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第64章 番外三

此言一出,众臣皆倒吸一口凉气。

且莫提我早已非当日监国之襄仪公主,手无半分权柄,只怕连当今太后,都未必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口出狂言。

群臣之中以杨栎之最为震惊,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指着我道︰「公主殿下岂可如此胡言!庆王殿下乃是萧家之皇长子,是皇室嫡系唯一的血脉,在陛下重病之际将朝中大小政务操持有度,论品性、论才知谋略,更是有目共睹!庆王的储君之选,朝中群臣无人有异议,又岂公主仅凭一人之言将其一概否之,未免太过不把大庆社稷放在眼里了!」

杨栎之话音方落,其他数名朝臣纷纷附和,更有人道︰「公主早已不再担负监国之职,今日来为陛下送行臣无话可说,可若是干预朝政那便就是僭越了!」

景岚静静地听着朝臣对我的指责却不打断,我留心到他的嘴角旋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淡淡会转过身,对着朝臣们道︰「诸位大人所言不错,庆王乃是皇上的胞兄,皇上无子,理应由他继任皇位……可本宫在此却有一问,不知能否解惑?」

杨栎之眼中似有不屑,口中仍道︰「公主殿下有何见教?」

我笑了一笑,冷然问道︰「敢问诸位大人,弑杀圣上、谋害皇后之人,可否为帝?」

这惊世骇俗的一问成功的令偌大的延福殿静了下来。

人人皆露出胆颤之态,不知是被这番话所惊还是因我说出这样的大逆之言所撼,杨栎之当先振袍怒问︰「荒天下之大谬!众臣皆知陛下乃是重病不治,岂是为人所杀!而臣女……皇后更是在为陛下礼佛祈福的途中因马失控坠落悬崖,当日同行之侍卫皆是亲眼所见,又怎么会是为人所害?!」

礼部侍郎道︰「杨大人所言极是!」

东阁大学士更道︰「庆王仁厚,陛下病时在塌边尽心侍奉,陛下信任,方将朝政交予庆王之手,公主初回皇宫,如何能不分青红皂白讪谤庆王清誉!」

诸臣你一言我一语,恨不能扑上前来将我撵走,连素来寡言的赵庚年都忍不住深锁眉头,场面一时失去控制。此时,景岚微微抬了抬手,这才让大殿稍稍稳住,他慢慢望着我,沉声道︰「襄仪此言,确是令本王为之骇然,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谣言,竟让你以为本王会对圣上下此毒手?」

我等了许久,便就是等他这一问。

我道︰「究竟是不是谣言,待我请上两人进殿,真相自有分晓。」

景岚坦然挽袖道︰「本王问心无愧,但请无妨。」

我所说的两人,自然就是景宴的贴身内侍成铁忠与皇后了。

成铁忠右臂空荡荡的跨入,当他看到棺柩之中的景宴时,满面泪如泉涌。他深深跪在柩前,哭道︰「陛下……是奴才来冲了一步啊陛下……」

就在所有人都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之时,一道飘然的白影缓缓的踏入殿中。

皇后一身素白纤弱,面容苍白如纸。她手中抱有一个奶糯雪白的婴孩,仿佛每走一步都有千钧般重。杨栎之看到死而复生的女儿时,整个人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满朝臣子乍然见到死而复生的皇后,皆是惊恐万状,而皇后却一步一步撑到了棺木之前,重重跪下身︰「臣妾带皇儿回来了,皇上。」

至此,便是再愚钝之人都能看出,皇后死里逃生并诞下龙子归来了。

景岚袖中之拳紧紧一握,面上虽有惊异之色却无半点慌状,他鞠身行完礼,诧然之中带有喜色道︰「当日随从的侍卫说皇后蒙难,陛下与朝臣们实在痛心不已,如今不仅皇后无恙,竟还为陛下留下血脉,实乃大庆之幸……」他这么说的时候,皇后忍不住流露嘲意,景岚置若罔闻,继续演道︰「可本王却不明白,皇后既然平安,何不早些派人回宫告之,要等到今日才……」

皇后出言打断︰「庆王自然希望本宫带回消息,如此方能在诸位大臣尚未察觉之际将本宫与皇儿铲除!」

这一句怵目惊心之语由皇后亲口来说,效果显然大有不同,此时,就连一力支持庆王的杨栎之都忍不住望向景岚,而景岚镇定自若,仿若没能听懂皇后话外之意,「皇后所言是为何意?莫不是连皇后也以为那场意外乃是本王所为?」

成铁忠看景岚这般泰然自若的装腔作势,终於跳起身来暴喝道︰「是你!是你下毒害死了陛下,又命杀手追杀皇后娘娘!护送娘娘的侍卫一个也没有活下来!若不是苍天有眼,庇佑皇后与皇子,只怕如今你的奸计已然得逞!你!你简直比豺狼还要恶毒!」

景岚出於礼仪对皇后毕恭毕敬,但见成铁忠如此辱骂自己,却是浮起了怒意,他威然道︰「成公公,你说本王派人追杀皇后娘娘,可当日随娘娘出宫的侍卫无一人有受伤,此刻他们护主不周如今皆关押在大牢,此事刑部与大理寺皆可为证。若你不信,本王这便派人将他们传召入宫当面对峙!」

成铁忠一时没摸准他所言是虚是实,「你……你……」

原来如此。

原来当日随同成铁忠与皇后出宫的那群侍卫都是景岚的人。首先,他们行到了山上激怒马匹,让马车失控冲向崖际,接着有另一拨伪装的杀手突然出现,阻拦了侍卫救助皇后的假像,皇后在车中听到刀枪之声自然认定是有杀手杀她,如此,万一事败,皇后活了下来回宫告状,可当时所有人都毫发无损的活着,诸臣当然会认为所谓的杀手不过是皇后在惊慌之际的错觉,这样自不会有人把矛头指向庆王。

如此步步为营,谨慎谋下后路,不愧为景岚。

果不其然,这时皇后所有的控诉都变得苍白无力,毕竟那时她怀有身孕,情形紧急又在车厢之中,连杀手的影子都未曾见过,又如何由此指认景岚?

景岚温和道︰「皇后娘娘,只怕您对本王是有所误会,皇后娘娘失踪期间,本王着刑部与京师卫翻遍了整座山只为寻找娘娘,又岂会对娘娘有加害之意?」

皇后颤了一下,抿住了唇,「你对陛下施以毒物,令陛下卧床不起,此乃陛下亲口对成公公所言,而成公公为了保护本宫,更是断了右臂险些丧命,你说你无祸害圣上之意,如何令本宫信服!」

「陛下亲口对成公公说,是本王毒害陛下的?」景岚蹙眉望向成铁忠,「成公公,不知陛下是何时同你这般说的?」

他这话一问,我已听出了是个陷阱,未能来得及阻止成铁忠,他已脱口道︰「便是在皇后娘娘出宫前一日陛下亲口对奴才所言!陛下中毒已久,若不是同安堂的掌柜康临发现的,只怕连陛下都被蒙在鼓里!只可惜康掌柜也已不知所踪……定是你暗中已将他害死!」

「同安堂掌柜?」景岚问,「康临由始至终都随太医院陪在陛下身边替陛下诊治……」他说着,望向太医院士,「王太医,本王所言,可否属实?」

居於末列的王太医站出身来,道︰「庆王所言句句属实,康大夫直到前几日方才离宫回到同安堂,此间一直在太医院里为陛下配药,所有太医院之人皆可为证……」

成公公已傻了眼,「这、这怎么可能……他分明……」

他分明是被景岚所收买了。

虽然不知景岚用了什么办法,连康临都能在最后临阵倒戈为他所用,看来当日康临故意失踪,然后潜藏在太医院,这也是景岚所埋的一颗棋子。而此刻他这一招棋路所指之人……只怕不是别人……

景岚阴沉沉地对成公公道︰「你说在皇后出宫之际陛下告知於你一切皆是本王所为,可当时陛下分明已昏厥不醒,如何言语!若然陛下尚有意识,何不招众臣入殿当众言明一切?你既称因保护皇后险些丧命,何以不在获救之后将此告之杨大人……」

成公公已被激怒的语无伦次︰「奴才……奴才是去寻公主,让公主回宫揭穿你的恶行!你,你……「

「杨大人近在京城,你又何必要舍近求远去寻公主回来?难道你认为杨大人还能加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成公公张口结舌,此时此刻他又如何能解释得清景宴把我叫回京城的真正意图?

景岚道︰「你所言前后矛盾,颠倒是非,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本王,究竟是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绕来绕去,景岚总算成功的把矛头指向了我这儿。

我把视线重新移回到他的脸上,淡淡问道︰「庆王所指何意?」

他道︰「你失踪了两年,忽然的在宫中出现,又『恰到好处』的将『解救』后的皇后带到殿上,让皇后指认本王弑君……呵,襄仪公主,不知你可否先回答本王,何以这两年来连皇上都寻你不到,成公公是如何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把你找回的?」

「庆王的意思是说,成公公乃是受本宫所指使蛊惑皇后,目的是为了阻止你登基为帝?」

景岚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我微微一笑,「本宫这么做,对本宫有何好处?」

他平平笑道︰「本王若是弑君谋逆,自然无缘帝位,而能继任之人唯有小皇子了,小皇子乃是初出生之婴孩,需得有人辅佐,如此摄政之位,当仁不让便是襄仪你了。」

说到此处,景岚目光一利道︰「襄仪啊襄仪,你若有心让皇子继任,本王绝无异议,若不愿本王干涉朝政,威胁皇子的帝位,本王大可远离皇城,你何苦要如此处心积虑陷本王与不义?」

我心中不期然闪过一抹哀意,昔年兄妹之情早已荡然无存,可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那个月朗风清的皇长子,怕已是多思无益。

我往前踏出两步,忽然趁侍卫晃神之际抽出他腰间佩剑,刷的一声,剑尖指向景岚的喉颈,众人皆是大惊,景岚负手而立,不为所动道︰「怎么,事败欲要杀我?」

我笑了笑道︰「庆王殿下方才问成公公,若然圣上明知自己身中剧毒,何不召见大臣述清真相,」不等景岚应答,我道︰「那么本宫问庆王一个问题,若然剑悬在此,动则毙命,你……当如何?」

景岚眼中似有火光在跳跃,他不怒反笑,「公主是说,本王控制皇上举动,令他无法召见臣子?」

我学着他的语气,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他低头看着剑尖,冷笑道︰「皇妹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本王当真图谋不轨,自有蛛丝马迹可循;倘若没有,满朝文武谁人会信这荒唐之言?」

我抛下长剑,「庆王言之凿凿,称并无谋害圣上,我与成公公所言皆是对你凭空的诬陷……不错,成公公确实没有任何能够指证你的证据,皇后娘娘当日的遭遇也不能说明是庆王你有心陷她於险境……只不过,世上本无不透风之墙,你当真以为今日本宫是空手而来?」

话音方落,我解下腰间束袱,将景宴所给我的遗诏从白色裹布之中抽出。

明黄色的遗诏呈在大殿之中,我侧首道︰「此乃皇上亲笔所书之遗诏,本宫今日来,正是为了将此遗诏公之於众。」

群臣的身形俱是一震,景岚在短暂的愣愕之后恢复常态,他道︰「遗诏?且不提皇上重病不起,便是他当真写了遗诏,朝中重臣岂会无人知晓?又怎会落在你的手中?」

我并不急着打开遗诏,「诏书在我手中,自然是皇上亲手所予,朝中诸臣何以无人知晓,自然是皇上无法令他们知晓。」

景岚冷笑道︰「焉知此诏是真是伪?」

我缓步踱至赵庚年跟前,将遗诏递给他,「赵首辅,你曾为太子师,皇上的字赋书画自幼便是受你辅教,这诏书究竟是否皇上亲笔所写,您一看便知。」

赵庚年在展开遗诏之时,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慎之又慎的看了三遍,忽然重重跪地道︰「此遗诏确是圣上所书无误!」

众臣震惊不已,此时的景岚终於有些慌了神,他试图掩饰满眼的怒浪,嘲讽道︰「公主与皇上一起长大,常同食同读,公主会模仿皇上的字迹又有何出奇?」

我看了他一眼,再度借用他说过的话道︰「倘若这诏书乃是本宫伪造的,自然有人能够分证清楚;可你看都未看此诏书,又凭何认定此乃本宫锁伪造的?」

景岚︰「你……」

赵庚年徐徐道︰「公主的字迹清和秀雅,皇上的书法却是遒劲有力,实难伪之,此其一;这份遗诏之明黄绸缎乃是户部织造所特供,其绣路针工亦是独一无二,此番只要将织造专人传召上殿,自可分辨真伪,此其二……」

说到此处,户部尚书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成,赵庚年又道︰「其三,这诏书所印确是当朝国玺,除陛下以外,无人可使……」

景岚冷笑道︰「国玺在尚宝监,陛下昏迷期间若有人居心叵测……」

「此节也并非毫无可能,」赵庚年道︰「只不过庆王却是不知,在陛下重病昏迷之前,曾传召朝中大臣们入宫,除了嘱托朝中事务外,并告之诸臣国玺已从尚宝监挪至他处,除陛下以外无人知晓,此举本是为防他人趁陛下昏迷之际有所图谋,而如今,恰恰证明此遗诏乃是真正的遗诏!」

我心头一窒。

难怪景宴只让我将遗诏公布,却从未担心过会否有人质疑其真假,原来他早有决断,把所有的路都已铺好。

这时,殿中有不少朝臣都纷纷点头表示当时他们也在场,能够作证确有其事。

景岚怫然道︰「此遗诏纵是皇上所立,可既乃襄仪公主所呈,便做不得真!」

我想所有人都没听懂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庆王这话倒是令本宫汗颜了,本宫是做了什么逆天之事,连上呈陛下遗诏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已不再掩饰周身不可逼视的气势,盯着我的脸一字一句道︰「一个隐瞒自己真正身世的逆犯之女所呈的遗诏,何足为信?」

真正身世这四个字,犹如一道雷电劈下——

他居然知道,这怎么可能?

难道——

念头一出,有一个声音自背后响起︰「庆王所言不错,襄仪公主并非元宗皇帝与哀家所生……」

太后自侧门从棺木后绕了出来,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淡淡地道︰「她乃前朝叛党林丹青之女。」

四周充斥着一股森然之气,那殿中的朝臣究竟是何反应我已无心去留意了。

景宴分明同我说过,宫中的太后是假的,可眼前的这个太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徐徐道出当年的真相——关於父皇和她、林丹青与太医徐留芳之间的种种,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天底下除了父皇母后之外,又怎么会有人知道的如此详尽?

若她当真是太后,何以对景岚的身世绝口不提,难道她甘愿把皇位献给一个害死自己亲儿之人?

殿中,隐约有混乱的骚动,待我从摆脱混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之时,景岚看着我问道︰「太后所言,皇上根本毫不知情,而你有心利用皇上对你的信任蛊惑皇上拟下那道遗诏,又如何能作真?」

我一时语塞,倒不是无从辩驳景岚的话,只是一时间仍没能洞悉他的意图,「太后所言,本宫闻所未闻,倘若太后当年欺君在先,这么多年绝口不提此事,将所有人蒙在鼓里,何故今日突然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了?难道是见父皇不在了,皇上也去了,这才良心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