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老匹夫。”魏钦黎笑骂一句,倒也不再多说什么,稳步朝宫外走去。
御书房内,此刻只有李洵一人负手站在书架面前,他转头对着空气说着,“去把南阳这次来的那位杜如寒带过来,不要被人察觉。”
“诺。”空气里传来一道沙哑的声线。
浮动之下,一道黑影若隐若现的离开这里。
李洵脸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书架,眸子间的色彩比方才又深邃了许多。
他就这样岿然不动的站在这里,小半炷香的时间过后,身后的空气又轻轻扭曲起来,一只干枯的右手提着一个文士从空气中丢了出来。
而后,这只黑手又缩了回去,再无踪迹。
杜如寒神色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睁眼打量着四周不明白为何突然来到了这边。
直到他视线落在了前面一道颀长的背影之上,看着对方身上的龙袍。整个人才彻底恢复神智。
李洵转身居高临下,神情冷漠的看着这位南阳来的文士。
杜如寒心里一惊,不知这李洵为何突然秘密的把自己带来这里,只是附身作揖道,“外臣杜如寒见过陛下。”
听见对方的外臣二字,李洵双眼半眯,折身回到椅子上坐下,从头到尾的打量着这位盛名满南阳的杜如寒。
最后,才平和的说道,“免礼,坐。”
杜如寒连称惶恐,而后走到一边的凳子上,挨着半个屁股坐下,恭敬的问道。
“不知陛下唤下臣来何事。”
李洵冷声道,“你们南阳好大的胆子!派个将军到玄境里大开杀戒,把大齐,把朕置放何处?”
杜如寒赶紧站了起来,再次深深作揖道,“下臣惶恐,此事有蹊跷。郑化将军早已暗中投敌,世子不知情,这才被其利用。
还请陛下明察。王爷和世子对大齐拳拳之心,断不会做这些悖逆之事。”
李洵将桌上方才褚峥留下的那份血书丢了下去,“自己看看吧。”
杜如寒弯腰捡起地上的血书,认真的看完之后,才道,“陛下,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王爷从未抱有如此心思,定然是郑化为了求生而构陷。”
“怎么,朕该信你,却不该信我大齐肱骨之臣了?”李洵反问道。
“下臣不敢。”杜如寒再次作揖道,“下臣只是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曲解之处,还请陛下明察。”
“朕明察过了。”李洵淡淡道,“找你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朕已下旨,三日后将朱宸斩首,以正国法。”
杜如寒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却没有行那求情之类的无用之举,反而说道,“所以唤下臣来是要将下臣一并下狱斩首嘛。”
李洵轻轻的摇了摇头。
杜如寒见此,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眼前的这位天子既下旨要杀世子,但是却又特地喊来自己告知这点,而不为难自己。
这就明摆着有些事或者有些话需要让自己知道,也就是让他自己背后的南阳王知道。
杜如寒的心思慢慢缓和下来,深深作揖道,“请陛下吩咐,下臣定当全力配合。下臣此刻的意思就是代表着王爷的意思。”
李洵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这位文士,“都说南阳杜,张二人是朱煜的肱骨心腹。
朕此刻看来,你倒也不负这个名头。”
对於李洵的称赞,杜如寒没有自傲也没有谦虚,再次将身体埋的深一些。
李洵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淡淡说道,“给朕一个不杀朱宸的理由。”
杜如寒赶紧抱拳道,“王爷膝下就世子一个儿子,一直寄予厚望。世子品性优秀,断不会做这些事情。当然,就算抛开这一切不谈,若是陛下斩了世子。
那对王爷来讲,这无异於是最坏的消息。到时悲痛万分的王爷说不定会做一些激进冒犯的事情,到那时候,恐对大齐不利,恐对陛下不利。”
“你在威胁朕?”李洵语气冰冷的说着。
“下臣不敢。”杜如寒再次俯首作揖,“下臣只是根据事实推测罢了。还请陛下三思。”
李洵道,“此事本就是南阳错误在先。朕只斩朱宸一人已然是念在朱煜对大齐的功绩所在。他还敢对此抱有冒进的野心?真当大齐无力?
区区南阳三州之地,对朕来讲也不是不能接受。於理於法,都在朕这边。
若是他朱煜真的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大齐所有藩王便可共击之。朕平时对他朱煜宽宥只是因为他是大齐的柱石大臣罢了。”
“陛下仁厚,下臣代王爷谢过陛下。”杜如寒先是作揖拜谢,而后又道,“下臣自然也是不想见到王爷冒进。
但是南阳大军毕竟过多,世子在军中的声誉又好。下臣是担心这件事若是传回南阳,恐部分将军不管不顾,直接冒进。
若发生这样的情况,那对大齐而言也是极不好的。到时候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对陛下而言想必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嗯,若是因为这样的事导致我们君臣离心,从而让南境陷入不稳定之中。若真如此,那就是朕对不住南境的黎民。”李洵只是淡淡的说着。
“朱宸所为,死罪难逃,故而朕才下此道圣旨。然,念南阳王朱煜镇守边疆有大功、膝下又只此一位子嗣。朕也不忍心让朱煜断了后。”
说到这,李洵顿了一下,最后补充了一句,“朱宸死或者不死,决定权在朱煜手上。”
“请陛下明言。”杜如寒问道。
李洵道,“大齐南境的安定问题,是朕一直苦恼的事情。那边的不少藩王都对朕阳奉阴违,着实难以处理。
唯有南阳王朱煜对朕言听计从,实乃是大齐的肱骨大臣。”
杜如寒抱拳附和一句,“王爷对陛下的拳拳之心,下臣都看在眼里、”
李洵继续道,“所以朕想和朱煜成立一个攻守同盟的约定,五年之内保证南境的安定繁荣,不得发生任何动乱,让朱煜约束好手下,不要发生任何冒进之类的问题。”
杜如寒陷入了沉思,李洵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朗了。我可以不杀朱宸,但是你朱煜必须得乖乖的守在南阳,五年内不得做任何侵犯的事情。
其实这五年之约表面上看是对这位刚登基几年的帝王有利,但是实际上,对南阳也是一个难得的能休养生息的机会。
南阳吞下幽州和并州才不到半年时间,本来就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有充足的时间厉兵秣马才能更好的图谋后续。
但总体来讲,对大齐这边的利更大。毕竟这是一个传承超过千年的大国。若真的能保证南境五年内平稳。
那绝对是一个利好的事情。以李洵的能力说不定真的能慢慢的将内忧外患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之下。
到时候,对南阳的大计就会有更大的阻碍。
从这些方面来讲,杜如寒不愿意让南阳和大齐签订这样的盟约。
但是没办法,郑化一事直接让自己这边被动起来。理法都站在李洵这边,就算他真的将朱宸斩了,天下人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那时南阳要想打着报仇的名义北犯,绝对师出无名,天下人将共击之,对南阳而言就很难成事。
毕竟一地抗一国,目前来讲确实难了一些。
所以,李洵还这真不会怕斩了朱宸会带来国本大动乱的问题。
从这点来看,就必须要答应李洵的这个要求。否则朱宸必然会死。唯一的南阳世子不能死,这是底线。
要是朱宸真死了,南阳王无后,到时候南阳各个系的大军将不可避免的滋生异心。
“回陛下,下臣代表王爷愿意同陛下签署这样的盟约。”杜如寒最后还是抱拳回道。
“不需要过问下朱煜?”李洵双眼半眯的问着,“三天时间也足够你们通讯了。”
“下臣不才,平时就掌管着南阳方面的大小政事。事急从权,下臣现在的意思也能代表着王爷的意思。
王爷爱子心切,又对陛下忠诚。守护南境本就是王爷的分内职责。所以没有任何不答应的理由。”
“嗯。”李洵淡淡的点了下头,“稍候我会让人拟定盟约,到时候你传讯给你家王爷。风头过后,朕会将盟约昭告天下,并加赐南阳王朱煜定安王的封号”
“下臣遵旨,替王爷谢过陛下。”杜如寒作揖道。
“朱宸我已经从大理寺调到刑部那边去了。”李洵淡淡的说着。
“下臣明白。”
李洵虽然未把话说透,但杜如寒自然明白。朱宸只要不在大理寺,那一切就好办。
毕竟大理寺的高手如云,根本无法强行劫人之类的。
但是刑部就不一样了,刑部只是一个普通的刑事部门。里面并未有太多的高手守护。所以李洵的意思就是说。
路我给你了,能不能把人救走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更多的言外之意就是救人是你们南阳的事情,跟我这个天子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寿诞,朱宸不在,你们南阳的人也就不用参加了。做自己的事情去吧。”李洵又吩咐了一句。
“下臣明白,多谢陛下。”杜如寒再次深深作揖。
李洵直接大手一挥,对旁边的空气说道,“将人带回去。”
空气中再次伸出一只黑手,直接拎着杜如寒就消失不见。很隐秘的将人带出宫去,没有留下丝毫杜如寒曾入宫的痕迹。
这时,御书房又凭空出现两位全身裹在黑衣之下的男子,就露着眼睛在外面。两人双双单膝跪地,看着李洵。
后者淡淡说道,“盯着杜如寒,盯着刑部的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去找张相。”
两人颔首抱拳,而后再次无声消失。
御书房才彻底再次恢复宁静,李洵重新走到书桌之后,继续书写刚才未完成的书法。
民意和国本,自己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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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从英灵堂离开之后,余干先是走出大理寺的北门,然后站在外面的街道上,抬头眯眼,让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在自己的脸上。
好一会之后,余干才睁开双眼,正打算朝内城方向走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右侧处传来了骚乱。
此处大理寺对外的布告栏前围满了大理寺的执事以及那些看热闹的百姓。
隐约听见一些关键信息的余干直接走了过去,站在人群身后,将视线看着布告栏上的通知。
这是一道临摹的圣旨。
就是李洵刚刚才下发的,三日后斩首南阳世子朱宸的消息。
这消息对大理寺的执事来讲自然是振奋人心的,天子为了大理寺的公道,不惜对南阳世子悍然出手。
想着这有可能带来的一系列严重的后果,这些执事对天子的魄力就更为钦佩了。
大理寺能得到圣人如此的重视,不惜冒着国本动乱的风险也要将主使之人正法。
顾清远的事情着两天就是大理寺头顶上最阴郁的愁云。如今天子一起帮忙拨散,这如何不让他们这些普通的执事激动。
余干却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道圣旨,李洵公然下旨这件事在他看来,怎么看怎么突兀。
他不敢保证自己对李洵了如指掌,但是自认为对这个天子还是有着一定的认知和了解的。
顾清远固然重要,无论是对大理寺还是对大齐朝廷而言。但是当层次再高一些,到了李洵那个地位, 其实顾清远就不那么重要了。
说句难听的,在李洵心里,估计顾清远跟南阳那边的形势根本比不了。
这位天子心思深沉,野心颇高。按理说不可能用这种决绝的处理方式。这就直接跟那南阳王撕破脸。
大齐如今需要时间求稳,李洵甘心放弃这难得的喘息时间?
余干从这道圣旨里并未感觉到多大的报仇喜悦快感,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感,总觉得有哪个点自己没想透。
“清远送到英灵堂了?”身边传来了褚峥的声音,将余干惊醒过来。
后者转头看着褚峥,点头道,“是的褚公,我已经送到那边了。”
“褚公,我有问题想问你。”余干又继续说道。
褚峥轻轻的点了下头,“嗯,去里头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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