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绫的视线只定定的锁住躺在床上的男人，待适应室内的黑暗，泪水霎时又滚滚落下。

好瘦、好苍白，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短短一阵子没见，他竟然把自己搞成这种病恹恹的模样？

除了气恼之外，她还好心疼、好害怕，不敢想像这段日子他们各自是怎么度过的。

轻轻坐在床沿，低头俯视他的睡颜，她看到他消瘦的脸颊及紧拧的眉头，泪水更是难以停止的滚滚而落。

这可恶的男人，他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做了这么愚蠢的决定，让他们两人都处在地狱之中，这就是他自以为是的体贴吗？等他醒来，她一定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东方绫就这样边落泪边在心中骂他，但同时又因为还能陪伴在他身边而感到幸福。

她仔细的凝视他，彷佛要弥补这段时间的空白，甚至好几次还不安的伸手探向他的鼻息，直到确定他的呼吸，才又松了口气。

不知道过多久，窗帘外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室内被一片漆黑笼罩，才缓缓扬起他的声音。

「谁？妈？」刚醒来的夏昱感觉身边有人，困惑的喊了声。

但黑暗中的隐约身影并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坐着。

「妈，怎么不开灯呢？你又在为我担心了是吗？」他用手肘撑起身子，面对着半坐在床上的身影问。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妈？」夏昱觉得古怪，伸手想去打开床头的台灯，却被一只小手阻止了。

那熟悉的触感就像一道闪电自手窜入他的体内，让他错愕的震住。

是她！

不，不可能是她！她最怕黑了，怎么可能安稳的坐在黑漆漆的房内而不作声？

「小洁？你不是跟你老公去嘉义婆家了，怎么突然回来又闷不吭声的坐在我床边？」应该是妹妹吧。

「一阵子没见，你已经忘记我是谁了吗？」

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夏昱的心头狠狠一震。

「你——不行，你怕黑！」夏昱第一个念头就是开灯。

「不要开。」东方绫阻止的声音微微轻颤，「我不怕。」

「你明明就会怕，干么逞强。」他都听出她语气中的恐惧了。

「最没资格说我逞强的人就是你！」她恼怒的低吼。

夏昱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管怎样，先让我开灯。」他不希望在自己无法放纵拥抱她的时候，还让她置身於恐惧的黑暗中。

「住手，我叫你不要开灯你没听到吗？」东方绫上前扯住他的手，却一个踉跄，跌入他的怀里。

原本宽厚的胸膛此刻明显的清瘦，让她忍不住一阵心酸；同样的感觉也在夏昱的胸口荡漾，无法相信怀中的她竟变得如此消瘦，几乎没什么肉。

他多么想这样一直抱着她，但却只能强迫自己推开她，佯装冷漠的说：「你怎么会来？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妈说就好，是钱不够吗？」不开灯也好，至少她不会看到他的病容与改变。

「夏昱，你还要这样对我到什么时候？」东方绫咬牙恨恨的开口。

「我们都已经离婚了，不会再有瓜葛。」虽然他的语气冷淡，但双眸盈满浓厚的情感。

「是啊，因为不想要跟我有任何瓜葛，所以叫我把孩子也拿掉对吗？」

夏昱的心猛地抽痛，忍住翻腾不已的情绪，故做无情道：「你还没拿掉吗？」

很好，他还要继续演下去是吗？既然如此，她就好好跟他玩玩。

「你放心，以后我们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你也不用到我的坟上上香，我走了。」东方绫故意如此说道。

「等等。」他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离婚了，你不需要知道。」她学他的冷淡语气回覆。

「该死，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夏昱急了，「你该不会做傻事吧？」

「我不会那么蠢。」东方绫停顿了下，「我只是得了绝症，这样你满意了吗？」

「绝症……」夏昱一脸错愕。

「我是来恭喜的，幸好你早跟我离婚，你就不需要照顾我这个病人。」东方绫吸吸鼻子，略带哽咽的说着。

「你得了什么病？快告诉我，快！」夏昱慌了起来。他一个人受苦就好，为什么老天爷还要拖她下水？

「别管我。」她挣扎着想要离开，却感觉他的双臂突然紧紧的拥住她。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你不是说我们不会再有瓜葛，那你管我死活干么？」她哽咽的指控。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怕，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夏昱心疼的表示。

「不用，我不要一个不爱我的男人陪我。」东方绫咬牙切齿的拒绝。

「我爱你，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我爱你啊！」夏昱把这阵子无法说出口的爱意用力的吼了出来。

说了，他终於说了。

果然，他不是因为厌倦她，也不是因为腻了烦了才要离婚——该死的他，竟然只是因为他的病。

东方绫越想越生气，不住的挣扎，「那为什么要跟我离婚？如果你爱我的话，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对孩子这么无情？」

夏昱沉默了，冲疑了一会才开口，「因为我没把握可以陪你多久。」

「因为你得了再生性不良贫血症吗？」

「你——你怎么知道？」夏昱大惊失色。

「可恶的你，竟然为了这种无聊的原因就让我从天堂坠入地狱？」东方绫挣脱他的拥抱，蹲下身，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别哭。」

夏昱赶紧开灯，在看到她憔悴消瘦的容貌时，狠狠的扯痛了心。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他蹲下身，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声音也哽咽了。

「你呢？你不是该开心的过你逍遥的单身生活吗？为什么也变得这么狼狈？」东方绫反问，看着他苍白的病容，她的心好痛好痛。

「我不想拖累你，你还有大好人生，不该为了我而毁了一切。」他痛苦的回答。

「所以你用尽方式忽略我、责怪我、嫌弃我？」她挂了两行清泪，颤声问道。

「恨我会让你更容易适应失去我的生活。」即使他有千百万个不愿意。

「即使失去我们的孩子？」

「没有孩子，你以后比较容易找到另一段的感情。」

「好，那我也不要拖累你，我会独自面对我的病。」东方绫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不准！你哪都不能去，我不会让你孤独一个人的。」夏昱一把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那为什么你就没想过我一样不愿意你孤独一人面对病魔？」东方绫哭诉，「为什么这么不信任我？我也是医生，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的，包括死神在内。」

「小绫……你不要激动，身体重要。」

「我没得绝症，但该死的我真希望生病的人是我！」东方绫吼出真相。

「你说什么？你没病？」夏昱愣了愣。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被心爱的人拒於千里之外是什么滋味。」

「老天爷。」夏昱长吁了口气，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感谢老天爷，你没生病，你是健康的。」

「所以现在呢？你知道我没生病之后，是不是又要赶我走了？」她的眼睛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

「我是个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病人，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留下？」一想到现实，夏昱绷紧下颚道，他的痛苦绝不亚於她。

「夏昱，你太自私了。」她气恼的指控。

「我自私？」他错愕的反问。

「你自以为这样是对我好，没问过我的意见就私自写好这出悲剧剧本，你这样做不叫自私叫什么？」

「我——」

「你给我听好！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如果说有什么会让我崩溃，那就是我深爱的男人在有困难的时候却将我往外推，甚至逼我拿掉我们的爱情结晶，这比让我死掉还痛苦，你知道吗？你知道这段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身处炼狱是什么滋味吗？」东方绫宣泄连日来的伤痛。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身处炼狱中啊。」他懊恼的低吼。

「那就救救我们，不要让我们一起毁灭，算我求你好吗？」她泪流满面，握住他的手哀求着。

夏昱的脸痛苦的扭曲着，眼角闪烁着泪光。

「你还是不愿意是吗？好！」她一咬牙，突然冲到窗边，作势要往下跳。

「你想干么？」夏昱愕然惊叫。

「既然要活在地狱中，我跟孩子干脆先去等你好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过得幸不幸福。」

「傻瓜，你为什么这么傻？快过来。」他眼角溢出泪珠，朝她张开双臂。

东方绫哭着扑入他的怀中，抡起拳头轻捶他的胸膛，「以后不许你再离开我，听到了吗？这是我的命令。」

「我知道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他紧拥着她，就在这一刻，他总算又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先不说你不会有事，就算真的你不小心离开我和孩子，我也会带着孩子好好过生活，而且还会找一个比你还帅还体贴的男人照顾我们，你放心。」东方绫平复了情绪，故意激他说话。

「我真的不该小看你。」夏昱再度扬起许久不见的笑容，温柔的看着她。

「没错，所以你给我小心点，以后若敢再这样对我，我一定会……」她举起拳头，做出凶狠的样子。

「真凶，我可是病人耶。」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坏掉，当初竟然会做出离婚和拿掉小孩的决定。

看着她一样憔悴的脸庞，他自责不已的将她拥得更紧。

「我可是医生，所以你得听我的。」东方绫满足的赖在他怀中，享受久违的幸福感觉。

「那这辈子我都交给你负责了。」他柔声托付。

她扬起长睫凝望他，「只有这辈子喔？」

夏昱莞尔，低头俯住她的唇瓣，低喃道：「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