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覆雨翻云 黄易 15070 字 5个月前

庞斑眼中浮起寂寞的神色,淡淡道:「绝戒死了,赤尊信死了,厉若海死了,明年月满拦江之时,我和浪翻云其中一个也要死了,干兄又要离我而去,值得交往的人,零落如此,上天对我庞某人何其不公?」

干罗微笑道:「庞兄何时知道我已决定不归附你?」

庞斑道:「由你入房时脚步力量节奏显示出的自信,我便知道干罗毕竟是干罗,怎甘心於屈居人下,所以我才央秀秀斟酒,敬你一杯,以示我对你的尊重。」

干罗长笑道:「干罗毕竟是干罗,庞斑毕竟是庞斑,痛快呀痛快!」

怜秀秀喜悦地道:「连我这个局外人,也感到高手对垒那种痛快,让秀秀敬两位一杯。

」美人恩重,两人举杯陪饮。

庞斑手一扬,酒杯飞出窗外,直投进高墙外的黑暗里,平静地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杯酒。」再向怜秀秀温柔一笑道:「秀秀小姐怎会是局外之人,今晚我特别请得芳驾,又乘自己负伤之时,约见干兄,就是不想和干兄动手流血,致辜负了如此长宵。」

怜秀秀感激低头,忽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台头问道:「先生勿怪秀秀多言,刚才先生提及的人,是否都在先生手下落败身亡?若是如此,那就不是老天对你是否公平的问题,而是你自己一手所做成了。」

干罗仰天长叹道:「小弟是过来之人,不如就由我代答此问。」

庞斑微笑道:「干兄,请!」

干罗向怜秀秀道:「假设生命是个游戏,那一定是一局棋,只不过规则换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在这生命的棋局里,每个人都被配与某一身份,或攻或守,全受棋局控制,纵使亲手杀死自己的父母妻儿,也无能拒绝。」指着庞斑道:「他是庞斑,我是干罗,你是怜秀秀,这就是命运。」

怜秀秀道:「但秀秀若要脱离青楼,只要点头便可办到,若两位先生收手退隐,不是可破此棋局,又或另换新局?」

庞斑奇道:「那秀秀小姐为何直至此刻,仍恋青楼不去?」

怜秀秀流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幽幽道:「我早猜到你会再问秀秀这个不想答的问题。」

停了停,蒙上凄伤的俏目瞅了庞斑一限,又垂下来道:「在那里还不是一样吗?秀秀早习惯了在楼内醉生梦死的忘忧世界中过生活!」

干罗击台喝道:「就是如此。命运若要操纵人,必是由『人的心』开始,舍之再无他途。」

庞斑截入冷然道:「谁能改变?」

怜秀秀娇躯轻颤,修长优美的颈项像天鹅般垂下,轻轻道:「以两位先生超人的慧觉,难道不能破除心障,择善而从吗?」

庞斑长身而起,负手遥观窗外灯火尽处上的夜空,闷哼道:「何谓善?何谓恶?朱元璋杀一个人,叫以正国法;庞斑杀一个人,人说暴虐凶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何谓正?何谓邪?得势者是正,失势者是邪。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怜秀秀低头不语,仔细玩味庞斑的话。

庞斑深情地凝视着虚旷的夜空,向背后安坐椅上的干罗道:「要对付干兄的不是庞斑,而是敝徒夜羽。干兄请吧;恕庞某不送了,除非是你迫我,否则庞某绝不主动出手,就算这是对命运的一个小挑战。」

干罗长身而起,向怜秀秀潇地施礼后,走到门前,正要步出,忽地停下奇道:「若没有庞兄,难道还有人能将干某留下?」

庞斑道:「干兄切勿轻敌大意,夜羽手中掌握的实力,连我也感到不易应付。」

干罗淡淡道:「因为他们都是三十年来你苦心栽培出来的,庞兄早出手了!」

大笑而去。

庞斑脸容肃穆,默然不语,也没有回过头来。

怜秀秀看着干罗的背影消失门外,想起了楼外的黑暗世界。

离小花溪东三十里,位於黄州府郊的一座小尼姑庵的瓦面上,一道人影掠过,贴着墙滑落至后院,站在一间静室紧闭的门前。

秦梦瑶清脆甜美的声音从室内传出道:「范前辈何事找梦瑶?」

室外空地上的范良极全身一震,讶道:「秦姑娘能发现我,已使我大感意外,而竟一口便叫出是范某,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难道姑娘能看穿木门吗?」

「咿唉!」

木门打了开来,美若天仙但神情庄严圣洁的秦梦瑶缓步踏出,在范良极五、六步外站定,淡淡道:「前辈不去跟踪保护贵友,却来此找我,未知有何急事?」

范良极恼怒道:「这小子转眼便不见了,嘿!就算想送死也不须那么心急呀。」

秦梦瑶似早就预料到有这种情况,道:「若真如前辈早先所言,韩柏确是魔教种魔大法的传人,前辈追失了他,自是毫不稀奇。」

范良极叹道:「这小子果是进步神速,什么东西给他看得两眼便能学上手,难怪庞斑要趁早干棹他,以免给魔种坐大。」

秦梦瑶道:「要杀韩柏的不是庞斑,而是方夜羽。」

范良极愕然道:「这难道有分别吗?」

奏梦瑶平静地道:「前辈有此疑问,乃是由於不知庞斑和方夜羽的真正关系!」

她的声音有若空谷清音,使人打从心底里感到安详宁逸,好像世上再不存在丑恶的事物。

范良极眼睛爆起精光,静待秦梦瑶即将说出的天大密。

在离开黄州府的官道,星光下隐约可辨出两旁疏落的林野。

风行烈、谷倩莲,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

一阵风吹过,树摇叶动,沙沙作响,谷倩运打了个抖嗦,加快脚步,赶至和风行烈并肩而行,怨道:「这么晚了,还要匆匆离开黄州府,假如撞上了游魂野鬼,该怎么办?」

风行烈皱眉哂道:「脚是长在你身上的,怕黑便不要跟着我!」

谷倩莲施出拿手本领,两眼一红,委屈地道:「为了跟着你这狠心的人,虽怕黑又有什么办法。」

风行烈听她语含怨怼,心中一软,苦笑道:「你跟着我,实在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蓦然停步,解下背上的革囊,取出分成了三截的丈二红枪。

谷倩莲讶然道:「你要干什么!」

风行烈在路旁一块石坐下,慢条斯理地装嵌红枪。

谷倩莲叫声谢天谢地,乘机找了另一块石坐下歇息。眼光凝注在红枪枪身,露出迷醉的神色,心想不知风行烈舞动红枪时,可有厉若海的英雄气概。

风行烈摩挲着红枪,眼中射出深沉的哀痛,其中又含有一种悲壮坚决的神色。

谷倩莲看了他几眼,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风行烈猛地惊醒,灼灼的目光在谷倩莲娇俏的脸庞来回扫了几遍,出奇地和颜悦色道:

「紧记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绝不可离我二十步之外,那是丈二红枪可以顾及的范围。」

谷倩莲吐出了小舌尖,肯定地点头,神情既愿意又欢喜,这恶人原来也关心她的安危的。

风行烈心中一动,谷倩莲的女儿娇姿,确使人百看不厌,自从识了靳冰云后,他已很少留意别的女性。

谷倩莲坐得舒服,见他有起身之意,忙道:「谁要对付我们?」

风行烈潇一笑,摇头道:「他们要对付的只是我,所以谷姑娘若扭头便走,包你能平平安安回抵双修府。」

谷倩莲垂下头,咬着唇皮轻轻道:「你笑起来时很好看。」

风行烈霍地站起,将丈二红枪移收背后,高健的身体像厉若海般自信挺直,眼神定在官道漆黑的前方。

谷倩莲慌忙起立,像怕风行烈将她撇下。

风行烈往前大步走去。

谷倩莲追着他道:「你明知有人会对付你,为何仍要离开黄州府,在那里起码有你那两位好友能帮助你。」

风行烈失笑道:「风行烈既有红枪在手,若还需要别人助阵,怎对得起先师。」

官道还方蹄声骤起。

风行烈淡淡道:「来了!」

谷倩运芳心一震。

到了此刻,忽然间她明白了为何风行烈被公认为白道新一代最杰出的年轻高手,只是那种察敌之先的慧觉,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已是超人一等。

二更刚过。

干罗悠然步离小花溪,踏足渺无人迹的幽暗长街。

这个宴会里,他终於公然和庞斑决裂。

方夜羽绝不会放过他,否则如何立威於天下?

他忽地立定,喝道:「出来!」

一个健硕的身形,由横巷闪出,来到干罗身前,抱拳道:「戚长征在此候驾多时了,只为说一声多谢。」竟是『快刀』戚长征。

干罗哈哈一笑,道:「好小子!陪我走走。」大步前行。

戚长征想不到干罗如此随和友善,忙傍在侧,正要说话,见到干罗露出思索的表情,又急忙闭口。

干罗忽停了下来,叹一口气道:「直到此刻,我才担心浪翻云会输。」

戚长征一震道:「怎么?那是否因为你见过庞斑?」

干罗眼中闪过寒芒:「一进房内,我从来未放弃找寻出手的机会,但到现在我仍一招未发,他比我原先的估计还要可怕得多。」

戚长征道:「纵使他静时全无破绽,但只要前辈出手,难道不能迫他露出破绽吗?」

干罗手收背后,缓缓往看似深无尽极的长街另一端进发,淡淡道:「那不是有没有破绽的问题,武功到了我等级数,无论动静均不会雾出丝毫破绽的。」

戚长征随在他身旁,恭敬地道:「多谢前辈指点,但前辈又为何出不了手?」

干罗微微一笑,嘿然赞道:「庞斑真不愧魔门古往今来最超卓的高手,竟能使我和他对坐两个时辰,仍捉摸不定他的确实位置,这教我如何出手?」

戚长征一呆道:「找不到他的确切位置,这怎么可能?」

干罗倏然止步,淡淡道:「这是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要解释也解释不来,时至自知。

好了!戚小兄你我深夜漫步长街之缘,就止於此。我还要去赴一个盛宴,以生和死作菜的宴会。」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庞斑款待他的两道菜一一怜秀秀的筝和庞斑的答案。

庞斑器重他。

他也欣赏喜欢庞斑。

可恨命运却安排了他们做敌人,谁能改变?

戚长征正容道:「前辈和怒蛟帮虽曾有过极大过节,但冲着前辈刚才曾助戚长征脱困,为今你要往沙场杀敌,为还这份情债,又怎少得了戚长征一份儿!」

干罗仰天长笑道:「我干罗何须别人出手助拳,再多言便会破坏我在心内对你的印象。

」大步前行,再也没回过头来。

戚长征呆立街心,看着干罗逐渐溶入长街远处的黑夜里,心中涌起敬意和感激。

「当!」

两更半了。

韩柏蹲在一堵破墙之上,仰望天上闪亮的星光,他特别学了这范良极的招牌姿势,就是想试试那竟有什么感觉和滋味,为何范良极总乐此不疲,连有椅子时也要蹲在椅上,蹲得比别人坐着还来得悠然自得。

自遇上了范良极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使他没有静下来的时刻。

但在这随时被别人暗杀身亡的时间,他终於安静下来。

他想起了秦梦瑶,想起了靳冰云。

她们都是那样地触动了他的心神,使他首次感到思忆和期待的痛苦。

靳冰云使人感到无论你怎样去接近他,甚至拥抱她,可是她的心总在十万八千里之外,让你觉得得到的只是个空壳。

奏梦瑶却予人异曲同工的另一种感受,高雅清幽的仙姿,使人一见便泛起只敢远观,不敢存有冒渎的心,在她身旁,似有一道无从逾越的鸿沟。

韩柏又想起朝霞,自己难道真的要去娶她?站在男人的立场,对这样诱人的成熟美女,当然不会有任何讨厌的感觉,但她终是别人的妾侍,单凭范豆极的主观推断,自己便真要去夺人所好吗?而且朝霞是否愿意跟他,尚在未知之数。

不过也不用想那么多。

过了这十天,避过暗杀,还要胜了方夜羽才有命想其它的东西,那时才说吧!

否则一切休提。

不过有一件事他并不明白。

为何方夜羽不等过了这九天,庞斑复原时才动手对付他们?

风声在后方响起。

韩柏微微一笑,心道:「终於来了!」

一阵香风吹至,美如花的『红颜』花解语,已坐在他身旁的墙上。

韩柑一愕看去,入目的是花解语从敞开的裙脚露出的半截玉脚,粉红娇嫩,在星光下肉光致致,令人目眩。

花解语一阵轻柔的笑声,侧过头来瞅了韩柏一眼,眼波又飘往还方,道:「奴家是奉命来剌杀韩公子的。」

韩柏愕然道:「什么?」对方巧笑倩兮,那有半分凶狠的味儿,但他偏偏从范良极口中得知此女外看虽像少女,其实却已年过半百,狡辣处令人咋舌。

花解语扭头望来,眼波在韩柏身上大感兴趣地巡视了几遍,『噗』一声掩口笑道:

「你的坐姿真怪。」

韩柏这才记起自己足足踏了几个时辰,若非魔种劲力深厚,双脚早麻痹得撑不下去。

花解语将俏脸凑过来道:「我要杀死你了!」

奏梦瑶道:「方夜羽乃当年威临天下蒙皇忽必烈的嫡系子孙,而庞斑承乃师蒙赤行遗命,特别挑选方夜羽出来,加以培育,以冀他能重夺在汉人手里失去的江山。」

范良极皱眉道:「那他们还不是一鼻孔出气,为何方夜羽的作为却不关庞斑的事?」

秦梦瑶轻叹道:「才智武功到了庞斑那个级数,早超脱了世人争逐的名利权位,庞斑的目标是天道而非人道,所以人世的争逐,他全任由方夜羽自己一手策划和决定,庞斑只负起匡扶之责,除非遇着了浪翻云和厉若海这类连庞斑也感心动的不世出高手,否则一切闲事他都不闻不问。」

范良极恍然道:「我明白了,庞斑是故意让方夜羽自己去打江山,这样得来的东西才有实质意义,弥足珍贵,庞斑确乃一代人杰。」

秦梦瑶点头道:「家师曾说,生死争逐,在庞斑只是生命里的插曲和游戏,若他要争天下,那轮得到朱元璋,只不过他眼看自己族人入主中原后,腐化颓败,才故意袖手不理,待蒙人痛失江山后,才挑出方夜羽,看看能否东山再起,这在他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范良极长长舒出心头一口热气,低喝道:「好一个庞斑,现在连我也感到佩服他了。」

接着双目一瞪道:「我尚有一事不明,请秦姑娘指教。」他极少对人说话如此客气,可是奏梦瑶自有一股高贵清雅的气质,使他不敢冒渎。

秦梦瑶迎着一阵吹来的夜风,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前辈定量奇怪我早先本有出手相助贵友韩柏之意,后来听前辈说出韩兄的离奇经历后,忽又打消原意,因而大惑不解,是吗?」

范良极限中闪过赞赏的神色,嘿然道:「正是如此,因为假如姑娘肯伴他抗敌,我保证他不会说出什么要独自应付才算英雄这类傻话。」说到这里,脸上再现悻然之色,显示他对韩柏当时的态度不满之极。

秦梦瑶玉容一冷道:「前辈勿再把梦瑶与韩兄牵入男女之事内,我这次离开师门,到尘世一闯,只是为了两个人,其它一切都不放在我心上,前辈不用在这事上再费心力了。」

饶是范良极面皮这么厚,也禁不住老脸一红,暗想男女之道,千变万化,这刻实犯不着和她争辩,顺口道:「那两个人是谁?竟能使姑娘挂在心上。」

奏梦瑶美目异采连闪,淡淡道:「就是庞斑和浪翻云。」

范良极一愕拍头道:「我为何忽然茅塞顿闭,当然是这两个人物,才能被姑娘看得上眼。」

奏梦瑶不再解释,回到先前的问题上,道:「方夜羽比我想像的更厉害,招中藏招,几句说话便瓦解了我们三人联手之势,前辈也要小心自身的安危,在这等务要立威天下的时刻,方夜羽绝不会放过你。」

范良极嘿然笑道:「我若蓄意要逃,十个方夜羽也逮我不着。」接着叹了一口气,有点气地道:「但我是否低估了他呢?」方夜羽的可怕处,是永远不给人摸清他的真正实力,看到他的底牌。

秦梦瑶道:「我曾遍阅静斋的藏书,其中一本乃敝门第十三代净一师太的着作,论及魔门的道心种魔大法不可测,实乃由魔入道的最高法门,无论以他人作炉鼎,又或以自身作炉鼎,都是为了播下种子,历经种种劫难,以超脱轮回生死之外,所以韩兄既有幸成为道心种魔的传人,眼前的追杀,正是劫难的开始,是他踏往成功的必经路途,假若我插手其中,反为不美!」

范良极苦恼地道:「但庞斑怎会放过另一个魔种的拥有人?」

秦梦瑶微笑道:「前辈太小觑庞斑了,据家师所一口,庞斑最可怕处,是他已克服了一般人负面的情绪,例如恐惧、怨恨、嫉妒、疑惑等等诸如此类令人不安的因素,假设有一天韩兄魔功大成,他欢喜还来不及。要对付韩兄的是方夜羽,为了完成皇业,他会不惜一切,剔除所有挡在前路的障碍,包括你和我在内。」

接着轻轻道:「好了!我还有一个约会!」

范良极见她对自己毫无隐瞒,畅所欲言,好感大生,不过也心下奇怪,忍不住问道:

「江湖上,有句名言是『逢人只说三分话』,为何姑娘却对范某毫无半点保留。」

秦梦瑶深无尽极的美目闪起智能的光芒,却避而不答,道:「这原因终有一天前辈会知道,快三更了,前辈请吧!」

范良极仰天一阵长笑,不再多言,跃身而起,瞬眼间消失在深黑的夜里。

干罗在漆黑的长街大步走着,两旁在日间人来人往,其门庭若市的店舖全关上了门,死寂一片。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但他知道他不会寂寞的,因为方夜羽正张开了天罗地网,待他闯进去。

干罗没有丝毫恐惧,自四十年前他名登黑榜上,直至怒蛟岛一战,败於浪翻云天下无双的覆雨剑下,他达到一生中的第一个突破,就是他一直恐惧的事终於发生了。

他输了!

第二个突破在刚才发生,就是公然表明了不屈於庞斑之下的态度。

最可怕的两件事都发生了,已再没有值得他恐惧的事物。

他终於达到了毫无牵挂的境界。

武功到了干罗这层次,讲求的已非武技战略,而更重要的是精神修养。

干罗停了下来,悠然负手而立,长笑道:「累小魔师久等了!」

前面暗影处步出一前两后三个人来,带头的人正是儒雅潇的方夜羽。

方夜羽微一恭身道:「晚辈方夜羽,拜见城主!」

干罗眼中精芒闪过,道:「不愧人中之龙,难怪庞斑看得入眼。」他一边说,一边分神留意着四方八面,发觉正有大批高手,迅速接近着,心中冷笑,方夜羽是欲不惜代价,要置他干罗於死了。

方夜羽长叹一声道:「干城主如此不世之才,竟不能为我所用,还要兵刀相见,可惜之至!可惜之至!」

干罗哈哈一笑道:「我干罗何等样人,岂会听人之命,小魔师调来高手,以为这就可以留下干罗?」

方夜羽淡淡道:「晚辈知道城主袖内暗藏火箭,只要放出,便可将城主暗藏附近的山城伏兵马上召来,城主!请便!」

干罗一扬手,火箭射出,直升至七、八丈外的高空,才爆开一朵眩目的黄色光花,在漆黑的夜空中,非常悦目好看,一点也不教人看出内里含着的杀伐凶危。

烟花光点下。

四周寂然无声。

干罗厉喝道:「是否他们已遭了你毒手?」方夜羽身后两名高手踏前一步,防备干罗出手,这两人一刀一剑,气度沉凝,面对干罗而毫无惧色,可见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方夜羽微微一笑道:「城主太高估晚辈了,我们还未有能力在无声无息下,消灭干罗山城的精锐队伍。」

干罗脸容回复止水般的平静,冷冷道:「小魔师厉害之极,竟能在干某不知不觉下,策动追随我二十多年的手下齐齐背叛了我!」

方夜羽平静地道:「这还要拜城主所赐,若非城主怒蛟岛之战后,闭关疗伤,性情大变,你山城昔日俯首听命的手下,又怎会有离异之心?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只能在随你而死,又或随我享尽富贵荣华两项上,拣取其一,今天只剩下城主一人在此,便是铁般的事实,说明了人性的自私。」

干罗仰天长笑,道:「有利则合,无利则分,本就是黑道的至律,我倒想看看除了庞斑外,还有谁有资格将我干罗留在此处。」

方夜羽依然保持着客气的笑容,道:「我身后两人,左边用刀的叫绝天、右边用剑的叫灭地,乃魔师宫十大煞神之首,家师退隐约二十年内,他们两人和其余煞神,均曾分别潜入江湖,以别的身份转战天下,争取经验,若城主误以为他们实战不足,说不定会吃个大亏。

」干罗的锐目扫过两人,绝天年纪在三十五、六间,而灭地最少有五十岁,两人年纪差了十多年,显示出他们乃在一段长时间内被精选训练出来的人。

较老的灭地反而身体粗壮,一对眼完全没有任何表现,看着干罗时便像看着一件死物,使人胆怯心寒。持剑的手稳定有力,针对着干罗的表情动作,剑尖作着轻微的改变。

绝天排名高过灭地,可是平凡的外表,却使人完全感不到他的可怕处,特别是长瘦的躯体更使人误会他胆小畏怯,不过干罗却从他刀锋渗出的杀气,看出他的功力比灭地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庞斑说得不错,方夜羽手中确拥有不容低估的力量。

干罗冷然道:「庞斑给你们取了这么逆天地不敬的霸道名字,恐你们将来会横死收场。

」绝天虽脸容不变,但瞳孔一收即放,闪过精光,显出干罗这句话已打进他心坎里,反之灭地一点反应也没有,由此干罗便推知灭地人生经验比较丰富,对生命的依恋亦较绝天为少,故对这类宿命式攻心话没有那么大的感觉。

这宝贵的资料立时收进干罗的脑海里,在适当时机,他便会加以利用,取此二人之命,干罗这类敌手,岂是好惹?

方夜羽仰天一笑,道:「家师有言,天地万物,莫不以顺为贱,以逆为贵。故道家仙道有云:顺出生人,逆回成仙,有顺必有逆,此乃天道,敬与不敬,霸道与否,只是『人心』自己作怪的问题。」

干罗心中暗赞,方夜羽故意提起庞斑,是要借庞斑之威势,解去干罗在绝天灭地两人心中种下的心魔。一问一答间,两人已交上了手。

干罗仰天长笑道:「好!就让我们用事实来印证何者为顺,何老为逆;何者为生,何者为死。」

杀气浪潮般以干罗为核心,向三人涌去。

方夜羽微微一笑,往后退去。

他表面从容自若,其实已将功力提至极限,擒贼先擒王,干罗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是以他为目标。

绝天灭地由他两侧抢前而出,一刀一剑闪电劈刺而去,务要在干罗气势催迫至巅峰前煞其锐气。

干罗脸容一冷,轻哼一声,两手拍出,不分先后拍在刀锋和剑尖上。

「霍!霍!」

绝天灭地两人齐齐闷哼一声。

绝天身体晃了一晃,灭地则退后了小半步,居然分别硬挡了干罗两击。

干罗毫不惊异二人的强横,他们不是如此武功高强才应是怪事,再哼一声,双手幻起满天爪影,虚虚实实往两人抓去。

就在这时风声传来。

四条人影由屋瓦扑下,四枝长矛直击向绝天灭地发动攻势的干罗。

干罗心中暗叹,这次来围攻他的确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深懂联攻之道,因为若是太多人扑下来时,形势一复杂,他干罗便可混水摸鱼拣得便宜,但四个人却刚好缝补了背后每一个破绽空隙,发挥最大的力量。

绝天受了干罗一击,虽逞强一步不退,但已是血气翻腾,收回来的刀再也无能主动,想化攻为守,眼前已尽是干罗的爪影。

他乃十大煞神之首,面对的虽是天下有数的毒手干罗,仍临危不乱,大喝一声,一刀劈出,取的不是干罗的手,而是干罗的前额,竟是同归於尽的硬拚硬。

灭地虽外貌粗悍,岂知却刚和绝天的阳刚路子相反,阴柔窍巧,剑尖爆起一朵剑花,护在身前,严密封死干罗的所有进路。

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

干罗冷喝一声「好!」,身形毫不停滞,以令人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闪了几闪,切入两人中间处,左右中指向两侧同时弹出,正中刀剑。

在后的方夜羽心中一檩,干罗所表现出的实力,竟在他估计之上,难道败於浪翻云剑下后,他的武功不退反进了?思索间,身后三八戟已来到左手里。

「叮!」「叮!」

绝天强悍的一刀给弹得往上跳去,灭地严密的剑势则全给弹散。

四支长矛已离干罗左右两侧及后方不足六尺的距离。

绝天灭地两人身体一晃,化去兵器传来的内劲,横刀回剑待要再攻。

「锵!」

干罗分作两截挂於背后的长矛已在手中以最惊人的高速含二为一,一矛化作两矛,指向绝天灭地变招间无可避免出现的间隙。

劲气由矛的两端舖天盖地巨浪般往两人拍击而去。

干罗终於亮出他威慑天下的矛,当年怒蛟岛一役,若非赶不及取出长矛,他也不会在覆雨剑下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但天下间,亦只有浪翻云可快得使干罗取不出他的矛来。

现在矛已到了山城之主毒手干罗手里。

方夜羽暗叫不好。

「锵锵!」

绝天灭地两人闷嚷一声,触电般往两外飘跌,以化去干罗能断人心脉的狂猛先天气劲,两人心中之骇然,是说也不用说,干罗竟练成了先天真气?

真气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源自生命的奇异力量,潜藏在每一个人神的经脉穴位内,追求武道之土,通过精神肉体的刻苦训练,激发出无穷无尽的潜能,再以种种诀心法加以驾驭,成就之高低,就是武林里高手低手之别。

真气大别为两类,就是先天和后天。

后天乃有为而作,限於体质;先天无为而作,夺天地之精华,能吸取天地自然的力量,无穷无尽。高下之别,不言可知。

能练成先天真气者,皆成不世高手,像已故的黑榜高手谈应手的玄气,虽已能令他横行江湖,但仍差半级才到达先天真气的段数,绝天灭地比之谈应手当然差了一截,撞上干罗这三年来闭关练成的先天真气,自是立时吃亏。

干罗何等老谋深算,利用绝天灭地势要拦他的形势,硬迫两人拚了三招,先以普通真气诱使对方放心出手,到第三招才下杀着。

「锵!」

清响震慑全场。

三八戟和长矛两下闪电般纹击在一起。

方夜羽一声狂喝,三八戟布起一道光网,防止干罗的第二矛,人已往外飞退。

下,但他的感觉却是孤军在作战。

黑榜高手,果是无一易与。

方夜羽冷哼一声,往后疾退,手中三八戟施出庞斑亲传的救命三大绝招之一「佛手逃猴」,催鼓出一道狂猛气劲,硬往追来的矛撞去。

干罗心中大奇,方夜羽退是正理,但却毫无理由和自己无坚不璀的真气硬。

「霍!」

方夜羽像羽毛般飘起,往外退去。

原来劲气相交时,方夜羽的劲气竟奇迹地由阳刚化作阴柔,反撞往方夜羽,像风送落叶般将他送走,用力之妙,令人大感折服,干罗一时间也莫奈他何。

四周刀矛斧剑,狂风般卷往干罗。

绝天灭地的刀剑又到。

干罗心中暗叹一声,方夜羽消失在波浪般攻上来的死士之后,使他失去了杀死他的黄金机会,矛势一展,当先冲上的三个人溅血飞跌。

干罗心中涌起万丈豪倩,扭身运矛,迎奢从后来的绝天灭地杀过去。

「叮叮当当」不绝於耳。

绝天灭地两人施尽浑身解数,在数息之内分别硬挡了干罗十多矛,却退了十多步,若非干罗要分神挑开其它人不畏死攻来的兵器,恐怕他们已落败负伤。不过他们能支持这么久仍毫无损伤,传出去已可使他两人名震江湖。

干罗一声长啸,抢下两人,跃上一褚高墙之上,身后已倒下了二十三人,可见刚才战况之烈。

一时间,无人敢跃上墙头,挑惹干罗。

四方八面,人影僮僮,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

「呀!」

一声女子的尖叫和打斗声在左方远处瓦面传来。

干罗心中一檩,运功双目,往声音传来处望去。

只见一道娇小的人影,窜高跃低,硬往他这方向闯来。

干罗心中一热,失声道:「燕媚!」双脚用力,大鸟腾空般往往敌人兵刀下苦撑的「掌上可舞」易燕媚扑去。

前路蹄声渐急。

谷倩莲依偎着风行烈,蹙起秀眉道:「犯不着和他们硬碰硬吧?不如我们逃进树林里去和他们玩玩捉迷藏,好吗?」

风行烈记起了她和刁辟情玩的游戏,哑然失笑道:「你似乎对捉迷藏特别情有独锺。」

谷倩莲俏脸一红,垂头以蚊蚋般的细语道:「我的确对一些东西情有独锺,但却非捉迷藏。」

风行列听她如此大胆露骨,心中一颤,说不下去。

谷倩莲眼中掠过无可名状的无奈,却不让风行烈看见。

风行烈望往前方,借了些微星光,看到黑压压十多名骑士,像朵乌云般向他们掩过来,手上持的均是巨盾重矛等对仗的攻坚利器,显是针对他的丈二红枪有备而来。

谷倩莲的绵绵软语又在他耳边道:「看来他们绝非善类,你可要好一好护着我啊!」

风行烈失去功力后,意气消沉之极,此时功力尽复,憋得已久的闷气终於找到眼前这渲的机会,心中涌起万丈豪情,长笑道:「谷小姐请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保你毫发无损。」

「冲呀!」

骑士们一齐呐喊,却只像一个人狂叫,只不过大了十多倍,声威慑人,同时表示出惯於群战,否则如何能喝得如此一致。

最前一排四名骑士的重矛向前平指,随着战马的冲剌,只是声势便能教人胆丧。

风行烈卓立不动,丈二红枪扛在肩上,神情肃穆,看着敌骑驰至十丈外距离,双眉往上一牵,丈二红枪忽地弹起,离手抛出,窜上半空,往敌我间的正中点落下去。

谷倩莲吓了一跳,不知好端端为何要扔棹丈二红枪,刚要问出口,风行烈已往前掠去。

敌人共有十六骑,分作四排,除前排四人持矛外,第二排四人左盾右刀,第三排拿剑,第四排则是四枝方天戟,而且四排人每排均穿上了不同颜色的武土服,依次是灰、白、黑、黄,刚好与坐骑相同,光是外观,已足以使人知道他们精於某种玄妙的阵战和冲锋术。

否则怎会使他们来打头阵?

蹄声震耳欲聋。

风行列只移了两步,便跨过了五丈的距离,赤手接回由空中落下的丈二红枪,这时敌骑才再奔出了三丈的距离。

谷倩运望着风行烈持枪横在路心的雄姿,眼中闪出迷醉崇慕的神色。

风行烈大喝一声,像平地起了一个轰雷,连马蹄奋发的声音也遮盖过去,嗤嗤声中,丈二红枪化作千百道枪影,竟像已将整条官道全截断了似的,连水滴也不能通固。

前排四人不慌不忙,狂喝声中,离马而起,借矛尖点在地上之力,跃往风行烈头顶五丈许处。

无人的健马蓦地狂嘶,加速向前奔出,原来给后面的骑士用刀刺在马臀上,激起它们往风行列奔去,手段残酷。

这招亦毒辣之极。

岂知风行烈长啸一声,身子往高空升去,刚好拦着四人,丈二红枪的枪影刹那间填满空中,嗤嗤声中,枪头带起无数个气劲的小急旋,往四名凌空以矛攻来的敌人旋过去。

这是厉若海所创的燎原枪法的起手式『火星乍现』,枪头点起的气劲,便像一粒粒火星炽屑,专破内家护体真气,伤人於无形,厉害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