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耿云天喝得酩酊大醉,这是生平头一回,他让自己醉得如此狼狈。
他重重放下喝得一滴不剩的酒坛,大声命令。
「拿酒来!」
一旁的店小二,不住的抆着冷汗,小声道:「捕头大人,您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醉?」
杀人的目光扫来,吓得店小二连连退后,绷紧了皮。
「谁说我醉了?」
那布满血丝的厉眸,弥漫着宰人的氛围,看得出来,他心情真的差到极点。
「您没醉,您没醉,小的立刻去拿酒。」吓坏的店小二,忙又搬来一大坛烈酒,还没放上桌,黝黑的大掌一提,轻易将酒瓮拿过来,连酒杯都省了,打开酒盖,捧起来大口喝着。
陪在一旁的唐绍,示意店小二退下,待门关上后,才摇摇头。
「借酒浇愁,愁更愁,耿兄,你这是何苦呢?心中有何不快,说出来,让兄弟们为你分忧解愁。」
坐在另一侧的常德光,也好言相劝:「耿捕头,咱们兄弟一场,有什么我能帮上的,说出来别客气。」
耿云天重重放下酒坛,醉意兴浓的黑眸,有着道不尽的凄楚,摇摇头。「没用的,你们帮不了我,她……根本不喜欢我。」
「耿兄是指君君姑娘?」
「除了她,还会有谁,让我像个傻瓜一样,被她耍得团团转!」
常德光和唐绍两人使使了眼色,不但不阻止,还帮忙为他斟酒。
「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君君姑娘要耍你?」
醉醺醺的耿云天,忽地神色一凛,拳头重重往桌上一拍。
「她玩弄我,让我爱上她,但她的心,却始终向着斐冷羿!她……该死!」
「耿兄怎能确定,君君姑娘的心,在斐庄主身上?」
「是呀,你和君君姑娘,两情相悦,她又怎么会爱上斐庄主?你是不是搞错了。」
耿云天拿着酒杯的手,重重往桌上一拍,把两人吓了一跳。
幸好唐绍反应够快,用折扇挡住,才没被那杯子里溢洒出来的酒给泼了一脸,常德光就没这么好运了,胸口湿了大半。
耿云天恨恨说道:「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不会错!而且我亲眼看见她,偷偷和斐冷羿幽会,她以为……我在睡觉,其实当时我跟在她身后。」
他打了个嗝,目光又黯了下来。
「我一直认为她有事瞒我,我想查清楚,遂跟着她,想不到却听到她的真心话,该死……该死……天未亮,她就离开我的怀抱,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房,教我……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说完,丢开酒杯,又捧起酒瓮,咕噜咕噜地喝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常德光和唐绍两人,终於明白其中缘由。
突然一声巨响,将两人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耿云天已趴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耿捕头,耿捕头。」
不管常德光怎么摇,耿云天完全没有反应,呼噜呼噜的睡着了,两个男人只好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到床上。
唐绍收起折扇,说道:「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可明白了?」这话,不是对常德光说,而是对藏在帘后的人儿说的。
厢房里,缓缓走出一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傅君绣,以及她两位女婢。
「小姐,原来他真的误会你了。」
「真想不到,他居然跟在小姐后头,瞧见小姐进了房,误以为小姐是去幽会斐庄主,难怪这么生气。」
傅君绣一双美眸只是瞪着瘫醉在床上的耿云天,始终沉默。
「君君姑娘?」常德光有些担忧的瞄着她。
突然,傅君绣撩起裙摆,咚咚咚的冲上前,一脚跳上床,重重坐在耿云天的身上。
「笨蛋!」
她卷起袖子,抡起拳头,往他身上招呼去。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你脑筋是豆腐做的吗?为什么不问我? 有疑问可以找我对质啊,为什么直接给我定罪?你如果问我,我就会告诉你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偏偏你死脑筋不会问,把我当成了水性杨花的女人!亏你还是名满江南的铁捕头!」
她每骂一句,就打他一拳,不把心中积怨已久的怨气给发泄出来,她会憋死!
常德光早见识过傅君绣这一面,所以没那么吃惊,而唐绍却是第一次见到,完全看傻了眼。
「她……」他张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
「嘘,你就假装没看到,省得危险。」常德光好心建议,这位君君姑娘一火大起来,可是厉害得很,聪明的人,最好别火上添油。
小昭和芷儿早料到小姐的反应。
「小姐,他醉得不省人事,你再怎么骂,他也听不到啊!」
「是啊,小姐,你再打下去,小心把他给打伤了。」
「我就是要打他!这人欠揍!他又高又壮,武功又比我好,不这时候打他,等他醒了我还打得过他吗?」
嘿,说得也是喔!丫鬟们点头,觉得这话挺有理。
傅君绣难消满腔的怨气,什么温婉,什么气质,一遇上他,全都丢到九霄云外,本性复发。
「我气他不相信我!枉费我这么一心一意对他,倘若今日不搞清楚,一辈子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常德光冒汗的为耿捕头说话。
「君君姑娘,其实你也别太责怪耿捕头,他是太在乎你了,才会一时冲动。你就原谅他吧。」
至於唐绍,仍旧张着嘴巴,维持一脸的惊异之色。
「哼,算他还有良心,懂得借酒浇愁,要不然我跟他没完没了!」
「小姐,等耿捕头醒来,把事情跟他解释清楚,好澄清误会啊。」
傅君绣望着身下酒臭醺天的家伙,沉吟了会儿,她的答案竟是——「不。」
众人一脸意外。
「小姐?」
傅君绣下了床,整好衣容,再度回复成大家闺秀的模样,仿佛适才那个母老虎只是大伙儿一场错觉,她娉婷来到常德光和唐绍面前,轻轻敛身。
「常大人,唐公子,奴家有一事相求。」
常德光和唐绍两人忙回礼。「不敢,君君姑娘有事请说,不用多礼。」对她,不知怎么着,没来由的让人升起一股敬畏之心,生怕一个不慎,惹毛了母老虎。
「请两位代奴家好好照顾耿捕头,等他醒来,就说奴家配不上他,祝他找到适合的女子。」
常德光和唐绍两人皆一阵讶异,完全没想到,傅君绣的决定竟是如此。
「可是……」
「咱们走。」
不等他们开口,傅君绣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完全猜不到,傅君绣到底有何打算?
两人怔怔的看着睡死的耿云天。身为好兄弟,当然会好好照顾他,不过现下最让他们伤脑筋的问题,是等到耿云天醒来后,他们俩该如何跟他解释,他脸上的瘀青红肿是怎么来的?
离开酒楼后,坐在轿子里,小昭这才好奇问:「小姐,你真的不理他了?」
她们才不相信,如此深爱耿云天的小姐,肯放弃耿云天?
小姐的毅力有多强,她们最是了解,即使耿捕头那天极度伤了小姐的心,她依然不死心的查明真相,非要搞清楚原委不可,并请唐绍和常德光协助,趁耿云天喝醉酒,好问出他真正的想法。
「放弃他?别开玩笑了,好不容易把他迷得死去活来,我当然不会放弃他。」
「那小姐为何刚才……」
「我故意的。」
美眸闪着怒光,愤愤骂道:「他连问都不问我,就决定放弃我,害我伤心欲绝,就这么跟他解释,然后原谅他?」她摇头。「不,太便宜他了。」
「小姐打算如何?」
傅君绣唇角勾起神秘一笑,眯细一对算计的美眸。
「这次,该换他尝尝,被人遗弃是什么滋味。」
翌日,翡翠山庄派人,将捉到的刺客交给官府,对於斐庄主一再遇袭一事,也告知官府。
牡丹帮刺客,这班为钱财杀人的盗匪,一直是各省官府极欲捉拿的罪犯,翡翠山庄能将捉来的几名刺客送给官府,等於是帮了官府一个大忙。
当耿云天听说,婵娟楼花魁上了翡翠山庄派来的马车,住进翡翠山庄时,他神情冷漠,听若罔闻。
这是早就料到的事,他不讶异,有的,是深深的愤怒和哀伤。
没多久,常德光告诉他,傅君绣之所以住进翡翠山庄,是因为山庄的人得到消息,牡丹帮刺客有可能对她不利,她才会暂时去避避风头,并不如外传所说,斐冷羿有意娶她,而她,也对斐冷羿无任何情意。
他讶异牡丹帮要对她不利,但仍是怀疑斐冷羿怎么可能不娶她?
他始终认定,这两人彼此倾心,所以,他才会退出,决定成全她。
然而,不管外头如何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婵娟楼的花魁,当定了庄主夫人,斐冷羿却在一个月后,娶了另一位名唤双双的女子,而非傅君绣。
这消息,让耿云天震惊不已。
「你说什么?」他拉着唐绍,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娶的人,不是她?」
「小弟有幸受邀,参加这门喜宴,亲眼瞧见,新娘子的确不是君君姑娘。」
「怎么可能!」
唐绍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君君姑娘当时也在场,我瞧她也很开心祝福斐庄主娶得美娇娘,她告诉在下,她和斐庄主之间,只有恩,没有情,当初多亏斐庄主肯将独门解药让予她,用来解救耿兄身上玉狐之毒,为了报恩,所以她答应帮助庄主找出刺客幕后主使者,也因此才会被牡丹刺客盯上。」
耿云天无比震惊。「此话当真?」
「若是假,斐庄主娶的,却为何是别人?」
这话,无异是当头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棒,将他给打醒。
她没有嫁给他?她与斐冷羿,只有恩,没有情?
耿云天惊喜交加,但随后,又从喜极中,活活坠人地面。
老天!如果这是真的话,他对她说了什么?他又对她做了什么?
那天,他残忍的对她说,他不会娶青楼女子,如今这句话,成了他的恶梦,狠狠将他给踹入十八层地狱!
他,居然又负了她!
当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时,愧疚懊悔,要时充满在胸臆之间。
他必须立刻见她!他要对她道歉,求取她的原谅。
唐绍摇着扇子,深有感触地说道:「君君姑娘,其实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忠肝义胆,侠骨柔情,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可多得,耿兄应该——」顿住。
唐绍呆了呆,东看看,西瞧瞧,人早离去,连他的话也来不及听完,便迫不及待的走入了。
他扬了扬眉,轻笑摇头,仿佛阜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他收起扇子,往一旁的胡同走去,过了个转角,对等在那儿的佳人,拱手揖礼。
「在下已遵从芷儿姑娘所言,将一切真相告诉他了。」
芷儿轻轻福了福。「多谢唐公子,我这就回去禀告小姐。」
「芷儿姑娘请留步。」
她顿住,侧身转过脸。「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芷儿姑娘,是否忘记答应过在下什么?」
芷儿毫不闪躲,对上那幽深明澈的黑眸,微微一笑。「芷儿没忘,公子帮了大忙,芷儿明日会依约到赏荷亭,陪公子饮酒对弈。」
「在下会一直等着,不见不散。」
她敛身回礼,举止得宜,落落大方,唇角浅扬的微笑,连唐绍这种遍见各方胭脂的风流才子,也禁不住失神了。
目送那沉稳离去的芳影,唐绍不禁失笑,好一个奇特的女子,那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禁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身为江南才子的魅力了。
他有预感,这一回,自己是动了真心。
在知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后,耿云天立即赶到翡翠山庄。
他真该死!竟然如此糊涂,误会了她。
他必须见她,向她赔罪认错,任她责?也好,拳打脚踢也罢,只要她肯原谅,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我要见她。」
面对斐冷羿,他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意,态度坚决。
斐冷羿的回答,也不拐弯抹角。「她不想见你。」
「我一定要见她!」
「请恕在下无法答应。」
厅堂上,弥漫着一股火药味,禁不住让人捏了把冷汗,互相对立的两名男子,谁也不肯妥协。
耿云天拳头紧握,一双怒目直直盯着斐冷羿,至於斐冷羿,则是一派的轻松自若,唇角始终勾着无害的笑容。
「我不会放弃,直到她愿意见我为止。」
「耿捕头如此执着,何苦呢?天下之大,美丽的姑娘,何止一个傅君绣?」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斐冷羿拿起茶盘,品茗着茶香,慢条斯理道:「君绣是在下的红颜知己,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不想见你,在下只好代她拒绝,请耿捕头见谅。」
君绣?
这男人竟直呼他女人的闺名,令他冷沉的脸色,更添了层霜。
斐冷羿对他的怒目相向,不但不生气,反倒十分玩味。
「不与耿捕头见面,是君绣的意思,在下只是转告而已,职责所在,还请耿捕头多多包涵。」
「如果我执意一定要见她呢?」
斐冷羿笑意深浓。「翡翠山庄守卫森严,单凭耿捕头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敌众,劝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可恶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