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绍甯直接被送去医院,换下一身湿透的衣裳,等着进手术室;胡家人一接到通知,急忙赶到,在得知原委后,杜玫儿被她母亲结结实实的打了好几下耳光。
她没反抗,只是紧咬着唇,泪水和着发丝上的雨水落地。
「杜嫂,你在干么?!那不是玫儿的错!」胡夫人连忙制止。杜嫂对玫儿太严格了!「要怪就怪李家,不管绍甯的状况怎样,我绝对不轻饶他们!」
「要不是玫儿,怎么会害得少爷冒雨出去。」杜尹芝激动不已。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玫儿会拖累少爷的!
「现在不是怪罪谁的时候,我们先祈祷手术成功吧!」胡常文赶紧把杜玫儿拉到一边去护着,「玫儿,你先回去换下湿衣服,再这样下去,等一下进急诊室的人是你。」
闻言,杜玫儿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就像过去一样,只要绍甯一发病,小小的她也是倔强得很,绝对不离开绍甯的床前一步。
「唉……杜嫂,你回去拿吧!」胡常文转向杜尹芝交代,「帮玫儿把换穿的衣物拿来。」边说,他边主动脱下身上的大衣,就往杜玫儿身上盖。
「老爷,不!这怎么行?」杜尹芝紧张极了。怎么可以让那高级毛料的衣服盖在全身湿漉漉的玫儿身上呢?「那件不是……」
「再贵的衣服也比不上玫儿的身体重要吧?」胡常文皱着眉,有些不解她的反应。「你快点回去,别让玫儿感冒了。」
她真想把女儿带走,今天这一切,全是玫儿惹出来的!
玫儿受胡家的恩惠,还拿胡家的钱念书、还念贵族学校,穿好的衣服、拥有自己的房间,更别说胡夫人常买东西给她!
这些都是不应该的!拥有不属於自己的东西已经很过分,现在还把少爷害成这样!
「等等,杜嫂先别急。」意外地,鲜少出门的胡爷爷跟胡奶奶也拄着拐杖赶来了。
「爸!妈!」胡夫人吃了惊。刚才出门时太匆忙,没来得及告诉爸妈啊!「你们怎么……」
「绍甯出事,我们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我们叫了计程车过来的。」胡奶奶忧心的看着他们,「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目前只能暂时稳定他的状况,绍甯的病……只有换心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胡常文叹了口气。
「这关过得了吗?」向来给人不动如山印象的胡爷爷,也忧心的皱起眉头。
「过得了。」站在一旁的杜玫儿突然出声,「我们说好要一起上大学的!」
绍甯答应过她的!他不可能黄牛!她瞪大的眼睛垂视着地板,执念着两人的约定彷佛是一线生机,其间伴着豆大的泪水拚命往地板滚落,一滴又一滴。
「丫头,别哭、别哭!」胡奶奶心疼的往杜玫儿身边走去,抚着她湿透的发,「为了你,绍甯会活下来的。」
还是胡奶奶厉害,一眼就能分辨滴落的是雨水或是泪水,只是给她这么一说,杜玫儿整个人失控的哭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她回身抱住了胡奶奶,「要不是跟他闹脾气,情况不会这样子的!我不该离开绍甯身边的!」
「乖乖,这种事很难说的,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呢?」胡奶奶温声的安抚着她,「奶奶有个想法,说不定会让绍甯的病好得快一点。」
什么?胡常文看了妻子一眼。母亲什么时候变医生了?
「什么方法?」杜玫儿倒是信了,瞠着盈满泪水的眼看着胡奶奶,「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让绍甯快点好起来!」
「呵呵,什么都愿意吗?乖丫头,奶奶就知道你最疼绍甯。」胡奶奶把她脸上的泪给抹掉,「这事的确需要你帮忙,喔,还有杜嫂。」
杜尹芝一怔。玫儿只会惹麻烦,哪能帮上什么忙?
「我跟你妈想了想,要是绍甯过了这关,就让他们两个结婚,冲个喜吧!」胡爷爷对自己的儿子说,接着,因脚不太能站,便找张椅子坐了下来。「这个家需要一点喜事,冲冲喜,说不定绍甯好得快。」
「什么?!」惊呼出声的是杜尹芝。冲喜?
「对呀!可以冲个喜,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喔耶~胡夫人意外地举双手赞成,反正她老早就想把玫儿娶进门了,「而且这小俩口合得来,这是一举数得的好法子。」
「……」胡常文反而有点手足无措,「可是,这会不会太……」不科学了?
「我们老家常兴这套的,有人病重时,举行个仪式,冲冲喜,心情快活,也就好得快!」胡爷爷赶忙补充,「这不是符合所谓心理影响生理的观念吗?」
「是呀、是呀,而且玫儿应该不会反对吧?」胡奶奶看着目瞪口呆的杜玫儿。
她完全搞不懂冲喜是什么,怎么会无缘无故冒出来这种东西呢?
「可是……」杜尹芝焦急的提出异议,「少爷怎么说?这可是终身大事,怎么可以儿戏?而且用婚姻大事来冲喜,好像太草率了点。」
「呵呵,怎么会草率呢?」只见胡奶奶笑吟吟的拨开杜玫儿的一头湿发,颈子上有一处清晰可见的印子。「这个应该是绍甯的杰作吧?」
咦?所有人纷纷看向那一颗草莓印,莫不倒抽一口气。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关系的?而当事者的杜玫儿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前一晚玩闹中的吻,会落下如此鲜明的印记。
「怎么回事?」望着胡家一家子非常诡异的笑容,她一脸错愕,转而寻求母亲的解答。「妈,怎么了?」
杜尹芝彷佛遭到青天霹雳般。玫儿最近跟少爷走得那么近,果然是……她觉得头痛,她们母女俩受胡家的恩惠太多了,要是玫儿嫁给少爷,真的太夸张了!
「吻痕。」胡夫人眉开眼笑的走近杜玫儿,大方的拥抱她,「早说你跟绍甯在交往嘛,害我担心死了!」
咦?吻痕?!她的颈子上有吻……喔,昨天晚上,绍甯咬住她就不放了,那会留下痕迹吗?
羞死了!满脸通红的尴尬不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怎么说?嫁给绍甯,会不会太委屈你?」胡夫人怜惜的看着杜玫儿。她一直想要个女儿,这下终於可以如偿所愿了。
「我、我怎么会委屈?」该委屈的是绍甯吧?他们家是有钱有地位的人家耶!
「太好了!」胡夫人喜出望外的回身,看向一脸愁容的杜尹芝,「杜嫂,那你呢?你不会反对吧?」
「夫人,这件事情太草率了!要知道玫儿只是一个管家的女儿,我们……」
十年来,她说的都是同一套,连胡常文都听腻了。
「杜嫂,如果你真的觉得对我们家有亏欠,那就把玫儿嫁给绍甯。」他抓准了她的心思,切中要害,「我们都想要玫儿这个媳妇,这就是你回报给我们最大的礼物。」
杜尹芝怔然,胡常文提出的建议,让她完全无话可以反驳。
她真的觉得亏欠胡家太多,现在如果她阻止这场婚事,就好像是不想回报胡家一样……可是玫儿才十六岁,这么早就结婚……唉!她脑子全乱了。
这是一辈子的事啊!当初她被爱情冲昏了头,年纪轻轻的嫁了人,却落得镇日被饱以老拳的下场,结婚这种事,怎能不深思熟虑?
玫儿才十六岁,少爷也才十五,对什么都还不懵懵懂懂,他们知道什么是婚姻吗?
「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杜嫂快回去拿衣服给玫儿换吧,我可舍不得她着凉。」胡夫人忙拉着杜玫儿坐下来,拿起手帕帮她抆去脸上的雨和泪水。
这个动作,连妈妈都没对她做过呢!
杜玫儿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她在这个胡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温暖。
嫁给绍甯吗?这像梦一样的事,怎么会突然发生在她身上?她不是很懂得什么是冲喜,但是如果跟绍甯结婚,可以让他痊癒的话,她愿意,她一千一万个愿意!
只要绍甯好起来!拜托上苍,他一定要好起来!
* * *
虽然才早上七、八点,一抹轻快的身影,顶着让人觉得有点热的日头,在庭院里扫掉落叶。
站在依然颓圮的围墙附近,杜玫儿望着那年迈的老树。听说那棵树在这里好几年了,当年舅妈家的一场大火没烧到它,它依然屹立在那儿,也就是在老树下,她遇见了小小的绍甯。
她喘着气,用手当扇子试着搧掉身上的一些热气。日子过得好快,一转眼当年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十六岁的大人了,而她竟成为他的小新娘……
「哎哟!哎哟喂呀……小姐啊!」一个老妇人冲了出来,「你也拜托一下,外头的地是我在扫的,您怎么抢我的工作呢?」
「我早上起来没事做,就出来扫一下落叶嘛。」杜玫儿紧拿着扫把,拉着老妇人往里头走。
「不行,你现在是少爷的媳妇了,怎么可以再做这种粗活?」老妇人连忙挥着手,「多少人在里头吃早饭呢,您也快进去吧。」
「朱阿姨,我还是我啊!」她有些失望,情况还是改变了!
自绍甯为了她淋雨发病,经过手术后勉强控制了下来,但是此后他的身子却变得比以前更虚,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她焦急的在医院日夜守候,若不是胡伯伯下令要她恢复正常作息,照常上学的话,她宁可休学也要照顾面白如纸的绍甯。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后,绍甯出院返家休养,家庭医生住进胡家,随侍在侧,而她则是一边准备考试,一边还要应付一堆结婚的事宜。
她搞不清楚情况,也完全没有结婚的实际感,绍甯说不定也没有,因为他几乎都在昏睡,家人跟他提起结婚事宜时,他也只是望着窗外,半眯着眼,然后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天晓得他是醒着还是睡着的?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是结婚呢?
而妈也为婚礼忙上忙下,但是几乎不再与她交谈。她看得出来,妈尽心尽力筹办的是「胡绍甯的婚礼」,并不是「自己女儿的婚礼」。
但要嫁给绍甯的人是她,所以她对自己催眠,反正妈横竖都在忙她的婚事,没什么差别。
婚礼简单且隆重,就在胡家举行,但那天的绍甯脸色依旧苍白得不像人,由胡夫人为他换上西装,打理好仪容;而她则简单的穿着红色旗袍,将短发束在后头。
当绍甯为她戴上戒指时,她的心跳得很快,他穿西装很好看,如果脸色能正常的话,她一定为之倾倒;订完婚后,新郎象征性的搭着车出去晃一圈,再折返回来正式的迎娶她。
妈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她拜别,很奇怪,母女俩都没有泪水。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哭,当她发现哭不出来时,一切就了然於胸了。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母亲,她发现母亲的眼神一半看着她,一半担忧的看着在她身边的绍甯。
说不定今天自己拜别的对象是胡夫人的话,还比较像是母亲般为她痛哭流涕。
这是很诡异的现象,胡家给了她们母女安居乐业的生活、舒适的生活环境,还让她受优渥的教育;但她们彼此却失去了过去那种相依为命的母女亲情。
她不怨谁,因为有失必有得,她们得到的或许还更多。
当她跟绍甯坐上车子时,他又开始喘气,一度握紧着她的手,朝着她温柔的微笑;然后等不到良辰吉时,绍甯就被送回屋里,又是一片混乱,医生也冲了进去。
穿着旗袍的她,站在门外,胡奶奶轻轻抱着她。「等一切稳定了,奶奶会再给你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胡奶奶一直这么对她说,她没答腔,因为她那时甚至不知道婚礼已经完成。
紧接着,胡家其他的至亲自国外回来度假,顺便庆祝这桩喜事,客房全都要打扫,她把月考考完之后,就跟着一起打扫家里;一有空就进去看绍甯,他原先总是闭着双眼,那一天,他忽然看着她,说想要看月光。
她为了他搬动床铺,把床搬到了窗边,这样一整天的景色,他就全都看得见。
自此以后,绍甯几乎天天都是醒着的了。
「玫儿,你又起那么早啊!」胡夫人一瞧见她进屋,愉快地招呼着,「跑出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