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
午后。
陈令方大宅僻静的后花园,人影掠过,闪电般没入了假石山林立之处。
带头的是范良极,他到了其中一座假石山前停了下来,熟练地伸出手来,在假石山近底部处一轮拍打,接着双掌伸出,运起内劲,用力一吸,一块重约数百斤的大石,硬生生给他吸拉起来,移放地上,露出一个可容人爬进的入口。
范良极得意地回头向身后的韩柏和柔柔道:「这是我布於天下三十六个秘藏之一,三个月前才开凿出来。」接着竖耳一听,低呼道:「有人来了,快进去!」领先爬了进洞,又回过头来吩咐道:「记得把门关上。」
韩柏暗忖这开在假石山的洞穴,必是范良极偷窥朝霞时,着无事开凿出来的。
柔柔来到他身旁,兴趣大生地低声道:「要不要爬进去?」
韩柏也很想看看这号称天下盗王的大贼,究竟放了些什么东西在面,连忙点头示意。两人一先一后往内爬去,韩柏进时顺手拿起大石,将入口塞上。
前面的柔柔爬得颇快,不断传来她双脚触地的声音,韩柏大奇,原来这娇俏的美女身手实是不差跟着两脚一空,来到另一空间,顺势跃下。
韩柏落在凹突的实地上,环目一看,那有什么宝藏,只是个十多尺见方的空间,一点也不觉有斧凿之痕,只像是一个在假石山内的天然洞穴。
阳光由石山的隙缝小孔中透入,一点也不觉气闷。
范豆极神情奇怪,瞪着柔柔低声道:「小妮子轻功不错,为何总要人搂搂抱抱,不懂自己走路吗?」
柔柔俏脸一红,垂头道:「公子要抱柔柔,柔柔便让他抱。」
范良极闷哼一声,瞪向韩柏道:「你这小子倒懂得混水摸鱼,趁风驶帆之道。」
韩柏搔头道:「我怎知她会自己走得那么快?」顿了一顿哂道:「这个鼠洞就是你所谓的三十六秘藏之一吗?」
范良极不屑地冷笑道:「早说了你是无知小儿,以后在乱说话前,最好动动脑筋,假若我范良极的宝贝就放在这鬼洞,有朝一日,陈令方那混账看这假石山看不顺眼,要移到别处,我的东西岂非尽付东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着洞内地土一瑰大石,用力横移,看他用力的情况,此石显然比封着入口那石更重。
石头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往下延伸的信道。
柔柔惊叹道:「竟有道石阶,具是令人难以相信!」
范良极大感受用,得意地道:「换了是普通工匠,就算十个人一齐动手,要弄个像这样的地下室出来,最少也要百日功夫,我老范一个月不到便弄了出来,来!请进!」
韩柏好奇心大起,便要步入,岂知范良极毫不客气伸手拦在他胸前,冷冷道:「我的『请进』并不是向你说的。」
韩柏和他嬉玩惯了,丝毫不以为怪,嘻嘻一笑,退往一旁。
柔柔缓步来到入口旁,有点担心地道:「面能否吸到气?」她没有像范韩两人长期闭气的功力,自然要大为犹豫起来。
范良极显然对『知情识趣』的她改观了很多,滔滔不绝夸赞道:「柔柔不用担心,我的秘藏也是我藏身的地方,通气的设备好得不得了……」
韩柏心中一动,一把抓着范良极的衣袖,道:「老范!假若我们在你的贼巢躲上九天,尽管方夜羽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找到我们。」
范良极两眼一翻,有好气没好气地道:「那十日后你到不到韩家的兵器库和方夜羽决斗?」
韩柏点头道:「当然去,我韩柏岂会怕他?」
范良极揶揄道:「当然!我们的韩柏大侠若怕了人,就不是大侠了,那就请问一声,假设在你老人家开赴战场途中,方夜羽布下人手对你加以拦截,你老人家又怎么办?」
韩柏惯性地搔拨头,期期艾艾道:「这个嘛?这个……」跟着若有所得道:「那我们索性在这躲一段时间,不就行了吗?」
范良极占得上风,益发要大逞口舌,阴阳怪气地道:「你要做地洞的老鼠,恕我这顶天立地台起头来做人的盗王不奉陪了,不过你以后再也不要称自己作大侠,看来朝霞也不适合嫁你这明知她有难也袖手旁观的吃奶大侠。」
韩柏见有『崇拜』他的柔柔在旁,却给范良极这死老鬼如此『嘲弄』,脸子上怎挂得住,忿然转身,怒道:「那我现在便大摇大摆走到街上去,看看方夜羽、莫意等能拿我怎么样。」
柔柔惊惶叫道:「公子!」
范良极『咕咕』笑了起来,走上来揽着他肩头,道:「我的小柏儿,为何做了大侠后,连心胸也窄了起来,开开玩笑也不行,便要钻出去送死。」
韩相当然不是真的想出去送死,趁机站定道:「躲起来不可以,出去也不可以,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范良极陪着笑脸,但口中却丝毫不让道:「你的脑筋这么不灵光,怎能再扮大侠下去。」
韩柏想不到自称了一句『大侠』,竟给这『大好贼』抓住了痛脚,惹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也是精灵之极的人,想了一想冷冷道:「我改名没有问题,不过看来你也难逃改名之运,而问题则更严重多了!」
范良极愕然道:「改什么名?」
韩柏反手搂着他干瘦的肩头,嘻嘻笑道:「你不是叫什么妈的『独行盗』吗?不过我看你其实最喜欢凑热闹,不如改作『双行盗』,又或『众行盗』、『多人行盗』又或『熙来攘往盗』,那倒贴切得多。」
范良极一时语塞,回心一想,这小子倒说得不错,不过错不在自己,眼前此小子才是罪魁祸首,自从遇上了他后,自己果然怕起了寂寞来。
韩柏见难倒了他,侠怀大慰,更表现出大侠的风,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深责自己,人老了,思想也跟着成熟了,自然会抛弃以前的陋习。」不容范良极有反击的机会,向往旁掩嘴偷笑的柔柔道:「来!柔柔,我们下去,看看『熙来攘往盗』有什么可看得上眼的东西。」走前,推着柔柔步下石阶。
地室内果然空气清爽,但由明处走进暗处,一时间连韩柏的夜眼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抆!」
火褶燃起,点亮了一盏挂在墙上的油灯。
室内大放光明。
韩柏和柔柔两人齐齐一呆。
若他们见到的是满室珍玩,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他们都不会像现在般惊奇,因为范良极身为大盗之王,偷的自然不会是不值钱的东西。
室内空空荡荡,只有在室中一角,用石头架起了一块木板,放了十多个匣子,还有一札十多卷羊皮和一个长形的锦盒,也不知面写了或画上了什么东西,较像样的是木板旁的一个大箱子,看来面放的应是较值钱的珍宝吧!
范良极一点也不理两人失望的表情,来到那木箱旁,洋洋自得地道:「你们猜猜箱内放的是什么东西?」不待两人反应,迳自将箱盖掀开,原来是一箱衣服杂物。
韩柏和柔柔脸脸相觑,这算什么珍藏宝库?
范良极见捉弄了他们,心怀大畅,故作神秘地道:「你们若要看什么名画玉马,巧艺奇珍,我其它秘藏多的是,但都不及这室内的东西来得宝贵和有用,至少在眼前这光景是如此。」顺手将那锦盒拿了起来,递给韩柏。
韩柏听他话中有话,接过锦盒,一看下全身一震,差点连锦盒也掉在地上,愕然望向范良极。
范良极双手环抱胸前,对韩柏的强烈反应大是满意。
柔柔和这一老一少两人相处多了,也感染了他们那无拘无束的气氛,将头凑过去,只见锦盒上写着『大明皇帝致高句丽王御笔』,不由也『啊』一声叫了起来。
竟是大明和高句丽两国皇帝的往来文牒,不知如何竟来到这地室。
韩相贱仆出身,不要说皇帝老子,只是府主便觉高不可攀,现在连皇帝的手书也来到自己手,困难地咽了一口涎,战战兢兢地道:「我可以看看吗?」
范良极眼中射出得意之极的神色,阴阴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目不识丁的傻瓜,这么久还不打关来看看。」
韩相信心十足,将锦盒打开,心想幸好我自幼便伴着韩家两位少爷读书记字,虽然受尽二少爷韩希武的气,但偷学来的东西绝不会比这二少爷正式拜师学回来的少。
范良极在旁嘀咕道:「朱元璋什么出身,我才不信他写得这么一手好字,九成九是由身边的人代书,还说什么御笔,见他祖宗的大头鬼。」
韩柏见怪不怪,把他对皇帝的轻蔑和大逆不道言语当作耳边风,探手从锦盒内取出被名贵锻锦包得隆隆重重的御书来。
柔柔接过锦盒,又接过他解下的锻锦,让他腾空双手,展书细览。
一看之下,韩柏暗暗叫苦,字他倒认得六、七成,可是明明平时懂得的字,拼在一起,便变成深奥之极的骈骊文章,看了半天仍是参详不出个中涵义。
范豆极目不转晴盯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韩柏心道这次糟了,一定被这死老鬼极尽侮辱之能事了,虽然看不仅可能与做不做得成大侠没有直接关系,但总非光茉之事。
范良极阴阴道:「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韩柏仔细看了范良极一眼,心中一动,将御书递过去道:「你看得懂吗?」
范良极呆了一呆,泛起一个尴尬之极的苦笑,摊开双手道:「和你一样。」
两人互瞪半晌,忽地指着对方,齐声大笑,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柔柔也笑得弯下了腰,这几年来,她从未有过这么开怀,忽尔,所有以前的苦难,眼前的危险,全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最快恢复过来,从笑得蹲在地上的韩柏手上接过御书,细心地看起来。
地室顿转宁静,两个男人期待地看着这娇媚的女郎。
在火光掩映下,柔柔专注的神情,分外有种超乎凡俗的娇态。
柔柔微微一笑,卷起御书,望向两人,见到两人期待的呆相,禁不住『噗哧』娇笑,点了点头,表示她看得懂。
两人齐声欢呼起来。
柔柔道:「这是我们皇帝写给高旬丽皇帝的书信,开始时,先恭喜蒙人退回漠北后,高句丽能重建家园,信中希望两国今后能建立宗藩的关系,又提及高句丽盛产人参,要求高句丽每三年进贡一次……」
范良极拍腿叫道:「这就对了,这是一个高句丽皇帝派来的进贡团,谢天谢地,这次朝霞有救了,我们也有救了。」
韩柏和柔柔脸脸相觑,参不透范豆极话玄虚?
范良极情绪亢奋之极,一口气说道:「三个月前,我因事到了建州和山东边界的塔木鲁卫,凑巧碰上了马贼拦路洗劫一队马车队,这批恶贼手段毒辣,整个马车队五十七条人命一个不留,我大怒下追踪了一日一夜,赶上这群马贼,也杀他们一个不留,从他们手上抢回来的就是这些东西。」
柔柔恻然道:「这个从高句丽来的进贡团员是不幸。」
韩柏道:「整个五十多人的使节团,就得这么多东西?」
范良极不耐烦地道:「我只有一双手,拿回这些东西已算了不得哪。」转向柔柔,恭敬地道:「柔柔姑娘,比起那些什么大侠实在高明得多,烦看看这些羊皮地图和文件,看看有什么用。高句丽文大部分都是汉文,既然能将那比少林寺藏经阁内的秘答更深奥的御书也看得懂,这些定难不倒。」
柔柔惶恐地看了韩柏一眼,见他对自己比他『高明』毫不介怀,心中定了点,轻轻点头,那顺从的模样,可教任何男人心花怒放。
范良极看得呆了一呆,喃喃道:「假若有一天我的清妹能像那么乖就好了。」
韩柏皱眉道:「死老鬼,你弄什么鬼?」
范良极跳了起来,来到他面前,指着他的胸口道:「你就是高句丽派来的使节,我就是你的首席男侍从,柔柔是你的首席女侍从。」跟着跳到那十多个匣子前,道:「这些就是进贡给朱元璋的人参。那些就是我们的衣服和不知写着或画着什么的文件,你明白了没有?」韩柏色变道:「什么?你要冒充高句丽的进贡团,去……去见朱……朱元璋!」
范良极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而是你,我只是从旁协助,不过我的帮助可大了,只要动用一两个秘藏,便可使你成为天下最富有的人,包保京那批爱财如命的贪官污吏,巴结你都嫌巴结不及呢。」
韩柏道:「那有什么作用,何况我对那些什么礼节一无所知,扮也扮不来。」
范良极道:「用处可多了,不过现在不便透露你知,哈哈!任方夜羽如何聪明,也绝想不到我们摇身一变,成为了高句丽派来进贡的特使。」
韩柏一颗心卜卜狂跳起来,若要躲开方夜羽,这条确是绝妙的好计,怕只是怕弄假成真,真的去了见朱元璋,那才糟糕。同时心中也隐隐猜到范良极这招是专为朝霞而设计的。
范良极手舞足蹈道:「有钱使得鬼推磨,我包保有方法将你训练成材。」
韩柏道:「那你的清妹又怎样?」
范良极哈哈一笑道:「都说你不懂得对付女人,定要一松一紧,欲擒先纵,现在她说明要我不用找她,我便不找她一段时间,到她心时,我再翩然出现,包保她……哈哈哈……-韩柏看着他脸上陶然自醉的神色,恨得牙地道:」你不怕方夜羽的人对付云清吗?「范良极昂然道:」首先,她会回去提醒八派的人,加信防备。其次,方夜羽一天未完全统一黑道,就不会对八派发动全面攻势,以免两方受敌,这我倒蛮有信心。「韩柏心内叫苦连天,暗忖自己似乎是做定了这个从高句丽来,却连一句高句丽话也不会说的使节了!
庞斑负手立在花园的小亭,默默望着亭外小桥下潺潺流过的溪水。
一只蝴蝶合起翅膀,动也不动停伏在溪旁一块较高耸起的小石之上,令人无从知道它翅膀上的彩图究竟是何等美丽。
只有等待她飞起的刹那。
轻芳羽毛的步声传来。
白仆的声音在亭外响起道:「主人!怜秀秀小姐使人送了一个竹筒来。」
蝴蝶依然动也不动。
庞斑道:」给我放在石台上。「白仆恭恭敬敬将一个制作精美,雕有图画的竹筒子放在桌子,退出亭外,垂手静立。庞斑收回凝注在蝴蝶身上的目光,转过身来,望往竹筒。只见筒身雕着一个古筝,此外还有一句诗文,写着:「抛残歌舞种愁根。」
庞斑脸上的表情全无变化,默默拿起竹筒,拔开活塞,取出藏在其中的一卷宣纸,打开一看,原来写的是「小花溪」三个字,跟当晚於「小花溪」正门所看到牌匾上的字形神俱肖,清丽飘逸,一看便知是出於同一人手书。
但也和牌匾上那样,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
庞斑凝神看着怜秀秀送来的这张小横幅,足有半晌时光,平静地道:「是谁送来的?」白仆肃然应道:「是由察知勤亲身送来的。」
庞斑淡淡道:「请他进来!」
白仆应命而去,不一会带了战战兢兢的察知勤进来,候於亭外。
庞斑目光仍没有离开那张宣纸,平和地道:「察兄你好!」
察知勤慌忙躬身还礼,只差点没有跪下去。
庞斑台起头来,像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落在察知勤脸上,淡然道:「秀秀小姐离开了『小花溪』吗?」
察知勤全身一震,终於跪下,颤声道:「小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事小人还是当秀秀小姐托我送这竹筒来时,才承她告知,魔师怎会知道?」
庞斑叹道:「这三个字写得斩钉截铁,充满有去无回的决心,但在最后一笔,却犹豫了片晌,却离艰舍,好一个『抛残歌舞种愁根』,好一个怜秀秀。」不待察知勤回应,又道:「秀秀小姐到那去了正」察知勤道:「秀秀小姐已在赴京师的途中。」
庞斑道:「是秀秀小姐要你告诉我,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察知勤惶恐地道:「是小人的主意,但当时我曾问秀秀小姐,她是否许我告诉魔师你老人家她的去处,秀秀小姐凄然一笑,却没有答我,上车去了。」
庞斑脸容没有半点波动,平静地道:「察兄请了。」
察知勤连忙起立,躬身后退,首至退出了通往月门的碎石路上,才敢转身,在白仆陪同下级去。
庞斑静立不动,好一会后才将小横幅珍重地卷了起来,放入筒内,按回活塞,收在身后。
方夜羽肩宽腿长的身形映入眼帘。
他直抵亭内,先行大礼,才肃立正容道:「师尊!夜羽有一解不开的结,请求师尊赐与指示。」
庞斑微微一笑道:「是否为了秦梦瑶!」
方夜羽浑身一震:「师尊怎会知道?」
庞斑仰首望往像个大红车轮般快要没於墙外远山处的夕阳,眼中抹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痛苦。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静庵啊静庵,只有才能向我出了这磨一道难题。」顿了一顿,沉声道:「干罗死了没有?」
方夜羽答道:「干罗受了重伤,在一段时间内也不足为患。」顿了一顿道:「风行烈也逃走了,不过他像是突然走火入魔,失去了动手的能力,被双修府的人救走了。」
庞斑像是一点也没有听到他的说话,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再落在石上的蝴蝶处,他丝毫不奇怪蝴蝶仍在那,因为由他转过身来接怜秀秀送来的告别之物开始,他的耳朵从没有片刻放过那蝴蝶,并没有听到振翅的声音。
他仍然看不到蝶翼上的图案。
庞斑淡淡道:「赤媚来了,有他在你身旁,除非是浪翻云来了,否则他可以助你应付任何事。」
方夜羽愕然道:「师尊!」
庞斑淡淡道:「我要回宫了。」
轻轻吹出一口气,像一阵清风向蝴蝶卷去。
蝴蝶一阵颜震,终耐不住风力,振翅飞起,露出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绘出来的艳丽图案。
雾锁长江。
谷倩莲操控着风帆,顺着水流,往东而去,暗恨天不造美,深秋时分,仍会有这样的浓雾。
风一阵一阵吹来,却吹不散谜般的雾,只是使人更感苍凉。
小艇不住加速。
风行烈盘膝坐在船尾,脸色苍白如死人,口□轻颤,双目紧闭,抵受着徘徊在散功边缘的痛苦。
打从知道自己成了庞斑道心种魔大法练勿的炉鼎后,直至这刻,他虽搜尽枯肠,仍无法明白庞斑在他身上落了什么手脚,难道庞斑自冰云和他在一起后,一直在旁暗暗缀着他两人?当他和冰云享受鱼水之欢时,庞斑便躲在一角苦忍那噬心嫉妒的煎熬?而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进行他那魔门千古以来最玄异邪恶的练功大法。
当他第二次见到庞斑时,和第一次相比起来,庞斑便像脱胎换骨地变了另一个人,无论在气质和感觉上,均迥然有异,这是否道心种魔大法的后果?
这种种问题,除非是庞斑亲自解说出来,否则恐怕要成为永还的谜团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寒之气,正侵蚀着他的经脉,现在唯一保着他,使他不致功力尽散、精枯血竭而亡的,是恩师厉若海注进他体内那精纯无比的真气,正凝聚在丹田之内,不时伺机而出,紧守着心脉和脑脉。
也可以说在他风行烈的身体内,庞斑和厉若海正进行另一场角力和决战。
谷倩莲看着风行烈,芳心有若刀割,泪水不断流下,可是又无能为力,只望小艇能像鸟儿般振翅起飞,载他们迅速回到双修府,找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毒医」烈震北,为眼前这令她既爱又恨的倔强男子及时诊治。
一阵长风吹来。
风帆猎猎作响
艇势加速。
雾也给吹散了点,视野扩远,只见前面有个急湾,水势更猛了。
忽然又一阵浓雾涌来,霎时间四周尽是白茫茫一片。
谷倩莲心下稍安,转了这个河湾后,水流转急,将可更快把小艇送往双修府所在的「藏珍峡」。
这个念头仍在她脑海盘旋着时,异变突起。
花解语逾墙而入,跃入大宅的后园内。
她知道这定然瞒不过方夜羽布下的暗哨,但以她魔师宫两大护法之一的超然身份,亦没有人敢出来拦阻她。
她没有从后花园的门进入大厅去,只是沿着廊道串连的建筑物旁,一座越一座地走过去,每到一处都停下来看看,望往伫面,不知在找什么?
当她快到正厅时,人声隐约传来。
一闪身奔到窗旁,贴着窗旁的墙壁,却没有像先前的往内望去。
方夜羽的声音由厅内传出道:「有里老师首肯对付韩柏这小子,夜羽的心便全放下来了。」
花解语听到方夜羽的声音,一颗心不知如何忽地「卜卜」跳了起来,就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听到了尊长的声音般。
心中不由暗恨自己。
方夜羽这小子自己可说是由少看着他长大的,抱过他疼过他,可是他愈长大,便愈觉得渐难了解他,两人间的距离亦愈大了,到了今天,更不由自主地有点害怕他。
另一把悦耳之极且近乎柔韧如糖浆的男声平和地道:「少主吩咐,里赤媚自会尽力而为,不过盗霸赤尊信上承血手厉工魔门一系,何等厉害,既拣得他作炉鼎,又成功播下魔种,实在非同小可,观乎他竟能在摇枝和解语手底下逸去,便使人不敢轻忽视之。」
窗外的花解语听到里赤媚的声音,高耸的胸脯起伏得更是厉害,显是心情紧张。
柳摇枝的声音响起道:「我们围杀韩柏的情形,仍未有机会向小魔师和里老大细禀,现在……」
方夜羽打断道:「夜羽早留意到这点,心中确感奇怪,可知其中定有微妙之处,现在里老师已接手此事,柳叔叔亦不用向夜羽说出来,有什么便直接和里老师说好了。」
窗外的花解语闭上眼睛,心中暗喊方夜羽厉害,既免去了柳摇枝以谎话来骗他,又卖了一个人情,教柳摇枝以后也不敢再瞒他。
里赤媚淡淡道:「摇枝亦不用告诉我其中情形,解语自会说给我听。」话完便不作声,使人感到他不欲再谈下去。
方夜羽等随即相继告辞,脚步声起,众人纷纷离开正厅,只剩下里赤媚一人在内。
花解语逐渐平复下来。
里赤媚的声音由厅内传来道:「解语你到了这么久,也不肯进来见你里大哥吗?」
花解语「嘤咛」一声,穿窗而入。
偌大的厅堂伫,一个身穿黄衣的男子悠悠坐在桌旁的师椅伫刚将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
这人的脸孔很长,比女孩子更白腻的肤,嫩滑如美玉,透明若雪,嘴边不觉有半点胡根的痕迹。
他不但眉清目秀,尤其那一对凤眼长明亮,予人一种点阴阳气的美熊和邪异感,但却无可否认地神采迫人,无论对男对女,均具有诡秘的引诱力。
即使是坐着,他也给人温柔洒脱的风姿,看着花解语时眼中射出毫不隐藏的怜爱之色。
□片极薄,又显得冷漠和寡情。
花解语脚一沾地,便飘飞起来,轻盈地落人这昔年蒙皇座前的首席高手的怀伫,丰腴饱满的粉臀毫不避忌坐到他腿上,玉手缠上他的颈项,凑上俏脸,鼻子几乎碰上了鼻子。
里赤媚微笑细审着花解语的脸庞,一双手在花解语的粉背上摩挲着,叹道:「解语你一天比一天年轻了,看来你的□女艳功,比之昔年八师巴之徒白莲珏,亦不遑多让。」
花解语娇笑道:「大哥要不要试试:「里赤媚哑然失笑道:「解语你是否在要你里大哥,若要你的话,我三十年前早要了,里赤媚看上的女人,谁能飞出他的掌心去。」
花解语露出娇憨的女儿之态,嗲声道:「那花解语便永为里赤媚的好妹子,老大最紧要□我疼我:「里赤媚喟然道:「我还不够疼惜你吗?当年西域四霸只向你说了几句不敬的话,我便在沙漠追踪了他们四十八天,将他们赶尽杀绝,提头回来见你,以博你一粲。」
花解语献上香□,重重在里赤媚脸上吻了一口,道:「我怎会不记得,你我所做的事,每一件我也记得,一刻也不会忘记。」
里赤媚道:「那时若非你阻止我,我早连摇枝也杀了,他有了你后,又怎能仍在外边拈花惹草,累你空守闺房。」
花解语一阵感动,贴了上去,将脸埋在里赤媚的肩上,幽幽道:「大哥:解语有个难解的死结。」
里赤媚叹了一口气道:「来:解语,让我看着你,还记得少时我带你往天山看天湖的情景吗?你走不动时,还是找抱着你走哩:「花解语在他腿上坐直娇躯,眼中隐有泪影,戚然轻语道:「大哥:我想解语已看上了韩柏。」
里赤媚一点惊奇也没有,轻叹道:「要杀韩柏,那需我里赤媚出手,只是从夜羽要将这件事塞给我,我便知道在你身上出了岔子,也只有我才能使你乖乖地做好孩子。」
花解语的泪影终化成两滴泪珠,流了出来。
里赤媚爱怜地为她揩去情泪。
花解语垂头道:「只要大哥一句话,解语便立刻去将他杀了:「里赤媚伸出窍美修长,有若女子的手指在她的脸蛋捏了一记,微笑道:「你不怕往后的日子会活在痛苦的思念伫,连你的□女艳功也因而大幅减退吗?这世上并没有太多像浪翻云这类可化悲思为力量的天生绝世武学奇才哩:「花解语一震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真心推崇一个汉人,以前即使有人问起你对」鬼王」虚若无的评价,你也只是说「相当不错」便轻轻带过了。」
里赤媚那对「凤目」伫精光一闪,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岂会像由蚩敌等的骄狂自大,就算是尚未成气候的韩柏,我也不敢小觑,表面看来,这小子像特别走运,其实却是他体内魔种正不断发挥着神奇作用,连你饱历沧桑的芳心,也受不住他的引诱,否则他现在早饮恨於你和摇枝的手下了。」
花解语蹙起秀眉,定神凝想,不一会后泄气地道:「是的:我确是抵受不了他的魔力,现在即使给你点醒,但仍是情不自禁。」
手一紧,整块脸贴上了里赤媚的脸,幽幽道:「。大哥:救救我,教我怎办?」
里赤媚沉声道:「我给你两天时间,好好地去爱他,若他肯退出与我们斗争,便一切好办,若他执迷不悟,你便立即离开他,那亦是我出手的时间了。」
花解语的美目亮了起来,肯定地道:「若他不答应,便由我亲手杀了他」里赤媚柔声道:「这才是乖孩子,你和他接触过,当然曾对他施了手脚可以再轻易找到他。」
花解语眼中射出兴奋的神色,点头道:「我在他身上下了」万里跟」在此地,我便可轻易将他找出来。」
方夜羽离开正厅后,回到自己居住的内宅,一名美婢迎了上来,道「易小姐回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饭也没有吃。」
方夜羽脸色一沉,挥手使开美婢,往易燕媚的房间走去。
来到房门处,停了下来,沉吟半晌,才推门而入。
易燕媚坐在梳□台前,神情呆滞,和自己在铜镜内的反映对望着。
方夜羽缕缕来到她身后,直至贴着她的粉背,将手按在她香肩上,温柔地搓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