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第五章

直到现在,杜玫儿还是觉得「等」这个字未免太沉重了。

等待原本就是煎熬的,一旦时间拉长,就会变成一种难以卸除的苦痛,她很能等,却很讨厌等。

坐在充斥药水味的医院里,她一个人在外头静静等待,手术室的灯不管看几次都扎眼得很,她选择不去注视;起身到贩卖机那儿买杯咖啡,她现在需要的是提神醒脑。

今年的冬天气候很不稳定,尤其是快要过年的这段时间,一会儿温暖、一会儿又极冷,老人家的身体根本受不住,胡爷爷跟胡奶奶双双染上感冒,只是司空见惯的小病,对长者来说却足以致命。

奶奶陷入昏迷中,爷爷随即跟着倒下。

她希望爷爷奶奶可以赶快康复,一起过新年。

沉下脸色,她看着外头的耶诞气息,却没有快乐的心境。

第三年,这是绍甯离开后的第三个新年。

等待的确是一种煎熬,相隔地球两端更是一种考验!杜玫儿喝了一口难喝的热咖啡,捧着纸杯试图取暖,因为她的心已冷,渴望有谁能注入一丝暖意。

绍甯到美国后,情况一直不佳,甚至连起身跟她讲电话都有困难,他的身体要适应环境、要适应下雪的冬天,还要排队等心脏;排队名单长得让胡夫人哭泣,随着绍甯每次发病,大家的希望又少了一些。

情况好的时候,他会写信给她,至今也只有两封;再好一些时,他会打电话回来……她已经大一了,法律系的课业很重,没有办法像高中时一样,每天竖起耳朵在电话边念书,等着电话响起。

她办了新手机,苦苦的等候,绍甯却只打来过一次,之后,他就音讯全无。她有不好的预感,亲自打去美国,佣人说大家都在医院里,她才知道,绍甯好像以医院为家。

她没有钱出国去看绍甯。胡夫人也明白跟她说,绍甯的状况一直很不好,大家为了他分身乏术、筋疲力尽,如果她去了,一来没办法照料她、二来很担心绍甯会因过度兴奋而使病情恶化。

杜玫儿想起一本传记——《一公升的眼泪》,里头的病患只是高中生,一天她的弟弟去探望小脑萎缩症的姊姊,那时的姊姊全身肌肉都已宣告瘫痪,因为见着弟弟,太过喜悦而导致会咽肌肉失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因为想念姊姊而去探病的弟弟,亲眼看见姊姊因为他而差点死亡的景象,从此,他再也不去看她了。

不是因为厌恶生病的姊姊,而是不希望姊姊为他而死。

她也一样,绝不希望绍甯为了她而病情恶化;她只希望有任何状况,一定要让她知道!

但消息却像石沉大海。

啪哒,手术室的灯忽然暗下,走出身着绿色手术衣的医生。

「胡老先生的家属吗?」他问着,她点了头。「我们尽力了,情况并不好,接下来只能看胡老先生的造化了。」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杜玫儿礼貌的行了个礼,心里没有太大的起伏。

这是预料中的事,她哭了几晚,早有了心理准备。

自从夫人带着绍甯一起去美国后,她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佣人只剩下王妈跟母亲两个人而已,五个人住偌大的宅子,有种空虚寂寥的感受。

她的学校在北部,离郊区的家很远,为此她贷款买了车子,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她不能够离开胡家。

这些年来,她跟母亲的感情并没有进展,而她也早就不期望什么了。她花时间念书、考试,母亲则花时间在照顾爷爷奶奶跟维持胡家的原样;反而是爷爷奶奶对她比以前更好了,她会上楼念书给快看不见的他们听,换得老人家的笑容。

奶奶病倒时,爷爷就说过,万一奶奶走了,他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这是怎么样的爱情呢?自从奶奶昏迷的那一刻起,爷爷也倒了。

杜玫儿站在加护病房前,那是她特别要求的双人病房,看着里头插管的两个老人家,她知道,不管谁走了,都不会扔下另外一个人。

不会像她一样,被单独遗留在台湾……

「玫儿!」不远处走来心急如焚的杜尹芝,「怎么了?我听说手术结束了。」

她跟女儿换班,回去睡个觉洗个衣服才来。

「医生说情况不妙,一切得看造化了。」杜玫儿望着玻璃窗的另一端,嘴角却泛着淡淡的微笑。

「怎么这样?夫人刚打电话来问,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杜玫儿回头看向母亲,「她有提到……那边的情况吗?」

杜尹芝顿了下,「没有,夫人关心的是老人家的情况。」

「我想也是。」她重新将视线回到老人家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是她上大学之后吗?还她晚归之后?她忘记了,她念的是法律系,不想解释有多少学分要修、有多少东西要背,她只想花时间在自己的兴趣上头。

写过去的信都没有回应,绍甯甚至连Mail都没有再收了,他们之间的情感,慢慢的拉了开来。

哔——忽地一声尖锐长音传来,杜玫儿一惊,看着奶奶的心电图。何时成了一条直线?!

「医生!」她惊恐的大喊,护士们早已经推着电击器,一同冲进加护病房。

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没有几秒,隔壁床的爷爷心脏也停了。

杜玫儿紧贴着玻璃,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她知道,他们谁也不会被舍下,孤单一人。

*   *   *

胡老夫妻的死亡,在政坛中是件大事,过去曾经掌握权力的胡家老爷爷,与妻子相继去世,由於他德高望重,想要过度简化葬礼很难。

胡大伯先飞回来处理丧葬事宜,他们不喜欢铺张,所以尽可能的简单,不收奠仪,只让人吊唁,然后就迅速火葬。

杜玫儿当然也帮忙处理这些事,但并没有声张她的身分。

总以为泪已流干,可是一见到爷爷奶奶的遗体,她就会再哭一次。

「玫儿。」灵堂里,她正做着最后的检查,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她回过头看,竟是胡夫人!

「夫人、老爷……你们回来了。」她感到惊喜,眼神不自觉的往胡常文的身后瞧去。

没有人。没有人?!

「你怎么这么叫……唉,算了!」胡夫人看上去疲惫不堪,「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明显感受到彼此间的生疏感。「绍甯呢?」

这个问题一丢出,胡夫人跟胡常文面有难色,不安的交换了眼神。

「他没回来?」她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最疼他的爷爷奶奶的葬礼啊!

「你也知道,他身体状况不是很稳定,所以……」胡常文无法直视她的双眼,快速念着像早背好的借口。

「当初出国时也不稳定,他一样飞出去了。」她紧握双拳,「这不是别人的葬礼,是爷爷、奶奶的!他们从小疼他到大,他却回来见他们最后一面都不肯?」

「不是的,玫儿,你误会了!绍甯他……」胡夫人紧张的要帮儿子辩解,身边的丈夫却突然拉住她。

拧着眉心的胡常文,忧心忡忡的对她摇了摇头。很多事能说,有些事就是不能讲!这是他们对儿子的承诺。

杜玫儿没注意到胡常文,她睁圆了眼,任泪水滴落。她不敢相信,绍甯竟是这么绝情的人。

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她好想见他一面,他们两三年没见了,他为什么不想她?要不是没钱,她早就飞到美国去看他了。

撇开这份情,他也应该排除万难回来,送爷爷奶奶最后一程呀。

「太过分了!这真的是太过分了!」杜玫儿忍不住低吼起来,「他不理我我可以忍,你们用荒唐的借口来推托,只要为他好,我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是爷爷奶奶的葬礼啊!」

她印象中的绍甯到哪里去了?胡爷爷摔了一跤,他都会从病榻上爬起来去看爷爷啊!

事实上从奶奶生病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母亲打越洋电话通知,焦急的是胡伯伯、是夫人,却没听到绍甯有何反应;等到了情况危急时,夫人已经准备行囊要回来了,还是没听见绍甯的关心话语。

他应该是第一时间就飞回来的那个人才对啊!

「玫儿,绍甯真的不是故意的。」胡夫人声泪俱下,公婆的去世加上原本存在的沉重压力,让她情绪崩溃。

「他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就连你们我都很少听到声音。」杜玫儿忽然一个念头闪进她脑海,「该不会……天哪!绍甯他、他该不会已经……」不在了?!所以夫人他们才一直瞒着她,不让她跟绍甯通电话?

瞧见她悲哀的神情,胡夫人於心不忍,开口透露,「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绍甯活得好好的。」

「是吗?」她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难受,「他活得好好的……却不愿跟你们一起回来送爷爷奶奶?」

唉!该怎么解释呢?胡常文紧握住妻子的手。他们答应过绍甯,不能透露太多事让玫儿知道。

「他有托你们带什么讯息回来吗?」她突然觉得心寒,自己长期以来竟悬悬念念一个不值得等待的人。

「讯息?」胡夫人看着老公,难受得说不出话。胡常文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杜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