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魏新递来一个赞赏的眼神,点头道,「我起先也纳闷巫城早有商会,那钱晋邺为何会突然另立山头,组建商会。看眼前的态势,想来是他身后有人撑腰,而他组建商会的目的,定是受到什么指示,一定要将巫城的商业甚至整个巫城都牢牢控制住。」
夏海书心中一动,巫城是京都凌天的四大卫城之一,其富足程度比凌天城丝毫不差,而瑶水更是由凌天城直通巫城。如若控制了巫城,完全能够利用其繁华的商业趁机敛财。诸位皇子及朝中重臣想要扩展势力,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自然是很难大有作为,这点从他们争相抢夺藏宝图便可窥一斑,而对巫城这座「活宝藏」,他们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了。
如此重要的地点,朝中重臣或诸位皇子想必都不会轻易放过。由此看来,钱晋邺身后之人,必是代表着其中一方的势力。毫无疑问,魏新等巫城的商贾们已经卷入到这其中的争权之中。自己身怀宝藏的秘密,这个时候插入其中,时机是否合适?
夏海书心念转电,对于在巫城发展势力的前景,不禁有些冲疑。
陈文秀马上也想到了这一层,骇然道:「那姓钱的舅舅是二皇子那边的人,照此分析,他身后代表的,必是二皇子那边的势力。二皇子在狗皇帝的面前极为得宠,老爷,我们该如何应对?」
「狗皇帝?」夏海书默默重复了一遍,心中大感惊奇。唐州刑罚甚言,陈文秀居然毫不冲疑地将神仁宗称之为「狗皇帝」,而一旁的魏新也未加以斥责或阻止。难道这两人与神仁宗有什么深仇大恨,抑或是对当今的皇帝陛下心怀不满?
不觉间,夏海书突然对两人的身份有些生疑。当夏海书再次向魏新看去时,魏新刚好接言道:「巫城的大部分势力一直都由大皇子控制,二皇子的这些小动作肯定瞒不过他。到嘴的肉岂肯轻易吐出来?相信不久之后,大皇子便会有所动作。这段时间,我们什么也不要做,等看清局势再说。只希望他们不要斗得太狠。唉,到头来损失最大的,肯定还是巫城这些无辜的百姓。」
魏新这段有感而发的话,听得夏海书连连点头。对于即将到来的危局,魏新最先想到的竟是黎民百姓,这对一个市侩的商人来说尤为难得,果然不愧「善人」之名。对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夏海书的好感不禁又增加了不少。
陈文秀跟着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老爷既然这么在乎黎民百姓,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接受族主之位?如今的唐州民不聊生,烽烟四起,以老爷的聪明才智,如肯带领族人举起义旗,必能一呼百应,最终光复前朝,还天下一个朗朗干坤。自大楚覆亡,我族尽数被贬为贱民,男为奴,女为娼,连普通百姓都不如。族人忍隐了数百年,知耻而后勇,暗中发展,势力遍布大半个唐州,早有了复国之力。如今人人摩拳抆掌,祈盼改变百多年的苦难,老爷怎能无动于衷?」
「贱民!?」以夏海书一贯的沉稳,听了亦为之色变,险些惊呼出声。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陈文秀为何称神仁宗为「狗皇帝」了。
一百八十多年前,时任唐州总兵(包括今日唐州的整个西北地区,亦是唐州皇室历来统治最为稳定的地区。)的闻思进纠集部众,起兵反叛,经五年内战,最终推翻了前朝大楚的统治,自封神皇宗,建立了如今的唐州国。
闻思进建国之后,将当时大楚皇室刘姓一脉数千人,忠心臣子及家眷等总计近万人尽数贬为贱民,永世不得翻身。贱民者,无身份,无地位,无户籍,生命钱财毫无保障,背负的赋税更甚普通百姓的数倍。唐州建国伊始,走投无路的贱民流落各地,大多沦为娼妓与奴隶。
时间已过一百多年,贱民的身份地位虽然一直未曾改变,但随着不断有失去土地或破产的平民走投无路,被迫卖身,这些人的地位与贱民相似,渐渐也被人将其与贱民混为一谈。由于时间已经久远,官方对贱民的控制与划分日渐淡薄,而唐州大多数人对贱民的来源已知之甚少,却没想此刻听来,被贬数百年的贱民居然仍存在了「族主」一说。
依照陈文秀话里的语气,所谓的「族人」更是一个严密的组织,多半是前朝遗孤为反抗唐州统治而建的。魏新既然有资格担任「族主」,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大楚皇室的后代。
只是魏新为何不肯接手族主之位?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激荡,夏海书深深看着魏新,不禁对他的理由与说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时,院内纷乱的人群已经散去。除了躲在暗处的夏海书,宅院之内只剩下魏新与陈文秀主仆二人。
月照之下,稀疏的星光柔柔地散落在宅院内,极是宁谧恬美。魏新负手望月,似有感而发地长叹一声,悠然地说道:「拯救黎民百姓与接任族主又有何关联?时间都过了这么久,自今还有多少人记得大楚?不是我小看族人手中的实力,唐州远未到达积弱不堪的境地,想要推翻谈何容易?即便能够事成,又需要多长的时间,几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又有多少人会受到无辜的牵连?我族虽背负着贱民的耻辱,但过了这么多年,身份地位早已与常人生活无异,又何必要卷入这无谓的争斗中?」
陈文秀慨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爷何须多想?作为大楚皇室后代,老爷理应为先祖讨回血债,拿回本该属于我族的一切。为光复前朝,族人也必会忠心追随在老爷的左右,死而无憾。」
「忠心追随左右?」魏新讪笑了起来,「族中为家主之位争得你死我活,他们把我抬出来,又有几个是真心拥护于我?无非是因为我身份正统,又无心在族中发展势力,即便接下族主之位,也只会成为他们发号施令的工具罢了。文秀,你来说说,自己都不能团结,如何光复前朝?」
「文秀相信老爷,只要老爷接任族主之位,一切难题必能迎刃而解。」陈文秀神色一黯,垂头不语,沉思了片刻,方才坚定地说道。
魏新没有正面给予回应,而是笑问道:「文秀,你的先祖是大楚殿前护卫总统领,传到你这,是第几代了?」
显然没想到魏新突然有此一问,陈文秀愣了一愣,而后仰首挺胸,热血上涌地答道:「回老爷,我陈氏一脉世代忠良,忠心护主,传到文秀这,已是第九代了。」
「已经第九代了。」魏新淡淡一笑,忽然又问,「那么箫儿便是第十代了,他最近武功练得如何?」
「箫儿很努力,最近进步很大。」虽然不明白魏新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陈文秀还是难得地露出了笑脸,眼中射出阵阵柔情。
夏海书猜想两人口中的「箫儿」应该是陈文秀的孩子,而魏新这不着边际的一问,其中必有深意。果然,魏新凝神注视着陈文秀,正容道:「箫儿今年才不过十岁,如果我让他随我争霸天下,你舍得吗?」
「我……」陈文秀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不待他出口,魏新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族中之人,如今又有几人没有牵挂?为了那虚无飘渺的仇恨与理想,值得吗?大楚的覆亡,是因为民心已失,怪不得其他人。这争权夺势的游戏,不是任何人都玩得起的。为了天下,我族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掺合进去,今后的命运不知又该如何了。」
「可是老爷……」陈文秀欲言又止,见魏新不再言语,终是长叹了一声,也随之沉默了下来。
夏海书一双虎目紧紧锁定在魏新的身上,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自始至终都透着一股沉着冷静,竟让人生出难以将其看透的无力之感。
这魏新到底是怎样的人?方才的那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面面俱到而又高瞻远瞩,显然他并不是甘于人下之人。但其顾虑重重的思考,夏海书总觉得这并不是他对族主之位毫不动心的真正原因,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夏海书虽才十八岁,但心智早熟,识人的眼光经过道场多年的历练,也算是颇为不凡。陈文秀言行之间对魏新极为恭敬,甚至有些盲从,(极力劝说魏新接任族主之位也只能说明他对这个主子寄予厚望。)而魏新显然对这名部下也甚为了解。
在夏海书看来,魏新既然不愿接受族主之位,陈文秀即便心中失望,但也只会遵从他的意愿。但此刻魏新又何必多此一举,向陈文秀解释这么多?看来多半是为了让陈文秀绝了心念,不参与到族中的事务中去吧!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夏海书转念一想,自己已经知晓了魏新如此重要的秘密,如若与他合作,亦可减去不少顾虑。事实上,魏新乃是让他首次生出惺惺相惜,并大感敬佩之人。无论是才智,还是在重情重义方面,他都是一个十分理想的合作对象。但此时的巫城已成为众皇子争权的战场,自己身怀宝藏,欲避之而不及。这时候登场,恐怕……何况,自己并不能完全看清魏新的为人,他是否还隐藏着什么也未有可知。
夏海书顿时有些为难,眼前的局势扑朔迷离,而宝藏更成为一个摆脱不去的负担,亦使他感到举步维艰,独力甚微,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无法亲信于人。如此下去,还能有何作为?
便在这时,夏海书心中忽生警兆,侧头看去,三道黑影从天而降,飞快地飘落到魏新与陈文秀的身前。由于不速之客背对着自己,夏海书无法将其瞧得清楚。瞬息之间,他只看出三人一身黑衣,蒙面的刺客装扮,实力似乎不弱。
身形还未站稳,左右两侧的蒙面人便腾身扑往魏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