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人匆匆忙忙的出了捷运,开始拿着手中名片左顾右盼,找寻店家的位子,斑马线边的灯号转成了绿灯,她加快脚步,往对面走去。
夏天实在越来越热,光走个路就能让她满身是汗。
好不容易找到了巷子内,精致但小巧的咖啡厅,女人愉悦地推门而入;玻璃门上的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叮叮当当的,引起店员的注意。
「欢迎光临!」
L型的咖啡厅深处,冲出一个小女孩,直直的往女人身上扑去;女人开心地抱起她,跟店员点头微笑后,便抱着小女孩往最里头走去。
最深处的桌边,坐着一个蓄有一头长黑发的女人,她有张美丽且精明的脸庞,慧黠与干练全写在脸上,五官精致得让人不禁多看她两眼。
「溱溱,有没有叫人?」黑发女人抱着女孩说。
「有,玫儿妈咪。」女孩开心的抱住杜玫儿的颈子,小嘴自动嘟上前,给了她好几个响吻,「好想你喔!」
「玫儿妈咪也好想你啊!所以——」从袋子里拿出一件超可爱的洋装,「看看这个粉红Kitty是要送谁的?」
「溱溱?」溱溱的两眼全亮了。
「答对了!来,给你,下次跟玫儿妈咪见面时,要穿这件来喔!」
她不敢收,偷偷往母亲那边瞧,直到母亲点了点头,她才开心的收了下来。
「不可以开,回去妈妈再帮你试穿。」罗浔歌笑着交代女儿,接着转头轻斥杜玫儿,「每次都送她那么好的东西,会惯坏她的!」
「我们多久才能见一次面,惯坏她我甘愿。」她甜甜地笑了起来。谁教她是溱溱的干妈呢。「浔歌,你还没点东西啊?」
「等你到了才送餐,我点了份松饼。」把孩子抱回自己身边,罗浔歌再把图画本跟笔交给孩子去玩。
「这次上来几天?」她托着腮问,真希望能多跟溱溱玩几天。
「三天而已,过两天我爸就会把她接回去了。」
杜玫儿别有含意的向她眨了眨眼,「梁家人还是不知道?」
罗浔歌抬首看了她一眼,优雅的食指搁上了唇。「嘘——」
哇,真是够离谱了!浔歌在梁氏的子公司工作耶!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她有一个小孩?
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谁教浔歌的父亲和女儿都住在南部,偶尔才会「偷渡北上」,或是她「偷渡南下」去亲子大团圆,平时他们根本很少见面。
她们两个是好友,有非常多的契合点。第一,她们都念菁顶名校;第二,她们两个全都不是有钱人家的子女。
浔歌凭着绝顶聪明的脑袋,让想借由外面成绩优等的学生来拚公立大学上榜率,以洗刷沦为有钱子女混水摸鱼污名的菁顶名校,顺利将她转学过来,还能以成绩换学费;只是她一来,就明摆着跟梁至尊杠上,可两人对上没几个月,莫名其妙的就闪电结婚了。
真是太奇了!她以为她十六岁结婚已经很扯了,结果没多久有人学她,早早走进爱情坟墓。
学校里,一是她跟绍甯,另一对就是浔歌跟梁至尊,一度还让一堆女孩子伤心落泪,直喊不公平。
只是……高三上开学没多久,梁至尊突然办了休学,直接到美国念书,把浔歌一个人扔下;扔下也就算了,她根本是直接搬出梁家,自力更生,一到大学时才又让梁家找回来。
这之中有段错综复杂的故事,浔歌其实应该算是被逐出家门的梁家媳妇,若不是她坚持不签离婚协议书,也不会到现在还是梁家的媳妇,甚至还在梁氏的子公司工作。
她一直到大三时才在偶然间跟浔歌重逢,由於身为「活寡妇」的一员,她们很快地就聊开来,而且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这也就是为什么,全世界可能只有她知道——当初浔歌被逐出家门时,已经怀有身孕,还在十八岁就生下了像溱溱这么可爱的小孩。
「你工作地点真的在北部?真是恭喜了!」罗浔歌诚挚的恭贺。
「谢谢~这是运气问题,嘿。」杜玫儿原本都做好离开北部工作的心理准备,想不到幸运的分配到北部。
服务生将松饼送上,溱溱欢天喜地的又叫又跳,因为发现妈妈脸色不对,她赶紧噤声。
浔歌是个超聪明的人,大学时就在梁氏的子公司打工,还把那小小不起眼的子公司扩大到现在举足轻重的地位,连梁氏的老夫人都不得不佩服她呢!
「梁至尊还继续寄离婚协议书来吗?」杜玫儿塞下一块松饼后,开口问。
「嗯,这个月已经寄了两次。」罗浔歌忙着喂小孩,「我想,他或许就快回来了,才会那么心急。」
她忽地一怔。梁至尊要回来了?把浔歌扔下了七年,只顾着逼她离婚,现在要回来了?
杜玫儿黯然的放下松饼。
「怎么?至尊回来该烦恼的是我吧?」罗浔歌失声笑说。怎么玫儿比她还难过的样子?
「没啊,觉得你比我快脱离活寡妇的一员。」她耸了耸肩,「有些寂寞呢!」
「杜玫儿!」她没好气的瞪着她,「至尊回来才是大乱的开始好吗?等他回来我就签离婚协议书,希望一切顺利,能真正摆脱这段痛苦的婚姻。」
「你会让他知道她的存在吗?」眼尾一瞟,她暗指溱溱。
「没必要。」罗浔歌淡淡带过。「你呢?你该思考自己的人生吧?胡绍甯音讯全无,你要不要趁现在去诉请离婚?」
「说的也是,都这么久了。」杜玫儿苦笑,「可是要我去诉请,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短短两句话就想把她甩了?还没诚意到托胡夫人来告诉她!她光想就火大。
「难道你也要等他回来才办离婚吗?」罗浔歌讶异的眨眨眼。她故意不签字,只是为了逼至尊回来,当面把话讲清楚。
问题是,就算过去玫儿跟胡绍甯感情再好,但是五年前那一场胡家丧事后,玫儿提到他就咬牙切齿了。
「我就是气!要嘛他回来,要嘛就他去诉请,难道他凉凉的在美国逍遥,而我像个苦命媳妇般等在这里吗?」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竟用一张纸条就想打发掉她?!一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得自己很委屈。
「万一他不回来怎么办?」罗浔歌无奈的叹口气。
不回来……不回来就算了!事实上,他早就不在乎她了吧?或许连她的名字都不会写了。
自从五年前胡爷爷、奶奶过世,葬礼结束之后,杜玫儿立刻离开胡家,她气自己的天真、嘲弄着等待两年多的自己,也恨着那无情无义的男人。
七年前的承诺依稀在耳,但人事全非!
爷爷奶奶过世后,她就没有再留在胡家的理由了。她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也不需要再跟谁报备,她要经营自己的人生。
对於胡绍甯这个人,她连听都不想听到他的名字!他的不闻不问、他的漠不关心、他对爷爷奶奶的绝情寡义,让她恨透了他。
偶尔她会为当初的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泪,那纯纯的爱恋,等待着永远不会回来的幸福。
离开胡家后没多久,母亲也辞职了,胡家太大,也已经没有任何主人要伺候,那儿只剩下王妈一人,固定维持屋子的整洁;至於她跟母亲,这些事情挽不回错失的十几年,她们分道扬镳,各过各的生活,偶尔她会去看看母亲。
对於她和绍甯这场错误的婚姻,她们母女俩都小心翼翼不去提起,久久不闻不问。
她跟浔歌可以说是同病相怜,身为已婚妻子,却被丈夫扔在这里,整整七年,杳无音讯。
只是浔歌至少知道为什么,因为当年的一个错误的想法,导致梁至尊恨她,因为恨所以拒不见面、所以要离婚;而她呢?她已经不想了解绍甯为什么这样对她,却很想亲耳听他怎么解释为什么没有回来奔丧!
「你结婚得早,现在离婚,还可以再谈好几场恋爱,别跟自己过不去。」罗浔歌热心的提议着。
「恋爱啊……我不敢再期待些什么了。」杜玫儿耸了耸肩,「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被绍甯伤得很重。」
「你还在等他吗?」罗浔歌说话总是温柔的,却直捣核心。
「并没有!他根本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嫌恶的握紧粉拳,「但如果让我看到他,我一定冲上前给他一巴掌——不对!是两巴掌,一掌是为爷爷,另一掌是帮奶奶!」
「你还在气他没回来奔丧的事?」罗浔歌托着腮,勾出一朵诡异的笑容,「这好像代表你还惦记着他喔!」
「少来了,怎么可能?」杜玫儿气得睁圆眼,「难得出来见面,不要谈那没血没泪的混帐!我们来聊聊有趣的吧!」
「你的工作比较有趣吧?」罗浔歌立刻换上轻松的笑容,「准检察官!」
「呵呵呵,别这么说!」事实上她笑翻了,「我现在是新手。以后想调查找你麻烦的小企业啊,我可以帮你找把柄!」
「喂,这叫公器私用吧!」
「错,这叫举手之劳!」没犯错就不会有把柄,怕什么?
「是喔!你开始接案子了吗?」
「接了,还超好运的,第一桩就接到蓄意谋杀!」杜玫儿一脸没在怕的样子,「好像是黑道挟怨报复,挺刺激的。」
「哦~我过的就是刺激的生活啊,你不知道我每天收的威胁信有多少。」罗浔歌一脸前辈模样,「我可以传授你几招喔!」
两个女人开始在咖啡厅里聊开来了,她们不再讨论彼此的夫家、不讨论那七年多来未曾谋面的丈夫。只是在心湖底下,精明干练的罗浔歌拥有痛彻心扉的爱,而看起来阳光甜美的杜玫儿,拥有的是未知晓的情感。
胡绍甯长什么样,她已经忘了。
多年前那种为了他脸红心跳、为了他心急如焚、为了他守在病床边的杜玫儿,已经不存在了!
* * *
星期六,难得不必工作,杜玫儿开着小车,前往跨县市的母亲家里。母亲现在住在桃园县一间小公寓,还是当管家,只是不需要住在对方家里,多了私人的空闲时间,还有周休二日呢。
上到十五楼,她照惯例按电铃,只因为她们没有彼此的钥匙。
「妈,」门一开,杜玫儿露出甜美的笑容,「看我买到了什么?」
杜尹芝前来开门。今天有场与胡家佣人的聚会,大家都想要吃点新奇特别的,偏偏苦寻不着,玫儿机灵,前些天下南部工作时,顺手买了台南赫赫有名的冬瓜茶跟烟燻卤味回来,满足大家的口慾。
「真好!」她开心极了,才几年,她的头发竟已近全白,脸上皱纹更多了,五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却像六、七十般的苍老。
「不错吧?这些够你们吃的啦!」杜玫儿往里头走去,「妈,有缺什么,记得跟我说。」
「没有、没有,我们快走吧!」回身拿了个小包包,杜尹芝就催促着她出门。
自从胡家移居美国后,那栋大宅就空了下来,只请了王妈一星期打扫一次,一个月大扫一番,年底再彻底大扫除;而每个月一次的大扫,老佣人们会齐聚在一起,一起扫除、一起聊天、一起话当年。
杜玫儿总会开车载母亲前往。她知道母亲一心悬念的都是胡家,她在那里住了十余年,情感深厚,她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