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公请进。”李洵回了一句,然后放下手中的毛笔,在椅子上坐下,捧起手边的那杯温茶轻轻抿着。
褚峥很快虎虎生风的走了进来,朝李洵拱手作揖,“老臣见过陛下。”
李洵抬头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露着温醇的笑意, 指着一边的椅子说道,“褚公无需多礼、坐。”
“罪臣就不落座了。”褚峥抬头直视天子,摇着头说着。
“褚公这是何话,你何罪之有?”李洵不解的问道。
褚峥回道,“宫门外,现在还候着大理寺数十位司长级别以上的人。老臣阻拦他们不得,惊扰了陛下。”
“无妨,外头的情况朕听说了, 能理解。”
“谢陛下。”
李洵叹息一声, 问道,“顾老他...”
“顾部长已然殉职,老臣这次来便是为了顾部长的事情。”褚峥再次抱拳作揖,徐徐说道。。
“此前,顾部长领队入玄境。在玄境内遭遇歹徒袭击。顾部长自燃丹海阻敌,冯铮和宁恕两位司长在玄境内便遭了毒手。
后幸得余司长破境,生擒贼人,带出玄境。
经审问,此人姓郑名化。是南阳军里的一个将领, 此次跟随南阳世子朱宸入京。他用巫术瞒天过海,骗过老臣的查探混入了玄境。
然后带着南疆的一众巫师大开杀戒,不少门派势力都惨遭其毒手,包括大理寺在内。
郑化此人滔天罪恶,以南阳军的身份勾结南疆血巫行此大不逆之事。南阳王父子难辞其咎。”
“玄境的事情朕听说了。”李洵用一副惋惜的语气说着,“对於两位司长以及顾老的不幸,朕深表遗憾。
不过, 朕听说这郑化已然暗中投奔了百越王, 此次进玄境也是领了百越王的命令行事。”
褚峥继续抱拳解释道, “这是郑化的自污说辞,为了就是把南阳王父子摒除在外。”
说着,褚峥拿出一份血书递了上去,“老臣亲自审问郑化,得到答案。郑化奉南阳王命令此番随南阳世子进京。
为的就是混入玄境大开杀戒。在玄境里,郑化和手下变幻容貌就是为了让别人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让所有的门派势力彼此猜忌,从而引起大齐修行界动乱。南阳此番拱火之举,实乃狼子野心。”
听着褚峥的解释,又看着手中的这份“认罪血书”,李洵表情并未有太大的波动。
血书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放在桌子上,而后看着褚峥问道,“所以褚公这次找朕是为了什么。”
褚峥直接抱拳道,“老臣想请陛下主持公道!顾部长为大理寺劳碌一生,深得大理寺上下所有人的敬重。
冯铮和宁恕两位司长亦是铮铮傲骨。他们惨遭毒手,这事必须要严惩主使的凶犯。
也是为了给天下修行界一个交代。
按照章程,杀人偿命是大理寺办事的最核心理念。顾部长更是不能白白牺牲。
老臣恳请陛下将南阳世子斩首,以正国法。”
听着褚峥的话,李洵依旧脸色如常,而后他叹息一声,“褚公,非斩不可嘛。”
“非斩不可。”褚峥抬头直视着李洵,“只有这样才能给天下人交待,才能给大理寺所有执事一个交代。
若是陛下放过朱宸,老臣恐大理寺上下再也无法坚守信念。大齐子民亦是会对朝廷失望。
老臣请陛下三思。”
李洵继续道,“褚公可知道,朱煜如今陈兵三十万在边境,至今尚未退去。若是朱宸死在了这里,这三十万大军必然立即北上。
到时候南境动乱,生灵涂炭。朕不忍见到如此场面。”
褚峥却道,“南阳王的野心路人皆知。朱宸死不死都不会动摇他北上的决心。老臣倒是以为,若是陛下此刻斩了朱宸。
反而会震慑到南阳王,见识到陛下的魄力,南阳王或许不会轻举妄动。以一地对抗一国之力。”
“又何来一国之力。”李洵叹息道,“南境一盘散沙,都说朕的旨意出了太安城八百里,便无人看的见。”
“南阳王终究会北上,陛下必须要有坚定的决心,才能制止南阳王不断膨胀的野心。否则陛下若一再退让,只会让南阳王得寸进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臣请陛下三思。
若南阳王继续北犯,老臣请旨去边线共抗南阳王,大理寺所有执事亦可去得。”
“朕再问你一次,非斩不可?”
“非斩不可!”褚峥抬起头,视线坚定的看着李洵。
李洵长叹一声,陷入了思索之中,最后徐徐点着头,“朕知道了。传朕旨意!”
候在旁边的掌笔太监匆匆走到桌边坐下,铺开一卷黄稠卷书,研磨等候天子的旨意。
李洵徐徐说道:“南阳王父子残暴无端,同南疆勾结。南阳将领郑化带领众南疆血巫潜入玄境,犯下滔天大罪。
大理寺和大齐修行界损失惨重,死伤无数。
此举目无家国法纪,等同谋逆。
朕顺应大齐国法,着南阳王朱煜进京述职,南阳王世子朱宸於三日后斩首示众,以正国法纲纪。”
掌笔的太监很快就将李洵的口头化语言转为了标准的圣旨书面形式,而后呈阅给李洵,后者看着,示意没有问题。
此太监便双手捧着圣旨匆匆退下,昭告天下去了、
“太后寿诞在即,朕不想见血,斩首日期放在三日后可行?”李洵问了一句。
“自是该如此。”褚峥抱拳道。
“大理寺在这件事里属於参与者,为了公正,不留人诟病大理寺。这朱宸就先关押在刑部那边,褚公觉得以为如何?”李洵又问道。
褚峥沉默一会,最后拱手道,“陛下思虑周全。”
“褚公,朕此举,你可满意?”李洵最后问了一句。
“陛下英明。”褚峥深深作揖,“老臣代顾部长,代大理寺全体执事多谢陛下圣明决断。”
“褚公啊褚公,你这是把朕架在火上烤。一边是民意,一边是国本,你让朕好生为难。”李洵摇头叹息道。
“老臣知罪。”褚峥一脸歉意的说着,“老臣明白陛下的难处,若是南阳那边发难,老臣便请辞寺卿一职,去边线作战。”
李洵摇着头,“褚公的心意朕心领了,你就好好待在太安这边吧。大理寺的运转离不开你。
南阳那边朕自有决断。”
“陛下圣明,罪臣惭愧难当。”褚峥继续说道。
李洵摆手无奈说道,“褚公你先下去吧,把你大理寺那些人带回去,聚集在宫外成何体统,朕想想头就大。”
“老臣这就去遣散他们,先告退了。”褚峥再次行礼而后徐徐退下。
李洵稳坐高位之上,眯眼目送褚峥离去,如幽潭一样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屋外就传来了林公公的禀报动静,李洵方才叫的那些大臣此刻也都悉数全到了。
随着这四人进来,李洵又恢复到方才平和微笑的样子,指着下方的椅子说道,“你们且坐吧。”
张廷渝四人并未客气,一一在凳子上落座下来。
其中的秦王率先发问,“陛下这匆忙之间召我等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朕刚下的一道旨意,三日后处斩南阳世子朱宸。”李洵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张廷渝眸子深处有些诧异的看着李洵。不过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
其他三人亦是如此,大家都是朝堂上的老油条了,又如何不知道李洵这道圣旨背后的含义。
南阳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把人砍了,这南境如何不乱。
秦王犹豫道,“陛下,此...”
李洵直接摆手打断对方,“具体缘由细节朕就不过多解释。找你们来的原因想必你们现在也清楚了、
都说说吧,南阳王到时若是北犯,如何应对。”
听着李洵的话,秦王他们纵使有万般疑惑也只能先压在心底,视线第一时间集中在那位身姿魁梧的马将军身上。
这是专业的,得先听听他的想法。
见众人将视线都看过来,马将军沉吟半晌,而后对李洵抱拳道,“臣以为,陛下应先下旨到金州牧陈拓那边。
陈列在并州和金州边境上的三十万南阳军都已经扎下根来了。陛下斩南阳世子这道圣旨传出去,陈拓会比谁都急。
陛下可下旨让陈拓自行处理金州事宜,尤其是面对南阳军的时候。
同时,传旨到金州周边的三个州牧那里,让他们一起出兵前往金州支援。
这三州的兵力必然会过去。因为他们肯定会怕陈拓和南阳军形成合作,那到时候对他们而言就是绝境。所以必然会过去,既是增援又是督军。
而且有了这三州兵力的增援,陈拓也不会轻易和南阳军合作。陈拓此人亦是野心勃勃之辈,不会轻易投降南阳王。
有了这第一道防线,之后就是陛下再增兵到金州之后的夷陵山脉形成第二道防线。夷陵山脉是天险,易守难攻,又是深入中原腹地的必经之路。
南阳军若想继续北上就必须从这走,要是绕路的话,成本太高。
此防线至关重要,臣愿前往领军。”
李洵脸带笑意的点着头,“马将军所言甚是,你们三位可有想法?”
魏钦黎先道,“老臣只懂舞文弄墨,打仗的事情马将军清楚,老臣无任何意见。不过,仗要是真的打起来了,届时大齐所面临的情况怕不仅仅是南阳大军这么简单了。”
一边的张廷渝接过话茬,“敢问陛下,圣旨发出去了嘛?”
“嗯。”
“可是因为玄境里面的事情。”
“是的,顾部长仙逝了。”李洵点着头。
张廷渝稍稍点头,只是道,“臣明白了,但是关於战事臣也一样,支持马将军的想法。”
“臣弟一样。”秦王最后抱拳道。
“那就先这样吧。”李洵最后拍板确定,看着马将军说道,“粗略方针就先按马将军所言。你这就去南境一趟。”
“末将领命!”马将军直接抱拳答应了下来,而后匆匆离去。
战事瞬息万变,时间是最重要,他必须得立刻赶过去。
马将军离开之后,魏钦黎叹息一声,说道,“陛下,南阳的情况本来刚刚稳住。我们缺的也是休养生息的时间,此时发生战事实在是难为。届时整个大齐或将陷入举步维艰的地步。”
“民意和国本这两样,朕选择了前者。民意在,国本就在。”李洵淡淡回道。
听见这句话,政治嗅觉极度敏锐的张廷渝心头一动,福灵心至的涌上了一个想法。他对李洵了解颇深。这圣旨一事本就让他有些诧异。
如今看来,他倒是有些想通了。却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
若真是那样,大齐的天子对大齐而言将会是圣君,但是对大理寺而言...
“张相可还有想法?”李洵又问着张廷渝、
后者摇摇头,“老臣谨遵陛下旨意,同时做好分内的事情,会尽全力协调好诸多工作。”
李洵稍稍点了下头,说着,“行了,你们下去吧,这事暂时不要外传。朕乏了,休息一会。”
“臣等告退。”
张廷渝三人纷纷起身,一一告辞离去。
走出御书房,魏钦黎回头看了眼,而后捋着长髯问道,“陛下此次行事倒是和以前变了太多的风格。
竟然会直接下旨斩首南阳世子,这倒是出乎老夫的意料。张相,你可有什么想法?”
张廷渝淡淡的摇了下头,“陛下圣明决断,我没有想法。”
“不觉得奇怪?”
“不觉得。”
谷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