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争似是非弹指间
雪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偎到卿尘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卿尘伸手抚弄它,心里又想起那能治疫症的药。便凭雪战这小小身躯,能救得了多少人,这疫症终究说不上是解了,依旧困扰着她。
不多会儿,一个小侍女自畅春殿过来,在外对荷风道:“姐姐去畅春殿吧,四爷挨个传着问话呢,我来替姐姐。”
荷风见卿尘静静闭目歇着,出来悄声嘱咐道:“一会儿郡主若醒了,小心伺候着,桌上药还没喝,怕凉了……”却忽然听到卿尘在里面叫道:“荷风,你进来。”
荷风忙道:“奴婢吵醒郡主了。”
卿尘淡淡一笑:“我没有睡,你去畅春殿见四爷,请他回遥春阁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奴婢这就去。”荷风应道:“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卿尘摇摇头:“去吧,照我的话说便可。”
荷风答应着去了,卿尘起身坐到镜前,低头梳理着静垂至腰畔的长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留这样长的头发,以前那么多年,都是一头俐落的及肩短发。“宁文清”三个字,似乎已经随着一点点习惯的消失变成一场梦,在记忆中越来越遥远,偶尔记起却觉得陌生万分。
“发什么呆?”突然耳边响起夜天淩的声音。
卿尘吃了一惊,抬头见镜中映出他的影子,青衫磊落,虽一副闲逸的模样,眼中却透着未退的锐利,回头笑道:“悄无声息的,吓人一跳。”
夜天淩看了看桌上搁着的药,皱眉道:“都凉透了,怎么还不喝?”
卿尘微笑道:“忘了。”
夜天淩伸手将洒在她身畔的秀发理了一下,发丝自指间滑过,温凉柔顺,他俯身问道:“找我有事?”
卿尘低头思想片刻,道:“四哥,你可是要严查延熙宫疫病之事了?”
夜天淩道:“此事来得蹊跷,岂能不查?”
卿尘叹了口气道:“你叫他们散了吧,我将事情原委说於你。”
夜天淩眼中微光一闪,正对上卿尘清隽的目光,沉沉静静望过来,掩映在潜淡风华中,叫人心里一时看不透:“你是说,你知道这瘟疫是如何入宫的?”
卿尘点头,夜天淩拂襟在一旁坐下:“你说。”
卿尘自那夜碧瑶去致远殿求自己说起,将当日情形一一说了给他,一字不瞒无有疏漏。夜天淩一言不发,面色沉豫,眸底一道锋棱深不可测,不怒而威,越听越是峻严,待卿尘说完,冷冷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卿尘安静说道:“紫瑗父亲早亡,一个兄长死在战场,还有个幼弟年前自行投了辽州军中,家中唯有一个哭的双目失明的老母,靠邻居拂照度日。丹琼父母双亡,九族之内也没几个人了,要诛也无非就是这些老少病弱。倒是凤家怕是要受我连累了。”
夜天淩眉峰蹙拢:“你这是替她们求情,还是拿自己和凤家挡我?”
卿尘淡淡一笑:“不是求情,错了便是错了,你若是要罚也是应该的。”
夜天淩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此时才说?”
卿尘坦然道:“若是侥幸不查,或来查的是他人,我便设法替她们瞒下。但如今查的人是你,我何必要你劳师动众费时费力,结果还是一样瞒不住,不如告以实情。”
夜天淩回头看她:“你既不想求情,那是要和她们一起领罪了?”
卿尘摇头:“我不想领罪,这个罪不好领。欺君之罪……”她笑了笑:“我领不起。”
“领不起?”夜天淩声音里有丝怒意:“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下了,此时再说领不起?”
卿尘松手,一缕丝缎般的发丝落至脸旁,衬的脸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无痕。她扶着几案站起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长衣:“四哥,你先别气,这事是我做得大胆了。但事已至此,即便是杀剐了紫瑗她们也是这样,紫瑗伺候太后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此次私下出宫,无非因着一片孝心。碧瑶丹琼姐妹同我有患难之情,何况丹琼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无非想多救条人命罢了。”
夜天淩见她脸上血色未复,裹在一袭白衣中的身子弱不禁风,心中反再增了几分痛意,但却不忍对她发作,只沉声道:“还说不是求情?”
卿尘微微笑道:“那便算是求情吧,请四哥放她们一条生路,也算积了善德,太后自来心地仁慈,定不会过於怪罪。”
夜天淩虽然性子清冷,但也不是无情之人,纵恼紫瑗她们无知惹祸,但真说以诛族赐死论处,便是卿尘放的开,太后那里也难免伤心一番,心中早有了计较。只是见卿尘做事实在大胆,在这宫中如此行错一步,便是百死的罪,要唬她收敛些:“求我有何用?这等事情,谁瞒得住?”
卿尘却早看出他不会痛下狠手去惩处几人,话中说的严苛,但紫瑗她们一条命该是保住了。自怀里取出样东西:“我刚刚倒想到件事,”打开来一张名单,是鸾飞临出宫前给她的:“你看过这名单,内廷司总管周奉是九王爷的人,宫里宫外定是传了不少消息,若能让九王爷失了这条臂膀,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夜天淩轩眉微扬:“你倒跟我讨价还价起来,求情也不白求?”
卿尘眉底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名单重新折起,递给夜天淩:“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我这几天看,延熙宫的事,或许是有人传了什么东西进宫,沾染了疫症也说不定,内廷司这疏漏可捅的不小,怕是要劳烦四哥好好查查了。”
夜天淩似是没将那名单看在眼里,却只凝视着卿尘,眼中有道明亮微微一掠:“如今我越发盼着皇祖母快些好起来了。”
“嗯?”卿尘不想他为何突然这样说,微觉奇怪。
夜天淩深深注视她,认真说道:“ 卿尘,我要求皇祖母再指一次婚。”
卿尘闻言愣住,却淡淡一笑,避开他清明中魅力逼人的注视:“这种事情,错过了一次,岂会还有第二次?”
夜天淩道:“正因错了一次,才不能再错第二次。”
卿尘摇头道:“我现在在天帝身边,此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