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在那边莫测高深,有事就说吧!」梁图真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这是当然的,魂导师如果是份职业的话,麒麟嫡裔每两千年一度的转生就可以说是休假,才刚开始渡假就被叫回办公室加班的苦命劳工哪有心情摆出好脸色给老板看。
过去导师又演奏一段酝酿高潮的和弦才开口:「上个礼拜,物质界的时间流域发生清晰可辨的逆流波动。」
「时间流域本来就不稳定不是吗?」
「乱流不奇怪,但我说的是逆流。」
「我管你顺流逆流,总之时间是你们在管!干嘛扯上我?」
「别那么排斥行吗?我们知道不该打扰你。」过去导师完全可以理解梁图真的反感,数万年来,他们这些所谓的冥界主宰硬塞无数屎缺给自由导师里米特,什么样不可能的任务都叫他想办法解决,自己却在旁边纳凉看好戏,遭他白眼是意料中的事:「不过,请你尽可能的收敛吧,我们大可以让你正式着装,省得还要应付你的臭脾气,但我们没有那么作,这已经是昊天罔极的尊重,你还有什么好不满?」
正式着装是指从头到脚都被挽礼服所覆盖,没有套上斗篷帽的梁图真此刻只能算是穿一半。在冥界的观念里,有头有脸代表一个人还有自我,舍弃容貌意谓无私奉献,所以魂导师全都不露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替天行道不能有七情六慾,挽礼服可以让魂导师的本位主义降到最低,凡事以冥界法典为依归,尽管不至於绝情绝欲,但已经相差无几。
「这是威胁吗?」梁图真淡淡回应。
「不,只是希望你能多加谅解。」
梁图真仍然不爽,但僵持下去没有意义,还是见好就收:「继续吧……」
过去导师演奏轻快的和弦放松气氛,接着说:「你是八原执里少数获得『太初』授业的缘分者,应该知道时光三定律吧。」
「有点印象。」梁图真想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背出来:「光阴不能倒流;历史不能改变;将来不能避免?」
「三条中就有两条规范逝去的时空,由此你不难明白,时光三程中——过去,是绝对不可动摇。」
「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明白,太初说我们身处一个线性宇宙,而平行时间线并不成立,既然如此,所有的可能性都是向前延伸,过去的就过去了,在这个前提之下,我怎么想都觉得现在跟未来比过去重要多了。」
「你会这么想并不奇怪,因为你弄错了一件事。」
「哪件?」
「时间线并不是向前延伸。」
「你是说太初搞错?还是太初骗我?」
「太初不会骗你,更不可能搞错,只是你误解罢了。我们的确身处线性宇宙,但这条线是往回收而非向前送。」
「你在胡说什么啊?如果时间线是往回收,那一切应该都是倒着走吧!生物从衰老到青春,植物从枯萎到茂盛,但现实完全相反不是吗?」
「这并不矛盾,因为空间原地踏步。」
「我已经被你搞糊涂了。」
「试着想像跑步机吧,履带往后送,但跑者始终保持在前端。」
「跑者等於空间,而履带就是时间线?」
「正是如此,你开始明白了。」
「所以时间线是带状循环吗?」
「不,请不要被跑步机的例子误导,那只是帮助你理解时间与空间的互动,至於时间的面貌,比较趋近於钓鱼线。」
「什么意思?」
「钓鱼是在抛竿之后才开始的,这个宇宙也一样,造物主把时间线抛向远方然后往回收,这个宇宙就是这么开始的。」
「等等!你现在是在告诉我,这整个宇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因果与业报,恩怨与情仇,说穿了只不过是一场垂钓?」
「你要那样解读也无不可,概念上是正确的,不过实际运作则复杂很多」
「那么麻烦你告诉我,如果时间流贯空间是一场垂钓,造物主想要钓的是什么?」
「这恐怕问谁都不会有答案。」
「你见过造物主吗?」
「我们没有。」
「是谁委托你们管理时间线?」
「我们不记得了。」
「既然什么都不清楚,干嘛死守这份工作?」
「我们不能说。」
「不清楚、不记得、不能说,从以前到现在你们都是坚持这三不政策,唉,也罢,我早习惯了,还是说说能讲的吧,如你所言,时间是往回收的钓鱼线,这也难怪你会说过去很重要,已经收回来的线如果不绑好,再来就很难继续收,甚至还有可能断线,不知道我这般理解是否有误?」
「完全正确。」
「好,时间学分算是恶补完毕,那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既然时光倒流那么危险,你们不赶快先去处理,还在这边给我上课干嘛?」
「我们试过,但无法处理。」
「为什么无法处理?你们把时间停下,你们把时间修正,然后你们把时间放行,这些标准程序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有的,当对方也掌控时间的奥义,我们便束手无策。」
「逆流不是天灾?」
「我们追踪的结果发现是人为。」
「什么人这么够本事?」
「关於这一点……」过去导师忽然停止演奏,完全静滞的世界失去背景音乐显得格外空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梁图真眉头骤紧,他的确很清楚,物质界只有一个人这么够本事——那就是初代里米特之父。
◎◎◎
思绪回到昂浑原祖抓狂那一天,梁图真拼尽全力压制盟约磁场膨胀,但是效果不彰,全赖奎格浮上台面将山腹内的时间暂停,才得以力挽狂澜。
时隔数十年的父子重逢或者赚人热泪,时隔数万年的父子重逢却惹人猜疑,捡回一命的梁图真心底毫无欣喜之情,因为他不明白这个早该灰飞烟灭的老爹怎能留存至今,也不了解这个老爹潜藏数万年都在做些什么,更无法猜测这个老爹的作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尽管什么也不晓得,但梁图真有的是经验,踏遍三界的历练告诉他,不管动机为何,跨越一甲子以上的计画都只会成为酝酿可怕灾难的温床。
他很想问奎格当初在北海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不过基於某种微妙且矛盾的亲情因素,始终是说不了口,
思虑良久,挤出不着边际的五个字。
「……你……这……为什么?」
为了正义还是为了邪恶?
为了报恩还是为了报仇?
为了梦想还是为了妄想?
再复杂的理由梁图真都不会感到讶异,偏偏奎格的说法再简单也不过。
「为了你啊,我可怜的儿子。」
「为、为了我!?」梁图真猝然动容,撇开言下之意不论,单纯字面上的解释已经足以令他震撼。
「我错了,我不该要你救世,更不该对你灌注奥克玛十三,不但害了你一辈子,更让你生生世世难以善终,堕入永生不灭的地狱沦为冥界的劳奴。里米特,我可怜的儿子啊,我会为你讨回自由,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祸首我都有义务帮助你,不管要花费多少时间,又或者付出多少代价,全都在所不惜。」
「父亲呀……唉……」梁图真长喟一口气,叹息中流露出深刻的情感:「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死过那么多次,还计较这些作什么呢?」
「如果你的痛苦已经结束,当然不必计较,可悲的是无论你死过多少次,痛楚永远都是活着的,而你说的如此潇洒,并非因为看得开,而是被无尽的轮回消磨了意志,让你不敢再抱持任何一丁点希望。」
「我没有放弃希望,我一直还在寻找解脱的方法。」
「以前或许是的,但现在只是找好玩罢了,我可怜的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认定世界上根本没有办法可以帮助你解脱。」
「……」梁图真沉默了一会儿,终於说出肺腑之言:「难道不是吗?」
「绝对不是,再怎么样都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回到过去修正这一切。」
「时间旅行是没有可能的。」
「单一个体不可能,整个世界就另当别论。」
「你是说逆转时间流!?」
「没错,这就可行了吧。」
「理论上行得通,但动力从何而来?反向拉扯时间线所需要的能量大到无可估计,就算每一位精灵王都肯为你出力那也不够,更行况精灵王们根本不屑於帮助你。」
「我不需要精灵王或者任何人的帮忙,我有这个伟大的盟约。」
「盟约不是为了拯救太古遗族而存在的吗?」
「那只是附加价值罢了,事实上,盟约的存在是为了拯救你。」
◎◎◎
【最好什么都是为了我……】
梁图真淡淡哀怨着,那次实在是不欢而散,他很想解脱没有错,但如果必须损人利己才可以办得到,那宁愿还是继续苦下去,不过,他虽然拒绝奎格,却不打算阻止奎格,有两个很好的理由支持他。
其一:暂停时间跟逆转光阴完全是两回事,能量规模天差地远,数万年的筹备听起来很吓人,却顶多掀起时空涟漪,真要逆转时间流,非得蓄积百万年以上不可。
其二:操控时间等於掌握无敌,奎格就算只是初窥堂奥,梁图真也应付不来,更何况奎格的造诣很可能深不见底,那梁图真更是动不了他半根寒毛。
因此梁图真消极地离开辛亥隧道,把一切扔给月识姥姥去封印,虽然他心知肚明没有人封印得了这史上最伟大的魔法工程,但他不想管,也管不了,只盼一走了之,再也不要碰触相关的事物。
这个决定和他以往数度立下远离兽人的决心一样,都只是一厢情愿,不管如何想方设法,终究还是得面对,而且来临日远比意料中快很多。
【想想也对,胆子大到能够把奥米珈跟西克玛这两种超不稳定理论合而为一的人,又怎么会采行循序渐进的方式达成目标。】
梁图真承认自己终究是低估了初代老爹,不过现在不是自责失算的时候,集中精神跟冥界领导者交涉比较要紧。
「你们也知道奎格跟盟约融为一体的事?」
「物质界的时间有迹可循,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被详实侧录,我们有权调阅任何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只要筛选条件精准,调查对象的相关时光,包括其所造成的影响,都会汇整成钜细靡遗的资讯情报供我们参考。」
「真是方便呢。」梁图真先是叹服,继而感到矛盾:「喂,不对吧!既然有这种特权,那我处理天界跟魔界的纠纷干麻飞天遁地又推理又调查,直接问你们真相不就得了!」
「时间特权的使用范围仅限於时空事件,其他动机一律拒绝存取。」
「你们不觉得自己占尽便宜吗?」
「我们对此毫无感想,规则就是规则,定律就是定律。」过去导师又开始轻轻拨弦,平淡柔弱的乐章中充满着理性与稳定。
梁图真忽然觉得好乏味,言归正传:「时间之力应该是无敌的吧?你们怎么会对付不了奎格?」
「正因为时间之力如此的绝对,他无敌,我们也无敌,无敌对无敌,结果是无可奈何兼且没有意义。」
「既然如此,我又能作什么?」在无敌的时间之力面前,梁图真自认就像是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小虫,躲都来不及。
「你可以劝他。」
「什么!」梁图真难以置信:「你竟然要我跟他讲道理?」
「是的。」
「是你个大头鬼啦!要劝你们不会自己劝吗?」
「我们没有机会,奎格躲在时间障壁后头,那是无法突破的隔阂,我们不断释出善意,但他完全置之不理。」
「换我去也没有用啦!」
「但至少他肯与你接触。」
「他不可能听我劝告,我已经试过了。」
「多试几次,不要轻易放弃,这很重要。」
「这种没意义的行为哪里重要?」
「如果能将奎格劝退,一切好办,如果不行,我们只好采取非常手段。」
「什么是非常手段?」
「抹杀。」过去导师中重重撩弦,把木吉他当作电子吉他般狂弹,演奏出劲爆的七十二小节:「从时间线上强制抹除。」
「然后他就不存在了?」
「是的。」
「这个所谓的抹除是只针对奎格的现在,还是会溯及既往?」
「我们不清楚。」
「不清楚你敢拿来用?」
「情势所逼,别无选择,时间线抹杀是造物主赋予我们最极致的权柄,是恢复秩序的终极武器,也是最有可能撕裂时间线的双面刃,非到万不得已乃至於破釜沉舟的地步,我们断不会轻易动用。」
「所以你们没有用过?」
「从来没有。」
「造物主给你们权柄不用解说?」
「从来不用。」
也对啦,连面都不给见,还解说个屁。
「先假设会朔及既往好了,奎格如果不曾存在,那么……」梁图真不想确认,却又不得不确认:「他的后代也会因为连锁效应而消失吧?」
「是的,正因为考量到这一点,才希望你能尽最大努力劝告奎格,不只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你好。」
过去导师的说法隐含胁迫,毫不中听,但梁图真却笑了出来:「怎么我会有一种公亲变事主的感觉?」
「请别误会,我们不可能拿这威胁你。」过去导师恳切的说:「你的存在对整个寰宇而言不可或缺,如果你不曾存在,天魔两界早已闹翻,所有命运都会急转直下,那绝非谁所乐见。」
「谁哀谁乐又如何呢?时间的稳定、神魔的平衡,讲来讲去你们关心的并不是我,虽然是实话实说,但可真令人心寒。」梁图真重重叹了一口气,伸指拨弄环飞在身边的竹蜻蜓,心不在焉的说:「奎格的事情,哪天如果有路过我会试试看,但你们别抱任何期待,不可能有效果的。」
「你肯点头就好。」
过去导师别无所求,荒凉的曲调流泻开来,沙哑的嗓音再度唱出无奈的歌。
『我闭上双眼,没有一瞬……』
「喂!你还嫌我不够无奈吗?」梁图真不满的催促:「事情讲完了就快点离开吧,我对你的个人演唱会一点兴趣也没有。」
过去导师算是非常体贴,闻言立时收声,接着跳下吧台,背起吉他就往餐厅大门走去,经过梁图真身旁的时候停下脚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梁图真当然没有好脸色:「还有什么事……」
「解难到物质界来了。」
「不要吧!」梁图真眉头大皱:「你们怎么可以不阻止!」
「八原执里头没几个听话,这点你也很清楚。」
「我很清楚没错,但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八原执里都是危险人物要怪谁?还不都是你们提拔的,莫名其妙。」
「有些苦衷我们不能说,请你谅解。」
「又是三不政策,够了够了,爱来就来吧,这疯子如果捅出什么大窟窿,你们别指望我去收烂摊。」
过去导师显然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黯若深渊的面孔望向关晓蕾:「需要我帮忙做点手脚吗?」他指的是修改关晓蕾的记忆,让梁图真不必曝露惊世骇俗的身世,算是一点小心意。
「不必了,我讨厌那种作法。」
「不管你喜欢与否,站在我们这种高度,不应该把力气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请不要混为一谈,我如果跟你们站得一样高,也不必仰你们的鼻息作事。」
「你就是这种自作贱的脾气不太好,否则早可以超越八原执,更可以超越我们。」
「然后呢?物色另一名倒楣鬼把屎缺塞过去?」梁图真大摇其头:「走吧,把时间还给物质界,把低层次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