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正是张总管的声音。糟了,把正事给忘了!夏海书赶紧翻起身,慌忙把银子塞到床底,跑去开门。
房门打开,入目便是张总管那张满是怒容的脸:「你是怎么回事?刚夸了你几句,就忘形了?」
「对不起!张总管,对不起!刚才太累,不小心睡着了……」夏海书连忙道歉道。
张总馆不耐烦地打断他,吼道:「还不快点?场主发起火来我也要被你连累的!真是……」。说完甩手就先离开了。
夏海书连忙匆匆抆洗了一下身子,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就向书房奔去。
夏海书穿过苏潜居住的独院,转向左侧,进了正院径直前行,走到底再向右转才是书房。夏海书獃在道场多年,前后也只来过书房两次。日常生活中,他进出西院,多是从角房边上的破落角门,走不得正院大道的。不过他记忆力甚好,对於正院的门房路径一直没有忘记,所以倒也不至於迷路。不过此次他一路行来,却微微有些疑惑了:最近几年,远远观望时,都能见到,明里暗里,越接近场主的住所,看守就越严密,今天怎么倒过来了?到了书房的门前,竟然不见任何人影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夏海书从来不会多想。当下他也就压住心头的疑惑,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书房是一大一小宾主相从的布局,外间较大,为主人会宾之所,里间才是主人修身养性的地方,中间用一排镶边红木的屏风隔开。外间布置清雅,偌大的空间,放了近十个精致的木柜,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珍玩宝物及各式兵器,点缀着一些青松绿叶,分布在宾主格局的十来把紫檀木椅中。
书房的里间只有夏海书住房的两倍大小。这里摆放的物品,以兵器为主,布局简单甚至有些单调,不过倒与主人武人的身份相符。四壁上摆挂的许多字画,却多是温柔婉约的意境之作。摆弄在墙上,不仅破坏了书房整体威严的氛围,还显得不伦不类。
夏海书站在屏风前,向那些字画打量了几眼,不禁觉得好笑:这个场主,想要表示自己并非胸无点墨,也不必这样来糟蹋东西啊!
这样想着,心中倒兴起了某种异样的「同情」,心想权绅之家,也未必是毫无顾忌,生活里多少还是要顾忌旁人的看法。於是不禁摇头……正叹然处……耳边忽然重重地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喂!你是不是夏海书?」
夏海书直觉得脆弱的耳膜在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刺激下几近失聪,连忙狼狈地摀住了耳朵,心下自也吓了一跳:进门之前就他已经仔细察看过了,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此女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他,当真可怕!不知是她武功着实厉害,还是自己的武艺太过低微?
思虑之间,夏海书转过头朝声音的主人望去。看清那女子后,他一时呆立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美的女子!虽然眉目间分明熟悉,然而这种熟悉却掩盖不了他心底在发现这份美丽时所产生的惊讶。
她的美完全出於自然的鬼斧神工:白皙圆润的可爱圆脸,长长的眼睫毛,两抹柳叶弯眉,高耸挺拔的琼鼻,一对宝石般灵动的大眼睛,微微上翘的红润樱唇,一头乌发如瀑布似的搭拢在耳后,直垂到削肩。脸颊张现出轮廓分明的优美弧线,梨涡浅笑,艳丽动人。
唐州女子多喜欢将头发盘起,再配上各种发髻或簪钗,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华贵。这女子只是披散着长发,非但不使人觉得突兀,反而显露出异样的青春美感。她的身材娇小玲珑,却丰满协调无比,动人的曲线也在一袭紧身武士服的包裹下一览无余。她腰肢柔软窍细,没有一丝赘肉,臀部丰满浑圆,双腿修长优美,胸部饱满高耸,颤巍巍的扣人心弦。
而这性感惹火的娇美身躯,此刻正随着主人难以抑制的喘笑声剧烈地起伏着。尤其是那圆盘似的傲然挺拔的胸脯,上下跳动着令人心醉着迷的勾人节奏,直看得夏海书满脸发烧。
看到她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恶作剧的笑容,夏海书忍住心中的悸动,心念转电思考起来:张管家让我来书房听候三小姐的差遣,不会就是她吧?
三小姐这几年大部分时间花在练功上,几乎没怎么出过苏展云及女眷所住的别院,关於她机灵古怪的脾性,也是从别院之中的丫鬟仆役口中传出来的。
夏海书只是苏潜院内的杂役,而苏潜一向不受众人所喜,场主及小姐,都很少到他的院内去。夏海书以前倒是见过三小姐几次,但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应该也大变样了。而眼前的女子,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她的举止神态又是那么的古灵精怪……夏海书暗叹一声,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答道:「回三小姐的话,小人就是夏海书。」
「难怪爹爹说你机灵!不过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好了,不说这个了,快随我来!」那女子兴奋地拍手道。不等夏海书解释,她便拉着他进入书房的里间,丝毫没有意识到主仆及男女有别,以及自己的笑容与动作给男人带来的巨大杀伤力。
果然是三小姐苏婉月!果然是一个古玲精怪的娇小姐!那在进入书房前,见不到守卫的人影,应该是她的杰作吧?可怎么看她也不止十四岁啊!夏海书心中苦笑,同时也感叹不已。
苏婉月在一旁指手画脚着,夏海书则依照她的构思,将书房里的兵器等什物搬来搬去。书房内并没有多少沉重的物品,但能摆在这里的,绝对称得上贵重,随便弄坏了什么,他都赔不起。所以夏海书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行动着。
苏婉月的想法与夏海书如出一辙,看到四壁之上的那些灵秀飘逸的字画,直嚷大煞风景。而对於书房内的其他摆设,她倒并没有太多的意见,只是根据追求和谐的原则,或对称、或均衡、或井然有序地把原来的摆设稍加改动而已。
听到苏婉月构思的时候,夏海书眼前也是一亮。虽然还没见到具体的效果,但他可以想像出改动后书房焕然一新、气派的样子。苏婉月的构思相当精妙,如果没有相当的才华,是绝对想不出来的。夏海书不禁对她刮目相看,怎么也无法将她与刚才那个爱捉弄人的调皮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俩人的整理工作很快遇到了难题,墙上的字画高高在上,凭着两人的身高是绝对够不到的。夏海书虽身怀武功,却不愿在道场中人面前显露出来,他装作发愁的样子四处寻找梯子。苏婉月却突然抖动起长长的睫毛,黑色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地乱转。在夏海书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人已飞身跃起,手中攥着早已准备好的替代品在墙上忙碌起来。
夏海书抬头看着苏婉月,眼中满是羡慕。像苏婉月这样提气在半空飞动这么久,而且呼吸依旧平稳,夏海书自问办不到。是因为没有名师指点,还是资质太差?想到自己勤学苦练了近十年,却远远不及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子,他不由感到泄气。
「哈哈……」
苏婉月如飘落的云彩轻盈落地之时,小手忽然张开,将从墙上沾染到的许多灰尘撒向夏海书。那些毫无重量的尘埃本来只会飘散在空气里,但苏婉月用上了些许劲力,灰尘便如凝结的面团,直袭到夏海书的头上。夏海书正在搬弄一把墨绿色长剑,措手不及下,只听「砰」的一声,灰尘面团绽放在了他的头上。
见他灰头垢面的样子,苏婉月笑颜如花。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闪动着欣赏自己杰作的得意神色,加上双颊凹现的酒窝,直有说不尽的可爱动人。
夏海书把长剑按照她的布置摆好,四顾一眼,发现所有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他苦笑着坐到了书房中心的地毡上,同时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不以为意地抆试着脸。
苏婉月虽三番两次捉弄他,但夏海书实在生气不起来。先不说他只是个下人,没有对主人生气的资格。再说他对苏婉月大有好感,知道她这么做也就是心性调皮了一些而已,其实本身并没有恶意。而她处处显现的天真烂漫,让夏海书不自觉想起了那五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孤儿,一股久违的暖意从他心里油然而生。
「你不生我的气?」苏婉月大大咧咧地坐到他的身边,双手托着腮帮子歪着头看着夏海书问道。
见夏海书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后点了点头,苏婉月把头微微扬起,贴近夏海书仍有些灰尘残渣的大脸,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真好,不像有些人那么小气,我不过跟他们闹着玩的,他们见到我,像见到妖怪了似的,吓得就跑。以后你陪我玩好不好?」
夏海书赶忙把身子挪了挪,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满脸通红地支吾道:「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仆役,哪有资格陪三小姐玩……」
他如此举止,倒不是因为对苏婉月的提议感到害怕,而是随着苏婉月吐气如兰,一股醉人的幽香轻轻飘入到他的鼻内,如兰如麝,从鼻端顺直渗到他的心中,直令他感到心痒难奈,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躁动也在香气地挑逗下蠢蠢爬升起来。看到她早已发育成熟的诱人娇躯,他怎么也无法把她当作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
「咦!你脸怎么红了?一个大男人居然脸红了!」苏婉月见夏海书面红耳赤,马上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玉手指着他的红脸兴奋地喊了起来,并把娇躯再次贴向了夏海书,挤挤眼,饶有兴趣地问道;「快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脸红?」
「我……我……我……」夏海书满脸红了个通透。对於苏婉月的刨根问底,他已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抬眼瞧见正对面墙上的一幅「大雁西归图」,於是赶紧岔开话题道,「这画好漂亮!是三小姐画的吗?」
「不是啦,是二姐画的。二姐可有本事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长得漂亮,京都好多男人都在追求她,不过她一个都看不上。」苏婉月到底是少女心性,见夏海书问起,似乎把刚才要追问的事情忘记了,略带得意和可惜的样子说道。
夏海书情急之下才提及这样的话题,并没有认真看过那幅「大雁西归图」,而此刻见苏婉月已转移了注意力,他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后,再次望向牠,开始仔细品位起来。凝神静观,他的眼里不由露出惊奇诧异的神情。
只见这幅「大雁西归图」画笔寥寥,却说不出的传神动人。苍茫昏暗的天空,孤寂翱翔的雁群,雁群的尽头是一片灰蒙蒙的暗影。初看之下,颇觉压抑,但细细观察,会发现层层暗影之中,隐隐有一轮红日被乌云遮挡,淡淡散着动人心魄的耀眼光芒,意境悠远绵长,引人遐想连篇。
遮云岂可蔽日!这画是说只要心存大志,凡事皆有可能吗?即使是像我这样小小的仆役也可以?夏海书由画引出诸多思绪,一时热血沸腾,深埋在心底的傲然志气也悄悄扩展开来。
苏婉秋一直呆在香闺内极少出门,夏海书至今只见过她两次,都还是在孩童之时,她那时的样子现在在他心中早已模糊不清了。愣愣地盯着画卷,他不禁对这位二小姐感到了好奇:那个模糊印象中性格内向的二小姐,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当他回过神来,见苏婉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夏海书的心当下一紧:她不会发现什么了吧?於是赶紧暗自收拢气势,他装作疑惑地问道:「哦,不是传言二小姐足不出户,极少见人的吗?怎么还有那么多追求者?」
「刚才怎么感觉你好像会武功哦?」苏婉月用美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皱眉思索着什么,片刻才自言道,「真是奇怪,可能是我的感觉有些混乱吧。」
夏海书暗松了口气,思忖苏婉月虽然现在没有发现,但难保以后不会,日后要更加小心了!
苏婉月心中虽然仍有些疑惑,但显然又被夏海书的话勾起了心事,苦恼地说道:「还不是爹爹做的好事!整天把那些惹人讨厌的什么公子啊、大官啊,通通往二姐面前带,也不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看到二姐的表情,我就知道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们。唉……爹爹又不让我招惹他们,要不然,嘿嘿……他们都别想舒舒服服地进道场的门。」
夏海书哑然失笑。苏婉月嘴角翘起,一副心有不甘的天真模样简直可爱至极。他敛起笑意,对那位二小姐竟无由地泛起了同情之心。苏婉月口中的公子、大官,应是苏展云所要攀附的权贵吧!唐州国本就是男尊女卑,为了权势,他怎么会顾及二小姐的想法呢?她看起来风风光光、高高在上,实际上也不过是关在鸟笼的金丝雀吧!
「一群小兔崽子!叫你们看守书房,你们跑到哪里去了?三小姐人呢?」夏海书还在胡思乱想之时,门外突然响起尖锐的斥责声,接着便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书房外传来,夏海书听出那是张管家的声音。
「我们看到三小姐进了书房的,可能还在书房吧!」一个男声怯弱地答道,接着便又响起了张管家的怒吼声:「一群笨蛋,还不进去找?顺便看看书房布置得怎么样了,场主和客人快到了!」
脚步声急速地接近,夏海书还想起身为即将进门的众人行礼,一阵香风就从身边飘过,接着便被一只温暖细嫩的小手拉住,飞快地向书房的书架跑去。等到他看清身旁的女人是苏婉月时,书架已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栖身的暗格。不容夏海书多问,苏婉月便把他拉了进去,等她关上门后,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暗道极窄,夏海书在里面完全伸不开手脚。那原供一人藏身的空间,现在挤了两个人在里面,紧迫感可想而知。两人紧贴在一起,苏婉月动人的肉体紧靠在他的身上,虽然隔着厚厚的衣物,他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触到她丰满诱人的曲线。再加上苏婉月身上散发出的阵阵体香,刺激得他几近抓狂。他绷紧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把呼吸调整得尽量均匀,内心里却已痛苦的挣扎起来。
苏婉月对此浑然不觉。她身形娇小,费了很大劲才把头挪近夏海书,将俏脸微微抬起轻声道:「这是爹爹为自己设计的救命之所,除了爹爹和我,再没人知道。哼!他们看到我就躲,我也躲躲他们,看他们怎么找!」
夏海书何曾与女子这么接近过,此刻紧贴着他的温热躯体上散发出的青春气息让他心猿意马,但也只能强忍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他感到自己渐渐有些控制不住心头的骚动,暗自掐了一下自己后,赶紧把心神放到进门的一群人身上。
脚步声响过一阵后就消停了下来。夏海书刚回过气,又有几个人朝书架这边行来,同时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亲家是越来越有品位了!几天不来,差点没认出这是你的书房!布置得很不错,大气!」
暗格空间虽窄小,却没有气闷的感觉,显然设有巧妙的通气设施。而斜对着书架,便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通气孔,透过那孔,从书房内传来些许亮光。苏婉月正透过那通气孔侧眼向外看,回头对夏海书得意地一笑,小声说道:「爹爹来了,还有瑞伯伯和那个讨厌的家伙!瑞伯伯夸我们把书房布置得好呢!」
夏海书大急,马上做出嘘声的动作。凭苏展云等人的武艺,苏婉月说话怎么可能听不到?万一被他们发现自己和三小姐躲在这里,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苏婉月微微笑道:「放心吧,这里隔音效果很好的,外面根本听不到我们说话。」
「讨厌的家伙?」夏海书放下心来,不禁又好奇心大起,把头凑近苏婉月向孔外望去。
正对书架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缕山羊胡须,一对三角眼,虽然容貌看起来还算不错,很有点大家风范,但是眼里诡光波动,明显就是个奸诈的角色。他的左首边是苏展云,然后是苏洪;右首边是一个英俊的青年,身着一件华贵的淡蓝色丝绸棉袍,鼻梁高挺正直、双目神采飞扬,身形挺拔,风度翩翩。
「那个长相还算不错的家伙是瑞伯伯的义子瑞博。他为了讨好二姐,整天缠着我问东问西的,烦死了。爹爹又不让我得罪他,真是可恶!」苏婉月对夏海书说道,鼻中不时发出的冷哼声说明她对此人非常反感。
原来是二小姐的追求者,看他一表人才的,看来二小姐眼光很高啊!夏海书对瑞博上下打量了几眼,寻思道。再看看那中年男子,夏海书确信他就是苏展云的亲家瑞清远了。
「义父说得不错,苏伯伯的品位和气度,实在令我们这些晚辈望尘莫及啊!」瑞博接过瑞清远的话奉承道,惹得苏展云畅怀大笑。
「贤侄是折杀我这把老骨头喽。这书房是婉月那丫头摆弄的。那丫头古灵精怪,这不,书房是弄好了,人却不见了踪影,怎么找都找不着了,操心啊!」笑过之后,苏展云又连连摆手苦笑起来。
苏婉月闻言吐吐舌头,神情似乎颇不好意思。夏海书侧脸对她笑笑,又把眼睛朝向了通气孔外。只见苏展云含笑道:「贤侄不必陪我这老家伙了,婉秋在东厅招待女眷,你去同她聊聊吧,她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说罢就对苏洪使了个眼色。
苏洪会意,站起身向瑞博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瑞博闻言早已形喜於色,见瑞清远点了点头,他才向瑞清远、苏展云两人躬身行了礼,满心欢喜地跟在苏洪身后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