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之前,谢岚回家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白色短袖上衣,灰色亚麻质地的半身裙,她又特意扎了个低马尾,看起来淡雅又素净。
她来到医院时,外面晚霞如血,窗帘被印成了橘色,冷冷清清的病房也因此被染上一层朦胧的暖色调。
当时他就躺在那张冰凉的床上,微闭着双眼,虚弱万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从陈默入院以来,谢岚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见他第一眼,她还是没忍住。
太疼了。
把心都一瓣瓣撕开那么疼。
她靠近病床的一瞬间,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像公主唤醒了王子。
陈默醒了。
他侧头看她,疲态难掩。等了好几天才敢见她,只因爲他需要时间让自己先学会接受,学会将一颗同样被击垮碾碎的心硬生生揉回原状,才能安慰她。
「别哭。」他笑着抬起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谢岚摀住嘴。
「你看,至少手还是好的。」陈默打了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响指,缓缓拉下她那只捂在脸上的手。
谢岚别过头去,泪水又不争气地滑落。
「对不起。」陈默低哑地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没见过你哭,都怪我不好。」
谢岚彻底支撑不住蹲下,脸埋在他小腿边的被子里。她的左手被他紧紧握着,右手拼了命地抓着被子,仿佛不让自己坠落下去。他一句「对不起」,将她这些天所有的痛苦都被释放出来,眼泪便如决堤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竭尽全力不哭出声。
他静静地等她哭完。
那眼泪浸湿了薄被,他的腿却感觉不到。
可他的心就像被她那只手抓住,再次被揉烂了。
「谢岚。」等她哭到倦了,陈默开口,「你听我说。」
谢岚伏在他手边微微颤抖。
「我腰椎上血管瘤,半年之前就查出来了。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只要不压迫到神经,甚至可以保守治疗不用做手术。但我经常腰疼你也知道,而且后来有加重的趋势,所以医生建议尽早手术。因爲是椎管内海绵状血管瘤,手术风险不小,爲了保险起见,我在四月份的时候,谘询过二师叔。他希望我去美国做,也方便照顾我,一两个月能恢复好回来上大学。」
爲了不牵动伤口,他声音轻缓,但幷不让人觉得有气无力。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我应该已经在美国接受手术了。」陈默抚了抚着她顺滑的马尾,就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玩笑,「但天有不测风云嘛,我当时一心想抓住那个女人,也没想到这血管瘤脆得跟纸一样,刹个车就破裂了。还是太大意了,害你担心,没事的,别难过了,没事的。」
谢岚闷闷地说,「温妍死了。」
「哦,我猜到了。」
「李建辉也被逮捕归案,听汪叔叔说,他想把责任都推到温妍身上,你爸爸可能会因此减刑。」
陈默:「嗯。」
天色在黑与白的交界,他转过头,望着窗外的云霞。
霞光被窗帘遮了大半。
谢岚起身去拉开窗帘,余辉薄薄一层洒在床单和被子上。
那种柔和的金黄色光綫,让她回想起过去很多画面。
曾经他骑车带她故意扭来扭去;
曾经他在篮球场的中央,拔地而起时那个剪影;
曾经他们在夕阳中接吻。
都是这种颜色。
时光仿佛回转,又随着夜的到来一幕幕散去。
她渐渐平静下来,走向床头,俯身贴在他颈窝边。
「那你怎么办?」
「二师叔那边不是已经找好医院了么,我这就打算顺路转过去。脊髓损伤吧……」他尽量说得轻松一点,「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又不是完全没得治,也有很多截瘫病人重新站起来的案例啊。我打电话问过二师叔,他说过几天来接我,别错过治疗黄金期。」
「真能治得好?」谢岚强迫自己去相信他。
陈默笑着说:「本来也许挺难,你亲一下就问题不大。」
「……」
谢岚破涕爲笑,亲了亲他长出胡茬的下颌。
陈默闭着眼睛,轻声说:「我会站着回来找你。」
「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等你。」谢岚嘴唇贴着他颈部的皮肤,语气平淡而坚定。
「好……」
安静许久,陈默用那条没有在输液的手臂抱住她。
他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一刻的安宁。
黑夜来临,他沉入深渊,但是有她陪在身边,一同去追逐那遥不可及的天光。
那里是一个易碎的幻境,似乎仅凭想像就能得到满足。
「我是不是很自私?万一治不好……」
「治不好也没关系,我不在意。」
「可我……」
谢岚抚摸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唇角,「你只记得,一定要回来。」
陈默突然觉得,这个吻,和以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