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只领了一百人,就这么一点,有什么用处?还不是带着大伙儿在这儿一筹莫展。”
“行啦,就别嫌弃了,多活几天是几天吧。”
聚积的污水在宽石铺成的街上流淌,倒映出两旁昏暗的烛光,人踩在其中,便“啪嗒啪嗒”地溅起泥。
她一脚踏上去,下一刻,城郊遍地的火油就在足底轰然炸开了。
人们临死前恐惧不安的哭喊从四面八方响起,观亭月环顾周遭时,滚烫的气流扑面而来。
纷飞的灰烬和灼热的大火把夜黑烧成了白昼,有断肢残骸在半空高扬乱舞。
她闻到了焦腥的血液味。
正在这时,一个尖锐刺耳的男音在头顶厉声控诉。
——“观亭月,你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满意!”
——“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数年以来,你内心不会歉疚吗?你真的睡得安稳吗?!”
……
忽然间,黑暗如蛇信子一样猛地吞噬了这份记忆。
熊熊燃烧的城郊和暴戾的痛骂声一并远去了,留给她的是无边无际的空寂,眼前嘈嘈切切辗转过好些早已模糊了的面孔。
最开始出现的,一个是浓眉大眼,健壮且微微带胖的男孩。
他面容憨厚,透着点小聪明,咧嘴笑出一口不怎么好看的牙:
“大小姐!”
宗帮……
她喃喃自语地走上前。
另一侧的少年十六七岁,皮肤白净,神色波澜不惊,时常捧着一本兵书,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
就连打招呼也要装出一副不苟言笑的稳重。
“大小姐。”
是文昭。
“大小姐!”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桐舟满脑袋碎屑,两手端起他那暗藏玄机的木头桩子,兴高采烈地出现在面前。
“大小姐,午后几位老师都有军营的事情要忙,趁着府里没人,咱们去河那边打野山鹿吧?”
“姑奶奶你别揍我了,我真没藏酒,不信你自己搜——”
“大小姐,今天天气,真好……”
观亭月看着这些她认得出的,认不出的,一个一个跑马灯般稍纵即逝,年轻的话音在大梦浮华里消散。
是自己无论如何拚命追逐,也追不回的旧往昔。
而光影的尽头,站着一个消瘦高挑的背影。
四野是纯粹的黑暗。
少年清寂缄默地立在那儿,修长的马尾简单束於脑后,露出脖颈干净柔和的线条来。
他身上总是带伤,有大有小,苦涩的药膏味顺着小臂滑出的一节布条萦绕在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