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懂得这么多,不是一个小小的马童这么简单吧?」
阿成仍然面朝前方,稳稳地牵着马匹:「是的,想请大人答应阿成一个不情之请。」
「想和本将谈条件?」
「大人,你看,经过长期跋涉战争,人马皆疲,士兵大都负伤在身,阿成略通医术,可以在行军之时义务出诊,充作大夫。」
魏翀不必回头,也看得出来手下目前的情况,他微微沉吟,而后又出声询问:「本将能为你做什么呢?」
阿成仍然未回头,语声也似山涧的溪流,无声温婉。「很简单,不可泄露我与兄长的消息,大人确保了我们的安全,相应的,我也能确保大人的安全。」
三猿峡位於武州咽喉,三面环山,面前一条陡峭盘曲山道直通天堑,不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且隐隐伴有虎啸龙吟呼呼风声,是神仙也叹止难逾的鬼门关。
紫衣鲜亮的马连城面色慎重地踞身马上,身后是默默执辔按戟的银衣骑兵营。一行千人之师静静地伫立三猿峡后方的一处高地上,在风中整装待发。
这处高崖如金铸玉雕的宝柱雄刺苍天,像是老天爷鬼斧神工的杰作。众人目光平静,牢牢盯住身前紫色身影。
马连城微微俯瞰下方玉带似的道路,似是在审时度势,丈量着山崖与平地的距离。
这次的伏击任务很简单,辟邪少主面色冷漠地看着他的眼睛,就说了一句话:马连城,只要你活着胜了三猿峡战役,你任何要求我都能答应。
马连城犹豫的不是自已身后的铁甲战骑,而是这条擎天一柱般的山崖和山路两处之间的落差太大。面前所处的高地是从重山直接翻越过来,却无法让战马稳健地下山。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那条山道,按照计画,等会会有一支诱敌之师带着敌军进入腹地之中,大军押到这处看似不可埋伏之地,再和从死地冲出的雪影营汇合,夹击敌人。
马连城觉得此刻自己如同扣弦激发的弓手,箭在弦上,辟邪少主逼他不得不发。
他还记得初见辟邪少主的代价:塞外带来的马队折翼,全数吞没於白石山狼群。进献的珊瑚翡翠失手,孤身站於黑夜狼影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在四十岁之前,他只觉得鲜衣怒马,美人烈酒就是全部生活的真谛,直至屡次被辽军侵占水草油盛之地,直至见到只手遮天的辟邪少主。
四蹄疾飞的通身雪白马匹如一片云,蓬勃健壮地在街道上宾士。马车四柱晶莹,汉白玉雕砌。
四壁车辕,皆为黑檀。尤其车辕之马,纯白无杂,额前一抹嫣红。
马连城在客栈里堪堪掠了一眼,马上认出是塞外绝种已久的「骅龙」。「龙」在古代便是纯种白马之祖,像这种正额一点红的高贵血统更是马中绝匹,它的主人若不是皇亲国戚,离非富即贵的尊位也相差不远。
马连城打定主意急追马车,终於在一处开阔辉煌的府邸停下,抬头一看:庄王府。
一名锦袍中年男子站於白玉狮子之下,双目炯炯:「马王马连城?」那双眼里透着无尽的睿智精利。
马连城着实吃了一惊。
那人稍一拱手:「在下吴运算元。」
马连城更加吃惊了。大名鼎鼎的庄王幕僚、江湖中尊称「神运算元」的吴算居然甘为车前犬马,他隐隐知道那马车主人是谁了。
似乎下面见到辟邪少主应是理所当然了,可是马连城一连数月未曾见到秋叶依剑,他不禁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神运算元只待他求见时接见一下,客客气气奉茶设宴,只字未提其余之事。
「不知何时有幸拜见公子?」这是马连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
「恕老夫失礼,公子事物缠身,不在府下。」每次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回答。
马连城默默起身,跺开几步,走了半晌,终於下定决心:「公子想必尊贵无比,马连城草鄙之人,恳求一见,日后甘为驱使,决不食言。」
「哦?」神运算元微微一笑,「不知马王为何求见我家公子?」
「马连城虽久居塞外,对中原风土人情也略有耳闻:传闻辟邪少主剑术无双,神采过人,帐下网罗一批先生这般风神俊秀人物辅佐,更有德高望重的庄靖王竭心效力,在朝在野,声势中天,我马连城今有急事相求,恳请吴先生代为引荐。」
神运算元听着马连城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中正厚实的脸,仍然只是淡淡说道:「看来这事很枣手,使得马王笃信只有公子能够办成,不知马王是否听见外间另一种传闻?」
「不曾听闻。」
「公子把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效用,随时奔走驱使之人,一种是无用之辈,死人。」
马连城看着神运算元凉透心的笑容,重重一叹:「我本不欲涉身中原,更不想和朝野有任何牵连,看来此次只能破例了。」
神运算元一拱手,嘴角含笑,斯文至极,仿似刚才冷漠的话语不是自己所讲。「待公子回府,我代马王通传。」
惨澹揪心半载,终於在扬州白凤楼上得见传闻中的少年。
扬州通街两方街道封锁,楼外青石街面静寂无声。
白衣少年如帝王一般盘踞在雕花主座中。繁复不知的宫廷长服,丝线饰边的文锦纹,一层一层地如云雾缥缈,那双冷鸷的眸子,马连城注视一眼,让他觉得除了辟邪少主不做他想。
在马连城利索说出心里的请求后,辟邪少主注视他脸庞的目光不变,语气堪比寒冬深雪:我只要你一个马队,一场胜仗。
回首往事,马连城目视苍远江山,立於绝崖之上,微感唏嘘。
在布局今日三猿峡战役之前,马连城亲自敦促琉璃火,通过重重生死考验,稳妥运送武州后,才换来最终尘埃落定的这句话。
少主的目的是引辽人入毂,如今走到这一步,他知道此战的份量。
无论生死,今日势必一战,而且是浴血一战。
下方山道远处,黄烟滚滚,延绵不断的旌旗飘荡,人头马匹如同沸水一般翻腾。
马连城一挥手,身后雪影营骑士一肃军容,一手安抚上了夹嚼的马头,一手紧握矛戟,双目凛凛,如同雄鹰展翅欲翔。马连城回头凝视一眼,那一眼如万古矗立的松霭山观,亘古无言。
「听我号令,蒙住马眼,只准向前,是儿郎的跟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