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真正忌讳的,是凡人之爱。
看不见,亦摸不着,无可名状,高深莫测,不知从何而生,又该从何断起的——
情与爱。
莞莞自悠长的雪白梦境中抽离,水眸轻睁,眨了眨,有过片刻的恍惚。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梦见那个男子。自从分开许久的两抹魂识合而为一后,属於前一世芸姥姥的记忆,便断断续续透过梦境浮现。
她猜,兴许是花姥姥盼她记起前世点滴,方会施术让她梦见这些事。
但无论如何,经过一遭转世,尽管魂魄依然是同一抹,可她到底不再是前世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芸姥姥。
叩叩两声,依照神兽帝江形貌雕凿的门环,敲响着冰冷的玄金色宫门。
莞莞刚换上一袭族新的绦紫花衫,长发半是盘束,半是垂披於单薄的肩后,她淡淡别睐,一个转身,望向那扇正被宫人敞开的顶梁大门。
“花姥姥让师姐前去一会。”前来传令的是花姥姥底下的门徒,论辈分自然要喊莞莞一声师姐。
这些年来,西杞虽然已在花姥姥出手干预下,免去了一场国恐易主的宫变,可开国祭司与怀沙王相继被诛杀,这对西杞王朝而言,无疑是动摇国本根基。
幸而,花姥姥让底下几个至为信赖的门徒辅佐女皇重新掌权,尽管艰难,倒也一路熬过了一场灭国之祸。
但西杞女皇终究不堪此重任,心力交瘁之下,身子孱弱多病,怕是灯油将枯,为此,花姥姥必将未雨绸缪,重新布局。
这些道理,做为花姥姥身边最亲的人,莞莞自然晓得。
她朝那人颔首,秀美的娇颜似笑非笑,黑润双眸透着一抹灵气,那人见着,一时微微发懵。
但凡是花姥姥底下的门徒,都晓得姥姥身边素来带着一名女童。
莞莞。不知来历,不知出自何处,众人只管喊她莞莞。
当花姥姥领着莞莞引见所有人时,她便是以着十二岁的容貌身型,一一拜见过众人。可这么多年下来,花姥姥身边的莞莞,不论何时见她,永远是十二岁形貌。
最是古怪的,并非她永远长不大,而是她像极了一尊傀儡偶娃,总是面扬甜甜浅笑,只听令于花姥姥,未曾与其他门徒深交。
花姥姥云游在外,身边一定带着莞莞,底下门徒自然有些生妒,可没人敢表露出来,毕竟姥姥治下颇严,若有同门相争之事传出,被指出来的门徒肯定会被驱逐。
门徒只敢私下戏称莞莞为“花姥姥的傀儡”,除此之外,谁也不敢多招惹她。
不想,这一次花姥姥带着莞莞返回西杞王朝,那个永保十二岁形貌,笑容透着一丝木然的莞莞,竟然长大了。
她的形貌未变,就是脸蛋略略抽长,眉眼之间的童稚轮廓脱去,添了一分娇柔,单薄娇小的身子长高了,合身的绦紫色花衫勾勒出姣好曲线。
可距离花姥姥带莞莞回西杞,中间不过隔了几天光景。
没人知道花姥姥带莞莞去了哪儿,更没人晓得,何以这一趟往返之后,莞莞依然是那个莞莞,却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那股偶娃似的木然不再,似老灵魂被困在童稚之身的古怪感亦不再,莞莞的笑,以及过去那双格外黑润的眼眸,全透着盎然生气。
“怎么了?”莞莞问着两眼发直,直盯着自己的那人。
那人惊觉失态,连忙垂下眼,低了低身。“姥姥已在观天塔候着。”
“我这就去。”莞莞道。
话落,她别阵瞅了一眼菱花铜镜中的自己,眸中浮现一丝极淡的迷惘。
偶尔梦醒,她不禁要自问:你,究竟是谁?
是花姥姥口中的芸儿,是花姥姥养了十多年的莞莞,抑或是正在她体内挣扎痛苦的那个周映洁?
铜镜中的娇颜微微一笑,莞莞别开眼,抬步走出寝宫,随那人一起绕过大半个西杞皇城,来到昔日西杞开国祭司的旧居,观天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