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条件
冬深的雪水混着泥泞的山道,搅成黄泥塘似的路面,一队贴壁行军的人马小心翼翼地踏足,深恐不甚就会跌落一侧的万丈深渊。
众人一边前行,一边怨声载道。
马上首领是北宋前锋军队赫赫有名的大将魏翀,身材五短,豹头环眼,下盘夯实地稳踞马背,凛凛生风。身后带领的是一片黑甲的骑兵,黑压压地迤逦山道。
他抬眼看了下执马前行的小厮,心里不由得暗暗惊奇。
这少年在军营喂马时他就一眼看中。俐落的手脚,沉寂的面容,永远雷打不动的身躯,正是一个好手下的潜质,所以当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提点来了,升为他贴身的马童。
从他马上的角度看下去,阿成的双肩瘦削,手指欣长,指节苍白有力,随着他不疾不徐的身形,甚至可以看见耳畔白皙的肌肤。
这么大的怨气中行军,只有他默不作声地按辔垂首,凝神看着路面,似这般辛苦早已习以为常。他轻轻一咳。
阿成转过木讷的面目,轻声询问:「大人?」
「到了哪里?」
阿成抬目四视,看着苍茫雾气萦绕的群山。「按所绘地图来看,快到三猿峡。」
「骑兵团恐怕撑不住了。」魏翀一声叹息。
阿成沉默地回首牵马前行,脚下冰凉的雪泥深一脚浅一脚地淹没了他的足背。
「大人可知道,在悬崖峭壁上行走,胸腔之中会隐隐难以呼吸?」
过了会,听到阿成淡淡的语声。
「这个行军之人皆知。」魏翀挺了挺腰身,无意识地介面。
「是何原因呢?」
「山高势陡、空气稀薄所致。」
阿成听后沉默不语。魏翀却微微一笑:「小兄弟,我说得不对么?」
「恕阿成狂妄,斗胆反问将军一句:雪影营提前到达三猿峡,这是为何?」
魏翀双目凛凛聚集阿成身上:「阿成知道的不少啊。」
「我每日立於帐内伺候大人,对於军中战报,略知一二。」
魏翀看了看阿成的后背,又是一声叹息:「相传雪影营是塞外马王所训。那马王挑选塞外名骏送於督军秋叶公子,骏马脚力行程皆是牧场上上之选,岂是我们腿小矮短汉马能所比拟?」
阿成目视前方,语声平静:「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想大人以前在赵公子麾下效力,骑兵营於千军万马之中冲锋陷阵,取上将首级,不也如囊中取物?」
魏翀听后咧嘴一笑,抖动着胡须簌簌作响:「想不到阿成如此年纪也听闻我魏马连营之事。」
「话说回来,塞马只是腿长肚小,便於冲锋,倒不是攀援悬壁之物。」
「哦?」
「阿成少时在江湖中行医,有幸见过塞外牧马,想必马王驯马有别中原之法,不似温和惇厚。」
「是什么?」
「他们在紧要关头给马吃一种药剂,使之产生癫狂燥热,便能催马疾驰。」
「那岂不是折损宝马?」
「是,所以真正两军对仗之时并不用此物。」
「阿成的意思是?」
「塞马服药后,狂性大发,迅猛如雷,能从想像不到的绝地冲进。」
魏翀端坐马上,双目闪闪一亮,哈哈大笑:「阿成,你倒是迂回肠子,原来是要告诉我明日三猿峡一战的要害,不知晓的还真以为,你要告诉老夫这路是如何难走!」
他似是很高兴一般,回首大手一挥,招呼身后的士兵:「都给本将军快走,不可辱没赵公子的名声。」
阿成面朝前方,弯弯曲曲的山道蜿蜒陡峭,直伸天边。方才他出语提醒魏翀,心里便能预料魏翀定是听出弦外之音,想必自身隐藏的秘密会更多地被发掘出来,不由得黯然叹息。
——昨夜接到飞羽传报,秋叶公子要求魏翀军团奔赴三猿峡打头阵,牵制敌人主力,引起魏翀等人心生惧意,深恐骑兵营全军覆没,是以一路走来委顿不前,怨声不息。
——魏翀军队系赵应承一手栽培嫡亲队伍,目前传言公子重伤,为了大局,不可不听从秋叶公子调度。
——雪影营先前一步提营紮寨,传闻马连城亲自上阵,督促三猿峡一役。
大风掠起,悬崖上紧紧攀附的队伍躁动不安,马匹长嘶,军士呼喊之声此起彼伏,挟着滚滚的冷风,嘈杂混乱。
阿成一挽缰绳,左手泠泠扬起,带起一阵风。他五指虚张,掌心凝聚一团雾气,看也不看,凭借心意写意挥出,将魏翀坐下战马凛凛扣在崖壁之上,一动不动。
那战马似乎知晓目前形式,久经沙场的畜牲竟驯服地贴在阿成掌中,安静地踢踏着蹄子。
魏翀看了阿成这手,半晌没作声张。只听见面前少年又平和地说道:「大人,不叫骑兵下马步行么?」
魏翀呆立马上,似乎此刻才清醒,忙回首大声呼喝:「风大马轻,都给我下马步行。」
阿成抬头望了望天空,估量着下一场大雪即将飘落,心里衡量了许久,担心离去的吴三手,终於回头看着魏翀,用无比笃定的声音说道:「大人不必担忧,我传授大家一个心法,行走之时就不会胸闷气短了。」
魏翀面上大喜,忙吩咐众人仔细聆听帐下少年的命令。
阿成微吸一口冷气,在风中稳稳传授一套自身较基本的步法,配合师傅研究人体经络时的气流逆转之法,语声响亮地传开去。
魏翀一边细细聆听,一边敛集目内的精光,心里越发对面前之人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