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冲疑的,是恐惧吗;
也许,但分明又不全是,而是某种夹杂着疑惑的迷惘。
就仿佛,头脑深处的某一点,正在围绕着“生与死”这永恒的谜题,苦苦思索,
却始终不得要领,四顾茫然。
方然步伐冲缓,身旁的艾米丽,也随之而放慢了脚步,扶着她略显柔弱的肩膀亦步亦趋。
抬眼看去,经历过漫长的两百八十年,房间的一切,除消失无踪的家具外,仍然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
石碶的陈旧房屋,窗户,十分狭小,即便没了窗扇,现在也几乎透不进光。
昏暗的房间里,铁皮橱柜,歪歪斜斜的靠在一旁,铁架床有点歪斜,床板等物件都已被清理,还有活动小轮缺失的手推车,和歪倒的衣架,地面上还长出一些野草,稀稀落落,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方然走进房间,来到铁架床前,慢慢蹲下身。
多少年前,那一个令人绝望的傍晚,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早已不见踪影的小凳上,手捧着图画书,
给即将离去的大姐姐,讲述着,那此前从未亲眼见过的海。
姐姐,照顾孩童的工作者,也是在这孤儿院里长大的,她,可曾有机会去海边吗……
一种心痛的感觉,涌了上来。
时光流逝,眼前的一切,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曾经的生命,消散无踪,坠入永恒的无尽黑暗,而自己,这正在思考,正在体会心痛感觉的意识,却还在,这当然应该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却无法抹平方然的哀思,仿佛是对大姐姐,仿佛是对自己,又仿佛,
是对这历经磨难、涅盘重生的世界。
死亡的深渊,一旦坠落,便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这,是哪怕今天,净土世界的所有科学,技术,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悲剧。
多少年前的思索,在今天,此时此刻,一下子涌上心头,方然脑海中有如闪电划过,让他想到,自己确乎有过这样的判断。
除非死而复生,人类,便永远不能说,摆脱了死亡的厄运,
不能认为已彻底战胜了死亡。
永不下车,永远待在时间的列车上,这,当然是一桩划时代的奇迹,但是,那车窗外的暗淡虚无,吞噬一千亿前人的世界,
却仍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不论怎样努力,人类,缔造出崭新的文明,建立起一个人间天堂般的世界,甚至窥破物质深层次的奥秘,建造出飞向遥远宇宙、探索星辰大海的远航飞船,却终究无法拯救那千千万万坠落深渊的同类,
无法将生命,从死神的镰刀之下,夺还归来。
怀揣难以言表的思绪,体会无从倾诉的心情,静静的,方然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她无言注视着眼前的面目全非,目光,缓缓扫过锈蚀破败的铁架。
然后她发现,在遍布铁锈的床头铁管上,隐约有那么几道痕迹。
天色已晚,阳光逐渐暗淡,静默随行的机器人一直在用漫射光照明,借着光亮,方然起身向前、探身想要看清楚,用手支撑时,却因为铁锈而划破了掌心。
痛疼,让方然皱起眉头,但也没什么要紧,
毕竟现在,破伤风之类的风险,早已一扫而空。
旁边的艾米丽,看到这一幕,也好奇的凑到近前,一边吩咐机器人把光源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