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上的果子吃完,用力抛进林地里,半躺着享受清爽的林风,惬意得很。
没多久,一道阴影挡住了照着她的日光。
来人蹲下身,打开手里的折扇给她扇了扇,掀起的风里有股特别的清香,他眸光低垂,这种角度下的神色更显温和,笑着问“为何不想参加持剑大会。”
倾风仰视着他,反问“你呢上面不是在讲课吗你来找我做什么”
林别叙说“我袭承白泽,不能执剑,更不用听课。”
倾风对社稷山河剑不大了解,是以也没在意,只“哦”了一声。
林别叙起身换了个位置,提着衣摆在她身边坐下,又问了一次“所以你为何不参加。”
倾风低笑了声,敷衍作答“不凑那热闹了。那么多人,我又不定能选上,若是选上,那更是麻烦不断。”
林别叙说“是吗”
倾风等了会儿,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古怪道“你不是非要跟我坐在同一个地方晒太阳吧”
林别叙说“否泰山的山顶有一栋剑阁。”
倾风挑眉“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无缘无故送我东西”
林别叙听出她似有似无的针对,反笑了出来,说“剑阁之外就是试剑场,那里留存有山河剑的一丝剑意。你就算没兴趣拔剑,难道也没有兴趣去看一眼吗”
倾风看了他片刻,默默拿起放在一旁的果盘,又捞进怀里。
“送你就是送你了。”林别叙顿了顿,对她这怀疑颇感一言难尽,“只有穷鬼才会在身上有了二两银之后,觉得身边的人都是贼。”
“你这话说的。”倾风大不赞同,“这跟穷不穷没有关系,这只是推己及人。”
她手肘一撑,潇洒起身,拍了下身后的灰尘,抬起下巴道“带路。”
两人沿着山道一前一后地往上。
脚程不慢,可路况弯折,因山势陡峭,沿着山体环了一圈又一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看见立在山顶的古朴建筑。
只是距离抵达剑阁,还有一段长达数百级的台阶。
林别叙看似虚弱,一路过来居然尚气息平稳。倾风指着尽头处,问他“为何这刑妖司要修那么多的石阶还要建得这般高。爬上去都废半天劲。”
林别叙停了下来,回过头道“你师父没同你说过吗”
倾风说“这莫非也是什么规矩不成”
“倒不是什么规矩。”林别叙弯下腰,指着石阶下方的刻字示意她看,“三百多年前,京师尚未有刑妖司,彼此风云诡谲,人妖相屠,天下大乱。后来龙脉暴动,戾气横生,一群人族将士决意斩断龙脉,以保证人族存续。”
倾风蹲下来,用手指揩拭了下上面的灰尘。
年岁太久,石阶上刻着的名字却是清晰如旧,可见常有人会来擦拭。
林别叙接着往上走,刻意将步调放慢,等倾风看清那上面的人名,同时继续沉缓地解说“可是少元山上妖气纵横,人族无法靠近,于是一帮有志之士执剑前往,一步一人,以剑辟道,以身殉道,方取得社稷山河剑,截断龙脉。自此人、妖两族分界而居,半数人族之地也随之沦陷。”
“当日牺牲将士共五百二十九人。否泰山的峰顶虽不可遥望至少元山,但却是两地间最高的山峰。
“后先生在此修建刑妖司,从最高处向下砌五百二十九块石阶,每步石阶上都刻有人名,旨在告诉所有刑妖司的修士,我等今日所踩所踏之地,皆是先辈骨血。
“决绝之意,如磐石万古永存,我等护道之人,绝非独行。
“他希望所有走上此山的人,能谨守前辈遗愿,夺回人族失地,祭祀先祖,告慰亡灵。”
倾风看出这些刻痕有新有旧,远不止五百多。又听林别叙遗憾道“可惜三百年了,名字越刻越多,人族却越加势微。至于如今,人、妖两境久不互通,有许多人享于安乐,已忘记自己酣睡之塌上,还有一个妖族。”
倾风怀着庄严敬畏之心,一步步走完这段漫长的阶梯,行到最后一处时,转过身朝下方端正拜了三拜。
这才转过身,查看四面的情况。
林别叙没了踪迹,该是方才独自进了剑阁。
这剑阁从外面看就是一栋寻常至极的建筑,不似上京的宫殿那样有着精致的彩绘,庭前没有玉阶,门窗也没有雕画。甚至外层的木柱已经变色,缝隙处长出了青苔。
倾风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没有要自己进去的意思。
大门正对着的空地上是一处圆形剑台,上面铁链缠绕,锁住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想必就是所谓的山河剑剑意。
她站在剑台边上努力观摩那把绣剑所蕴藏的内涵与神威,听见身后有了脚步声,没有回头,指着问“为何这柄剑如此古朴是暗指人族历经风霜吗”
林别叙忍着笑意道“因为这是刑妖司建成时插上去的剑,用以寄存山河剑的剑意,常年风吹雨打的自然生锈了,不过关系不大。”
倾风木着脸,再次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林别叙手腕一转,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两手平举递给倾风“送你一把剑。此剑名为继焰。光焰相继,长明不息。由大妖妖骨所制,能抽取地火之力,也算是把神兵。”
倾风受宠若惊,是很想直接拿过,可实在忍不住狐疑“送我做什么”
“觉得与你合适。”林别叙视线落在暗红色的剑鞘上,游走一遍,又看向倾风的眼睛,“这把剑留在武库多年,一直没寻到主人。你若用着顺手,就留下吧。”
倾风将信将疑地接过,抽出剑身,轻旋着看剑刃闪出的冷光,莫名觉得这剑有点熟悉。用余光瞥了林别叙半晌,总觉得这人虽笑得和善,可背后的心态可能不大单纯,像是在等着看她笑话。
她将剑合回去,反思了自己的小人之心,想开口道谢,见对方两手负后气定神闲地在那儿看着她,一副就等她开口的模样,嘴里的话忽然变得有点烫嘴了。
清清嗓子,缓解尴尬道“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还真是不习惯。”
林别叙“哦没人送过你吗”
“除了我师父,边地连人烟都少见。偶尔会有百姓为表感谢送来些吃食,会被我师父拿去救济了。”倾风举起剑,江湖气地道,“谢了。”
林别叙笑着点头“不必客气。下山吧。”
倾风直接回了山腰的小屋,刚将行李收拾好,陈冀就从大殿回来了。
他推门见倾风果然在,落下一张脸,张嘴便是数落“你是刚出嫁的姑娘吗窝在房里做什么我在外头找你半天了,还当你是去了哪里”
倾风忽视他的唠叨,躺在床边把玩着那柄新到手的剑,虽然自己用着不算顺手,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眼缘。
陈冀端起茶杯,在桌上敲了敲以示自己的不满“说你呢那么多与你同辈的青年,你不去与他们结交一个看得上眼的都没有上京如此繁华,你也不想出去逛逛”
倾风还举着那把剑尝试回忆,陈冀凑过来仔细一瞧,直接从她手里抽走,说“这不是我的剑吗我的继焰啊”
倾风猛地坐了起来“你的剑”
“对啊。当初为了捞你一条小命,我当给刑妖司了。结果你太不争气,为师花了那么多心血,你也没悟出个什么上古大妖的遗泽来。”陈冀握在手里挽了个剑花,用惯了木剑,重新拿起这把征战多年的宝剑反倒有些不习惯,问,“先生说可以还给我,怎么先到你手上了”
倾风一拍大腿,懊悔道“亏了”
她就知道自己看人神准,哪里是什么小人之心
陈冀嗓门拔高“你给钱了”
倾风恹恹道“那没有。”
陈冀松了口气“那没事。”
倾风重新躺下,陈冀将剑转了个方向,指着她道“起来。”
倾风不大情愿地爬下床。
陈冀将剑收回去,放在桌上,勾勾手指,让倾风坐他对面,审讯似地问“为何不出去今日在广场上不是见到几个熟人了大家都是与你同龄的人,你与他们交交朋友嘛。”
倾风摇头道“人家未必欢迎我呀。我今日在殿上闹了那么大动静,里头必然有他们师父。我连他们师父的脸面都不给,他们怎么会和我一起玩儿何况我为何一定要交朋友”
陈冀闻言,遥望着窗外,居然露出颇为怀念的神色。
“想当年,为师刚来刑妖司时,也有诸多人对我不服,觉得我不过是陈氏分了不知多少代的无名小辈,与陈氏主家根本算不上师出同门,竟也如此狂傲,不听他们指示。尤其是当时陈氏主家的那个小子,说要教训我,叫我明白长幼尊卑。”
倾风问“然后呢”
陈冀张开两手,热情同她传授宝贵的经验“然后我虚心同他们请教,与他们探讨道理。很快他们就愿意同我做朋友了重点在真诚”
倾风谦虚听讲,发现没有后文,比了一个手势与他确认“师父,你中间是不是漏了一点儿东西”
陈冀那双老目无比的清澈“没有啊你知道我向来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怎会与他们斤斤计较”
陈冀挥着手怂恿着,像一个迫不及待要看孩子振翅高飞的老父亲“去吧。我已经同他们师父打过招呼,说你是我徒弟,第一次来京城,往后多担待些。你也不用怕他们欺负你,他们都打不过你。”
倾风小声道“可我今日听见,有人喊你魔头”
“亲近之称罢了。”陈冀笑得慈祥,面不改色地问,“谁”
倾风不语。
陈冀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长剑,左手托着剑刃欣赏片刻,同倾风道“为师出去一趟。你自己找地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