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第三章

那天,梧桐树下,他问--你信我吗?

她信。

这一生,她最信任最深爱最眷恋的,除了他之外,再不会有其他人……

十九岁的乔婉,受封为贵嫔,於宫中仅仅差一步就能位列妃座。

她身着芳绋如桃花的精致绣袍,乌黑长发并没有绾成宫中女子风行的飞凤髻,反而只是简单地梳整,别上由缤纷璎珞盘旋而成的一束紫薇花冠,和雪白耳垂上悬着的淡紫珠坠,随着莲步款款,摇曳动人。

她脸上永远漾着一朵浅浅微笑,令人观之如沐春风。

「贵嫔娘娘。」贴身侍女洁儿一脸喜悦地奔近,欠身作礼。「王公公命内侍来传,说皇上今晚起驾至茱萸苑,请娘娘先行打点更衣,静待服侍万岁。」

「知道了。」她温柔地一笑,「先在香笼里燃一束百合香吧,万岁喜欢那香味。还有,命小厨房弄点莲藕鸡粥和几色小菜,给万岁爷当夜消。」

「是,娘娘。」

乔婉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琉璃笔架上,眸光浮起一抹藏不住的忧伤。

她现在每天都练字,一笔簪花小楷飘逸曼妙,也算是颇看待过去了。

可是如今练得再好的字。还有谁来看?

今夜,她又将忍受着那一个不是「他」的男人,她的君王。双手在她光裸的身上四处游移,忍受着他气息粗重地躺在她身旁,装作一切都很好……很好……

「尔静哥哥。」她眼眶泛湿,强咽下悲伤,扬起了,一朵好美好美的笑容。「我还是永远永远都是等着你的……你呢?」

「春妃娘娘到!」门外,趾高气昂的太监昂着公鸭嗓喊道。

乔婉心一惊跳,面上笑意不减,在侍女素儿的搀扶下从容跪迎。

「婉婉恭迎春妃娘娘。」长长睫毛低垂,掩住了她真正的心思。

「娘娘千秋吉祥。」、

「婉贵嫔今儿好大兴致,居然练起毛笔字来了。」容貌美艳、身材丰满的杜子春在宫女的服侍下落坐,染得娇红的窍窍十指轻弹了下那张字迹工整秀丽的雪浪纸。

「婉婉字不好,教娘娘见笑了。」

「是不好。」杜子春摆明了就是来找麻烦的。

洁儿不服气地抬头,正欲开口辩解,却被脸上笑意婉约的乔婉轻按住了。

「娘娘说得是,婉婉会记得常常抄写经。一方面练字,一方面为娘娘祈福的。」

杜子春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就是看不惯这清丽温柔,雪白肌肤似掐得出水来,连脾气也像水一般好性子的女人。虫人都是贱骨头,吃惯了大鱼大肉,就爱换换这种清粥小菜的口味。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狐媚子就是仗着这点,在皇上面前呢哝软语,哄得万岁爷连连晋陞她爹的官位,甚至还有封他做安乐侯的打算。

开什么玩笑?若沦后官地位,她可是位及妃座,而她爹杜大将军论资历讲战功,又有哪一点不如乔家那个老鬼了?

「可别空口说白话哄本宫呢。」杜子春娇媚一笑,「既然你有这么个心,那么从现在开始好了,本宫那儿有几部法华经、弥陀经,你就都替本宫抄完,两天内,送到我牡丹殿那儿去,如何?」

「娘娘有谕,婉婉岂敢不从。」乔婉柔声道,「只是皇上龙驾欲宿臣妾这儿,还请娘娘可否再宽容数日?」

杜子春面上闪过一丝顾忌与妒恨,冷冷笑了,扬高柳肩,「原来如此,那本宫又怎么敢劳烦妹妹呢?万一惹得妹妹一个不快,让万岁爷心疼,本宫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她话里句句绵里针,令人无从招架起。

乔婉入宫三年来,已为此吃过无数苦头,自然不会傻傻地轻易中计,可杜子春地位确实比她尊荣甚多,像这样的暗亏她也只能默默吞下。

因为现在,还不是同杜子春正面冲突的时候。

「婉婉不敢。」她跪着不敢起,身子伏得更低。

「既然不敢,那么几部经书就有劳妹妹了,稍后本宫会命人送来的。」杜子春得意一笑,款款起身。「记得,两日内,要冲了,休怪姐姐我不留情面啦!」

「是。」

送走了春妃,洁儿心疼地望着自家主子义愤填膺!「娘娘,晚上万岁爷就要来了,您别怕,万岁爷会为您作主的……」

「洁儿,去向万公公禀告,就说我略受了风寒,怕给皇上过了病气,请皇上今晚龙驾移至牡丹殿吧。」乔婉轻声吩咐。

「娘娘?」洁儿不敢置信,为何主子要放过这大好机会。

素儿在一旁撞了下洁儿的手肘,低声道:「别莽撞,娘娘这么做自有道理,你快别在这儿瞎搅和了,快去。」

乔婉赞赏地看了贴心侍女一眼,待洁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嘟着小嘴离去后,见四下无人,她不由得一笑。「果然聪明伶俐,不愧是静王府里调教出来的。」

「娘娘过奖。」素儿明亮双眼直视主子,有意思忧心道:「春妃日渐咄咄逼人,对老将军那儿也颇增困扰,不知主子心中是否已有打算?」

「如今还不能明着和她硬碰硬。」乔婉若无其事地微笑,」她既要我抄经,那么就抄吧。」

「奴婢代主子抄--」

「不。」她摇头,「春妃看似娇蛮任性,却精细入微,方才她已见过我字,自然记在心底,闲着长日无聊,必定会一字一字细细考究所抄经书是否出自我手。」

「这些后宫女子可也太闲了。」今年年初方被女排至她身边服侍的素儿不禁皱眉。

「是啊。」乔婉微带苦涩而嘲弄地笑了,「我们这些后宫女子别的没有,就是可供挥霍虚掷的日子最多……」

「娘娘恕罪。」素儿一惊,连忙跪下。

「傻瓜,有什么好怪罪的?」她亲自搀扶起素儿。「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况且,这不都是事实吗?」

「答应我,人前你便和他们一样,不该说的就别说,可人后,私底下你就说你该说的、想说的给我听,好不好?」他微叹口气,美丽澄澈的双眼有些黯然,「因为自从我入宫以来,就再也没听过真话了。」

素儿怜悯地看着她,半晌后,冲疑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乔婉苍白如玉的小巧脸庞终於浮现一抹淡淡红晕。

入夜了,内侍蹑手蹑脚的进来燃点百花宫纱灯笼。

纵然四周明亮如昼,可乔婉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尔静哥哥在黑夜里并肩坐在石阶上,看着园子里流萤点点漫天飞舞的那些晚上……

江南静王府

入夜,水榭回廊上点起了流苏纱灯,透着水色笛声,光影迷离,如梦似幻。

一名身形挺拔、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静静坐在雕栏之上,修长指尖轻按笛孔,乐音幽婉缠绵如伤,令人闻之欲泪。

身着黑色软甲的护卫默默守於十步外,不敢打搅。

笛声乍然断止--

「阿衡。」年轻男子别过头来,笑容可掬的开口,「有事吗?」

「禀王爷。」赵衡朝他恭敬的拱手,禀报道:「方才收到线报,常州太守苛扣赈灾粮银,百姓饥民大乱。另,沧州褚将军捎来密函,决意亲率麾下三万精兵暗中投诚,誓死效忠王爷。」

「都是好消息,辛苦你们了。」朱尔静微笑点头,手中玉笛轻敲了敲掌心,若有所思的开口,「那么商大东家那儿呢?」

「商岐凤自视甚高,加上他身为南方商业霸主,自不轻易表态倾靠朝中势力的哪一方。」趟衡略微冲疑,小心挑选妥当字眼。「且未得王爷允可前,属下不敢贸然急进,致使商岐凤徒生疑心,坏了王爷大事。」

「也对。」他笑了,潇洒跃下雕栏,悠然负手闲步。「商大东家素来好大的面子,看样子,这次还得由本王亲自出马才好。」

「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赵衡单膝跪地。

「这不愧煞本王了吗?」朱尔静忙亲自扶起他。「这些年来若非你及令尊赵老将军赤胆忠心,念念不忘先朝君臣旧情,为本王尽心竭力谋图奔走,本王又何来今日?」

「匡扶正统,勤王复国,此乃家辈与属下分所当为。」赵衡耿直忠心,慨然坚定道,「纵然为王爷捐躯抛颅,赵家全族上下,又有何惧?」

「好,果然是英雄豪杰,大好男儿。」朱尔静眸光炯炯,热切地一拍他肩头,「既是如此,就莫再婆妈了。昨儿新进梨花洒,阿衡陪本王欢饮几杯如何?」

「是。」

须臾,畅然阁内炭红酒沸香四溢,笑语盈耳。

画窗之外,风清洁,水寂寂,湖面渐雾烟波寒……

两日两夜未曾合眼,乔婉亲自手捧用簪花小楷细细抄就的几部经书,苍白小脸略作粉妆,既无法也无意掩住憔悴之色。

「娘娘命鄙妾所抄祈福经书在此,恭请娘娘芳阅。」她粉颈低垂,柔顺道。

「是吗?那就辛苦妹妹了。」杜子春翘着莲花指,闲闲地啜茶,眼皮子抬也未抬。

「若娘娘没有其他的吩咐,鄙妾先行告退……」

「慢!」杜子春似笑非笑的,「急什么?婉贵嫔难得到本宫的牡丹殿来,不坐坐喝杯茶,倒显得本宫失礼了。」

「婉婉不敢。」乔婉心里叹了一声。

明知限期两日之内抄完经书,所耗心神甚巨,春妃却刻意留住她,想必还会有好一番折腾。

看来她的,一味退让,已不能教春妃满意了。

「来人,给婉贵嫔看茶。」杜子春扬声,目光一闪,「对了,就备上那日王美人送给本宫的养颜茯苓子茶吧。贵嫔妹妹,这茶听说极其珍贵,本宫还舍不得先尝呢,今儿就借花献佛,请贵嫔妹妹品评一二。」

「谢娘娘厚赐。」她只得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

素儿垂手侍立在乔婉身后,状若恭敬,却是全神戒备。

不一会儿,飘着淡淡茯苓药香的茶由宫女端上,乔婉接过茶碗。

素儿嗅着药香,脸色微变,见茶碗即将碰至乔婉唇畔,冲动急唤:「贵嫔娘娘!」

她一怔,「怎么了?」

「大胆!」杜子春用力拍了下桌子,柳眉怒竖,「这儿有你小小宫女开口况话的份吗?」

乔婉心一紧,「娘娘息怒--」

「奴婢该死!」素儿跪了下来,瑟瑟求饶,「奴婢岂敢打扰主子们说话,不过奴婢刚刚记起贵嫔娘娘这两日身子不适,太医吩咐了,举凡人参、茯苓等大燥大寒之物皆不可用,以免药性相冲,还请春妃娘娘见谅。」

「有这等事?」杜子春锐利美眸扫向乔婉。

「不敢瞒娘娘。」乔婉藏於袖里的掌心沁出冷汗,恭声道:「鄙妾这几日确实头终喉紧,夜里也睡不好,太医院命人来号脉过,也开了几帖方子,想必……想必是太医怕有闪失,这才特意吩咐素儿注意些的。」

杜子春冷冷地睨了吓得发抖的素儿,美丽脸庞闪过一丝愤恨,随即若无其事地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勉强,这人间珍品茯苓子茶,只好下次待妹妹病好再品嚐了。」

「谢娘娘高恩厚待。」乔婉借词起身,「对了,鄙妾这婢子虽说是护主心切,可在娘娘面前失仪的确大大不该,婉婉这就将她带回去好生严惩调教。婉婉先行告退。」

「这般多嘴长舌的丫头,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杜子春冷冷道,面上掩不住微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