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王的实力远非你能想象,陛下尚且在他的威压之下委曲求全,你独身一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你的修行天赋,日后到二品天人境也并非不可能。
到时候,独身一人的就能做到很多事情。你大可以去南阳把那南阳王的首级取下来。
现在的你,实力还是差点,又如何谈让那南阳王血债血偿。万一一个不慎,你出事了,大理寺也出事,那我可就死不瞑目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暂时忘掉这些事情,等以后有能力了再谈如何。”
余干并不想在这反驳老人,说自己属於有仇当场报的那种。但又不好把这个想法跟顾清远说,以免他担心。
遂沉默半晌,转而问道,“咱们太安也并非没有二品境界的天人,为何陛下不让他们去南阳杀南阳王。”
顾清远叹息一声,“人可敌国的时代终究已经过去了,我辈修士现在式微。人力有时穷……除非是一品境界的修士。
否则就算是修为到了二品天人境,那也终究无法做到一人敌一个南阳王的三州之地。”
所以陛下看问题的方式跟我们不一样,就算倾尽太安城的高手全力刺杀掉了南阳王,但是南阳大军还在,子民还在,届时照样会大乱起来。
所以,若是因为老夫区区一条性命,引得生灵涂炭,那实在是罪过。”
余干冷静的说道,“朱宸死或者不死都不影响南阳王北伐的决心,这是冲早的事情,无非是早是晚罢了。”
顾清远沉默下来,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症结根本不在杀朱宸这件事上。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余干背负这些。
归藏境界都还不是的余干一旦杀了朱宸,真的是很有可能被朝堂当做弃子,他又如何见得到这样的场面。
余干还是轻轻笑着,安慰着顾清远说道,“不过顾老,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活下去,变强下去,然后把南阳王的脑袋摘下来当夜壶。
我什么人顾老你也清楚,不会让自己处於危险的境地,我有分寸的。
所以顾老你大可放心。”
“你能这么想,那老夫就放心了。”顾清远大声的笑了起来。而后声音愈发的微弱道。“说完了正事,说点私事如何,我这倒是还有一些琐碎的小事想同你说说。”
“顾老,慢慢说,咱不急,我听着呢。”余干愈发的握紧了老人家的右手。
顾清远长叹一声,“老夫这一生无儿无女,还得多谢你小子满足了我当高堂的愿望。文安公主人很好,你小子得好好的待人家。”
“我会的顾老,你放心。”
“我当时闲着,就不小心想远了一些,就想着你小子要是有了孩子,我得帮忙一起想个名字才是。
所以老夫就替余家长子想了一个名字,清安。余清安如何?清这个字我觉得非常棒,因为老夫名字里就有一个清字。”
顾清远爽朗的大笑起来,这才继续道,“至於安嘛,老夫就想着他能平安的长大。毕竟平安是福嘛。”
“很好的名字,顾老,我答应你,要是有了孩子,就叫余清安。”余干面带笑意,一脸开心的说着。
“那要是长女的话,算了,我是个粗人,没啥文化。起不了大家闺秀的名字。”顾清远摇头笑道。
“没事顾老,女的也叫清安。”
“这不是胡闹嘛、”顾清远努力的板着脸说着。但因为身体的过度孱弱,他现在连表情都无法随心所欲。
“不胡闹、”余干笑道,“女孩叫清安不突兀。顾老你接着说。”
顾清远继续叹道,“你小子哪都好,就是性格我觉得有问题。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油滑世故,混的比那些三四十岁的老油条还腻。
这哪行?年轻人没有锐气那能叫年轻人?
以后你不许让孩子学你一样,要让他学会年轻气盛,这样才有朝气。都像你一样,这世间连游侠儿都要绝种了。”
“听你的顾老。”余干保证道,“以后我的孩子我会让他成为大齐最气盛的年轻人,到时候我逢人就说是他爷爷教的好。”
顾清远嘴角咧起一份微笑,而后整张脸突然就异样的红润起来,一整个精神头重燃,如同往日健康矫健的顾部长。
他双手撑在轮椅两侧,努力的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提着。
余干见状,赶紧伸手欲要帮忙,直接被老人家拒绝。
最后,顾清远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干瘦的身子努力的挺直,尽管身体剧烈疼痛,但是却仿若未觉一样的继续挺直身板。
最后,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他拿起挂在轮椅后面的那套飞鹰服丢给余干,说道。
“小子,帮老夫更衣。”
余干接过飞鹰服,眼眶有些酸涩,他默默的走到顾清远身后,替老人家把将飞鹰服套上,然后又走到前头,细心地将腰带绑好。
整个穿衣服的过程,两人都保持安静,就余下轻轻的风吹拂桃花的声音。
穿好之后,一身飞鹰服的顾清远傲然挺立着,然后转头看着余干,语气平和的说着。
“小子,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事情,你要始终抱有一颗向阳的心。无论境遇前路如何,保持心灵的通畅美才是最好的人生体验。
老夫这一生快活写意,并无多少遗憾,能这般体面的离去已然知足了。切不可因为这些并不悲伤的事情而影响你自己未来的生活。
离别是一生的主题,缅怀可以,但不可沉溺。答应老夫,向阳的生活下去、”
余干嘴角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重重的点着头,“好勒。”
“再答应老夫一次,要好好的活下去,绝不可让自己轻易陷於险地。只有活下去才能一直修炼上去。
老夫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归藏以上的世界。
你要替老夫去看看,去看看那最瑰丽的修行山峰。就拜托你了。”
“我会的。”
顾清远这才收回视线,视线清澈的看着眼前的桃花,说道,“告诉你个秘密,桃花是老夫在这世上最喜爱的外物,没有之一。
可是咱不敢跟人说啊,怕人说我娘们唧唧的。
余小子你也知道,老夫这一生要强,要脸,所以啊,这个爱好就憋了一辈子。
现在想想,倒也没那个必要。谁他娘的说喜欢桃花就是娘们了,呸!
记住,以后要是能记得给老夫上坟,就多带两壶桃花酿的酒。不记得就算了,但必须记得坟头帮我种一株桃树。
用术法帮忙加固一下,别到时候被人砍了烧了去。”
说到这,顾清远喃喃道,“老夫这一生,潇洒至极,再无憾了,去也,去也”
余干同顾清远并肩而立,一起抬头看着这粉灿灿的桃花,晚霞盖顶也似。
身边的顾清远终究还是在这株桃树之下阖上了双眸,站而不倒,嘴角挂着笑容。
贞歌三年,八月廿一。
在大理寺奋斗过六十四个年头的顾清远溘然长逝。
老人的一生波澜壮阔。
这辈子就活了三个字,大理寺。
十三入大理寺,七十七殁於大理寺。
坦荡一生,正直一生,倔强一生。
破案无数,杀敌无数,无任何偏颇之处,无任何诟病之处。
清白二字,长留人间。
余干不知道陪老人家站了多久,只觉得着簌簌落下的桃花分外可爱。
转头看着老人家嘴角的笑容,余干亦是微笑起来,替老人家掸去肩头上的花瓣,又细心的替老人家捋顺身上衣服的些许褶皱之处。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褚峥的叹息声。
一身雪白飞鹰服的褚峥站在顾清远身侧,瞧着这位认识了数十年的好友,脸上无悲无喜。
“昨夜长老院的人轮流救治了清远一整个晚上,回天无力。”
“丹海已燃,束手无策。”
“半夜之时,清远短暂清醒,让我们帮他吊住半个时辰的命即可。”
“长老用还阴针强行替清远续命半个时辰,使其清醒。”
“清远醒过来,就见了两个人,我和你。”
“这个桃园是清远生前种植的,我打算就把他葬在这。”
“清远说过一切从简,他不喜欢悲伤的氛围,老夫答应了。”
“之后,你有空把文安公主带来一趟。”
“多的,也就没有了。”
褚峥零散的说了这么几句话。
余干点着头,应了下来。
而后,他把顾清远扶到轮椅上坐下,又细心的替老人家捋顺着头发、
“陛下,让我放了朱宸。”
“你怎么想的。”褚峥问了一句。
“放了。”余干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褚峥深深的看着余干,“不生气?”
“不生气。”余干摇着头。
顾清远的絮叨和嘱咐依稀还在耳边回荡着。
老人家想的是这件事就这样过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在弥留的最后一刻,他还是以自己的安危为绝对的关注点。
生死有命,对於顾清远走前时候的豁达也深深的影响着余干的内心。
他不会沉溺在伤心之中,会承继顾清远的期盼,以最美好的姿态继续热爱生活,然后拥抱生活。
但是现在,余干心里默默的跟顾清远抱歉一声。
有些事,现在就得做。
没有所谓的十年不晚,至少要先拿回来一些利息。
始作俑者的杀人犯得不到一点惩罚,没道理。
但是现在余干想绝对从大理寺的角度来对待问题,不能因为自己的行动而给大理寺带来某种意义上的麻烦。
心里的另一个计划再次无比清晰下来,余干要斩蟒!
南阳王自诩蛟龙,那就先把他的逆鳞先取了。
“可是老夫很生气。”褚峥突然淡淡的说了一句。
余干一怔,转头看着褚峥。
褚峥继续霸气的说道,“顾部长为大理寺奉献了自己的一辈子,死於敌手,若是不报仇,这让我们大理寺千年来的办事准则往哪放?
大理寺从来没有这个道理的。”
“褚公你想如何做?”余干问道。
“让陛下下旨,先斩了朱宸。”褚峥淡淡说道。
“陛下刚才的说辞是事情真相还未查明,不能动朱宸。”余干说道。
“你去宫里的时候,老夫去了趟牢房,从郑化那里要了一份血书。”褚峥解释道,“一份认罪的血书,真相就是他受了南阳王父子的指使。
郑化此人罪大恶极,老夫已经废掉了他的五感,口不能语,耳不能闻、
所以事情就已经查清楚了。郑化受南阳王指使,在玄境对修行势力和大理寺出手,意在扰乱修行界,颠覆大齐。
此等颠覆国本的行为等同谋反,当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