不到洞悉她内心的途径。

只能交给时间了,孙菀如是宽慰自己。可她忘记了一件事:时间能让伤口癒合,但也有可能让伤口更加溃烂。

那以后的半个月里,厉娅非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越加黑白颠倒,夜不归宿起来。孙菀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好言相劝,她表面上嗯嗯啊啊地应承了,一转身照旧往酒吧夜店跑。

孙菀拦不住她,只能寄希望於她懂得自我保护。可这样自欺欺人的「寄希望」并不能让她真正安宁,厉娅不在家的每一个夜晚,她都辗转反侧,不是蒙胧中错以为她回来了,就是梦见她在外遇到了危险。

终於有一天,孙菀忍不住跟踪了厉娅。她藏在迷离昏暗的灯光背后,看厉娅在群魔乱舞的男女中游走,和不同的男人大跳贴身舞;又看着她来者不拒地喝酒,毫无禁忌地同人拥吻……她闷着点儿狠气看她到底能放纵到哪种程度。直到厉娅醉醺醺地跟着一个男人出了酒吧,她终於捺不住地追上他们,将她从那男人的副驾驶座上生拖硬拽下来。

第二天,她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孙菀将她胡乱扔在家里的衣服、丝袜、化妆品一股脑扔进箱子,指着她声嘶力竭地吼:「你要继续这样混日子,就给我滚!别在我眼皮子底下瞎胡闹!」

厉娅抱着箱子尖叫道:「我就喜欢这样过,你凭什么管我!」

孙菀气急,拽着她的手臂往门外拖。厉娅反抗不过,便拿尖利的指甲往她皮肉里抠,孙菀任她抓挠,最后用力将她搡出了门外,「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厉娅站在铁门外看她,鼻子一皱,一滴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滚落,「我这副样子,你让我往哪里滚。」

孙菀本来还气咻咻的,听她这样一说,也怔怔地落下泪来。

良久,她打开铁门,「能做到不去夜店就进来,做不到趁早消失。」

厉娅含泪怒视了她一阵,气冲冲地拖着箱子返回客厅,闷头坐回了沙发里。

孙菀咔嗒一声将门锁上,走到她身边坐下,「干点什么不行?你想出去糟蹋钱,我的卡随你透支;你想找人喝酒,我可以陪你爆肝;你想从头开始,我可以鞍前马后当你经纪人。就只有一条,以后别去那种地方混了。」

厉娅抽噎了一下,将头枕在孙菀肩上,喃喃说:「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孙菀握着她的手,「杰西卡‧坦迪80岁才被奥斯卡封后,你20岁就当女主演了,有什么来不及的。」

厉娅紧紧闭上眼睛,只是机械地摇头,「你不懂。」

孙菀怔怔看着她,心一点点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