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覆雨翻云 黄易 14689 字 5个月前

兰致远本来有满腹疑问,现在连问也不敢了,怕开罪了这专使,将来在皇上前说上两句,自己恐要大祸临身,兼之又收了价值连城的一双玉碗,态度自是亲切之极。

范良极将兰致远拉到一旁。低声道:「今次专使特别依贵朝天子的要求,带来了十多株可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高句丽万年人参,若丢掉了的话你和我也要被杀头,只不过由不同国籍的刽子手行刑而已。」

兰致远并非是什么贪官或昏官,相反颇为廉正精明,暗忖千年人参倒听过,万年人参却是闻所未闻.若是丢掉了,确是弥天大祸,更没有时间去想这不伦不类的使节团种种不合情理之处,道:「那现在应怎么办?」

范良极道:「所以本使节团赴京的行程必须完全保密,不能漏出半点风声,最好连专使也不用下车,由你一人上去见他,然后立即起程。」

兰致远断然道:「一切依侍卫长所言,我立时修书以快马通知沿途的官府,以作照应,至於保密之事,更不用担心,我会将所有知道此事的上下人等,留在府内,直至专使远离武昌.才准他们离去。」

范良极大喜一拍兰致远的肩头,大笑道:「兰大人真是够识见。」压低声音道:「要不要留下一株万年人参你进补一下,我们的高句丽王吃了一株后,听说后宫的三千佳丽听到他来宠幸也无不芳心忐忑,又喜又怕。」

兰致远吓了一跳,虽是心动到极点,但岂敢冒这杀头的大险,忙不迭地推辞。

范良极道:「在起程前,最好由大人亲自点清贡品,开列清单,再出大人和专使分别签押,先一步将消息送上京师,那更万无一失了。」

兰致远一听心中大定,连仅有的一点疑患也消失无踪,范良极这样说,摆明是肯任他验明正身,检查所有文牒贡品,要知人可以假,贡品国书却不能假,否则将来出了岔子,上头怪罪下来,丢官事少,将自己发配到边远之地那就大大不妙了。

范良极怎会不知他心事,暗忖那些货品一半是贼赃,另一半才是真货,包你这官儿大开眼界。笑道:「来:让我们哥儿俩齐心合力。好赶得及正午前出城去也。」

兰致远不迭点头,心中却想这老家伙如此通情达理,不知那专使是否亦物似类聚,若能有株万年人参不开列在清单之上,自己岂非可以教家内那几名美妾又喜又怕,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

秦梦瑶将韩相的遭遇娓娓道来,听得众人目瞪口呆,想不到事情的曲折离奇,竟到了如此地步。

当秦梦瑶说到何旗扬奉方夜羽之命,迫马峻声默抄无想十式,谢峰拍几而起,先向秦梦瑶一揖到地,道:「多谢梦瑶小姐将真相大白於世,长白上下永远铭感心中。」转向脸上连仅有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了的马峻声大喝道:「马峻声,你还有何话可说?」

一时厅内静至极点。

秦梦瑶乃武林两大圣地之一慈航静斋的代表,身份非同小可,只是她说出来的话,不需任何证明,已没有任何人敢怀疑其真实性。现在秦梦瑶的一番话。不仅说清楚了韩柏确是被人冤枉,而明显这冤狱正是由马峻声一手造成,他不是凶手,难道还有别人吗?

众人至此亦不由对秦梦瑶超然的公正态度,起了由衷的敬意。怪不得她能打破静斋三百年来不踏足尘世的禁例,成为三百年内第一个涉足江湖的静斋高手。

马峻声沉默了片晌,抬头看了秦梦瑶一眼后,以出奇平静的语气道:「你们都给何旗扬骗了!」

谢峰勃然大怒道:「事实俱在,岂容狡辩。」转向不舍道:「证据摆在眼前,就要看大师怎样执行门法令了。」

杨奉冷笑道:「谢兄勿要迫人太甚,若不给峻声世侄辩白的机会,如何教天下人心服!」语气间连仅余的一点客气也没有了。

谢峰眼中厉芒一闪,瞪着杨奉。

杨奉嘿嘿冷笑,反瞪着谢峰。

气氛立时紧张起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云裳温柔的声音响起道:「若最后真的证实了马小弟是凶手,不舍大师自会执行门法,谢兄何碍先坐下,喝杯热茶,好给马小弟一个说话的机会。」她平静的语调,使绷紧的气氛大大缓和下来。

谢峰可以不理杨奉,却不能不卖脸给云裳,闷哼一声,暂保缄默。

不舍依然是那副悠然自若的模样,看了云清一眼,心中奇怪身为姑母的她为何在这事上表现得如此沉默消极,才点头道:「峻声心中有什么话,尽避说出来吧!」

马峻声镇定地道:「当日事发之时,我和何旗扬在武库外的长廊里交谈,武库忽地传来一声惨叫,当我们冲入库内时,看到青联兄仰卧血泊里,而那小仆韩柏却手拿染血匕首,昏倒在另一边,当时我只想到这小仆行刺谢兄,但因他不懂武功,故给谢兄死前反震的内劲,震倒地上,后脑撞上地面晕倒,却没有想到这是个精心布下的陷阱,以引起我们八派间的不和,但现在梦瑶小姐发现了何旗扬竟是方夜羽的奸细,我才知道堕进了敌人的阴谋中。」

简正明冷冷哂道:「那你如何解释何旗扬交给韩柏的无想十式手抄本呢?」

众人纷纷点头,若马峻声不能在这点上释人之疑,任他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

马峻声沉声道:「这正是敌人最高明的地方,师尊的无想十式并非除了我马峻声之外无人知道的秘密,在少林寺的藏经阁内有好几份手抄本,以方夜羽一向的神通广大,要盗取一份出来并非绝无可能,其中有两份便是由我亲手滕写,方夜羽只要找个精於仿人笔迹的书家,可摹写一份,再以此陷害我。峻声一死并不足惜,只是不忿敌人奸计得逞。」

冷铁心冷冷截入道:「何况秦小姐亦是有嫌疑的人,若以她的说话作证据,怎能教人心服?」

众人明知冷铁心对秦梦瑶嫌隙甚深,也不能说他的话没有道理,眼光都移到仙子般的美丽女剑侠处,看她如何应付。

秦梦瑶淡然一笑,丝毫没有因冷铁心说得极重的语气有丝毫不悦,从容道:「各位大多曾检查过青联兄的身,知道乃是一刀致命,青联兄全无反抗的痕迹,武库内亦没有任何打斗的遗痕……」

沙千里哈哈一笑,颇不礼貌地打断她的说话道:「所以只有两种人能够杀死他,第一种是武功远胜他的,第二种是能使他完全没有戒心的,而秦小姐则两种条件均具备了,马世侄或勉强可列入第二种人内。」

这沙千里和冷铁心一样,都对秦梦瑶那晚在竹林内看来是站在庞斑那边的表现非常不满,此刻为了针对秦梦瑶,无意中帮了马峻声一个大忙。

冷铁心在这事上和沙千里同一阵线,闻言附和道:「纵使马贤侄在谢贤侄完全没有防备下骤然动手,以谢贤侄得谢峰兄云行雨飘身法的真传,绝不会闪避少许也来不及,除非马贤侄是贴着谢贤侄的身体时才出刀,但据闻两位贤侄并不投契,所以这种情况是不应发生的,而谢贤侄亦不应全无戒心。」

事实上这才是关键所在,谢峰不是没有想过这问题,只是一来心痛爱儿之死,二来又因对少林一向积下来的不满,才将所有怨愤,全发在马峻声和不舍身上。

大厅静默下来。

事情愈辩愈不清楚,形势混乱之极,再没有先前的壁垒分明。

云裳优美的声音响起道:「梦瑶小姐,当日你忽然离去,到今天仍无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或者由你解说清楚,才不致再产生种种不必要的误会。」

众人纷纷赞同,若秦梦瑶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问题会简单得多。要知秦梦瑶非比马峻声,若她真是凶手,问题的严重性会到达难以想像的地步,甚至引致白道四分五裂,永无宁日。

那亦证实了冷铁心和沙千里对她的指责,就是她确是站在庞斑的一方。

这对八派的实力和士气都会造成致命的打击,比当年八派第一高手绝戒和尚死於庞斑手下,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到秦梦瑶身上。

秦梦瑶依然是那副恬静淡雅的超然神态,像早预知了自己会陷身这种境地的样子,其实若非冷铁心和沙千里因围攻庞斑失败一事迁怒於她,就算她亲口告诉别人她是凶手,也没有人会相信,肯相信的。

秦梦瑶美目突然冷冷的环视全场镑人,不见一丝杂质的清澈眼光到处,竟有人不自觉地避开了和她对视,其中一个是马峻声,另一个竟是以豪雄坦荡着称的杨奉,还有就是简正明和沙千里两人。

她这看似轻轻一扫,内中其实大有学问,乃传自了尽禅主的一种至高佛门心法,称为「照妖法眼」,行法者本身必须有坚定正直的禅心,在别人全无防备下蓦地刺进被试者眼内,若对方心中有愧,会生出不愿与施法者对视的下意识动作,玄妙非常,纵使对方武功高强之极,也会出底细。措麈章蔽满u照妖法眼」。

杨奉亦掠过不自然的神色,那是一种第一流高手的本能反应,感到有点不妥,但显然并不像不舍般看出问题出在秦梦瑶的眼光上。

秦梦瑶美眸奇光敛去,淡然道:「直到这刻,我还未听到有人提出一个问题,就是凶手为何要杀死青联兄?」

冷铁心针锋相对地道:「若谢贤侄的死确与何旗扬有关,而何旗扬如秦小姐所言乃方夜羽的人,那凶手的动机自是想嫁祸马贤侄,以引起我们八派的内斗。」

秦梦瑶眼神变得锐利如剑,直刺进泠铁心眼内,道:「那青联兄为何要走进武库去?」

冷铁心被她眼中神光所慑,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沙千里嘿然代答道:「那自然是有谢世侄信任的人,找借口引他进武库去。」

韩家二小姐慧芷首次出言道:「武库的门是锁着的,青联师兄是敞府贵客,怎样也不应和别人破门入内吧?」

沙千里为之语塞,狠狠看了这韩家最有勇气的二小姐一眼,却找不到反驳的说话,假设他坚持那凶手可说服谢青联破门而入,便变成强辩了。

不舍微微一笑,向秦梦瑶道:「梦瑶小姐胸有成竹,定是对中原由非常清楚,可否坦言百说?」

秦梦瑶幽幽一叹道:「我本来并不打算说出此事,但现在青藏的四密尊者和北藏的红日法王,均为此事来此,实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众人一齐色变。

自蒙人南侵,奉藏密为国教,喇嘛僧横行中土,与中原武林势如水火,一直处於对抗的形势,结下仇怨无数。

西藏又分北藏和南藏,武功以密法大手印为主流,别出蹊径,当年的蒙古国师八师巴,以「变天击地大法」震惊当代,连当年的佛门第一高手横刀头陀也间接因他而死,若非中原出了个传鹰,确是无人能制。若秦梦瑶所言属实,而这些藏密高手又与方夜羽联成一线,中原武林所要面对的问题,将更是严重了。

镑人更震骇的是:究竟有什么事能令这些毕生潜修密法的高手为此南来呢?

小半道人收起笑脸,干咳两声道:「梦瑶小姐可否道出详情?」

秦梦瑶脑海闪过言静庵不着一丝人间烟火的容颜,芳心叹道:「师傅呵!可知你将慈航静斋的成败全寄托在她身上的好徒儿,在这尘世的泥淖里愈陷愈深呢?」

※        ※         ※

午前。

位於怒蛟岛主峰山腰处的怒蛟殿内,帮中的几个主要人物正在商议着。

翟雨时脸色凝重道:「刚收到九江府国贤的千里灵传书,长征和干罗昨天黄昏秘密潜走,以避开方夜羽的追兵。」

凌战天点头道:「有干罗这老狐狸在,我完全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上官鹰道:「但看到雨时的神情,事情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庞过之道:「长征那小子粗中有细,刀法连浪首座也赞赏不已,我看雨时不需为他瞎操心。」

梁秋末和凌战天都表示同意。

翟雨时叹道:「我并不担心他们,令我烦恼的只是另一个消息。」

众人齐齐动容,翟雨时是出了名的从容冷静,其么事能令他感到困扰?

翟雨时沉声道:「就在长征干罗离城不久,国贤的人发觉卜敌和他的红巾盗倾巢而出,乘着五艘大船,往长江下游驶去。国贤知事态严重,动用了沿江所有人力物力,对这五艘船加以侦察监视,最后的结论是卜敌等的目的地,极可能是鄱阳湖内的双修府。」

上官鹰皱眉道:「只是以双修夫人和浪大叔的关系,更不用说她以小舟送大叔一程之恩,我们便不能见死不救,雨时为何如此困扰?」

凌战天道:「雨时的问题并非出手或不出手援助的问题,而是看出这是个陷阱,是吗?」最后的问话自是向翟雨时而发。

翟雨时点头道:「若方夜羽真是想覆灭双修府,理应秘密行军,不应像现在般浩浩荡荡,唯恐天下人不知。」

庞过之冷哼道:「方夜羽太过自信,他难道有把握架得住所有援兵吗?」

梁秋末同意道:「说不定八派联盟,又或其它与双修而有深厚渊源的人,都闻风而至,鹿死谁手,岂是方夜羽所能逆料?」

凌战天摇头道:「别的门派我不敢说,以江湖正统,大明国派自居的八派联盟,一向看不起双修府这类介乎正邪间的外道门派,假若我们出手助拳,八派更乐於隔山观虎斗,若我们和方夜羽同归於尽,他们以后可高枕无忧了。」

上官鹰点头道:「方夜羽亦正是看准了这形势,肆无忌惮地向黑道开刀,逐一蚕食,虽说八派受韩府凶案所困,但观乎他们全无动作,也可知他们是想做那坐看鹬蚌相争的渔人了。」

翟雨时道:「现在方夜羽势力如日中天,纵使有人想助双修府一臂之力,也要秤秤自己是否有足够斤两,而唯一够斤两的只有我们怒蛟帮,所以今次方夜羽是摆明冲着我们而来,头痛的是我们的实力方夜羽早了然於胸,而我们对他手上有什么底牌,差不多是一无所知。」

凌战天沉声道:「其中一只大牌肯定是『人妖』里赤媚,大哥在便好办得多了。」

梁秋末神情一动道:「浪大叔被敌人设计引走,当时我们便担心方夜羽会来攻打怒姣岛,岂知现在这招引虎离巢,更要枣手上十倍百倍。」

翟雨时冷哼道:「我早知方夜羽不敢来攻怒蛟岛,因为说到水战,谁及得上我们。」

凌战天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小子!任你千算万算,仍算漏了双修府也是在一个大湖之上,可让我们全面发挥出水战的力量。」

上官鹰忧心忡忡地道:「假若方夜羽趁我们离巢之时,分兵来攻怒蛟岛,我们岂非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

翟雨时展露出会议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道:「姜毕竟是老的辣,凌二叔已把握到今次致胜的诀要,就是避敌之锋,游战波上。」

凌战天笑骂道:「你遗狡猾的家伙,故意不由自己的口说出来,变成好像是我想出来那样!」语气中却不无对翟雨时「体贴自己」的欣喜。

要知凌战天和翟雨时均以智计着称,所谓一山难藏二虎,两人虽说前嫌尽释,难免亦会意见相左,又或生出谁命令谁的问题,翟雨时这种处理的手法,绝非多此一举。

上官鹰仍是担心地道:「但若对方确是大举攻打双修府,我们难免要和敌人正面交锋了。」

翟雨时道:「二叔认为该怎么办?」

凌战天冷冷道:「我忽然变哑巴了!」接着紧抿起嘴巴。

两人对视一眼,忽地一齐大笑起来。

梁秋末最爱玩闹,一把搂着翟雨时的肩头,喘笑着道:「翟军师请你勉为其难,代二叔将他的心事吐露出来吧。」

翟雨时笑道:「代人说话最是困难,看在二叔脸上,我就勉为其难吧!」

上官鹰和庞过之也习染了这融洽的情绪,轻松了起来,似乎没有人再觉得方夜羽这「阳谋」是什么大不了的一回事。

翟雨时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微微一笑道:「我们大可作一个这样的假设,若我们兵分二路,一路留守怒蛟岛,一路远赴鄱阳湖,几乎可以肯定此仗有败无胜。另一个办法是空巢而出,那亦可预见大本营必被人乘虚而入,失去了根据地,怒蛟帮亦失去了倚险而守的优势,官府或方夜羽都可轻易逐步吞食我们。」

梁秋末皱眉哂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奇谋妙计,这不成那也不成,难道我们便这样袖手旁观吗?」

原本变了哑巴的凌战天笑骂道:「秋末你似乎忘记了雨时是代我说话,你骂他等若骂我。」

梁秋末慌忙笑着陪罪。

庞过之却没有这种苦中作乐的嬉玩心情,眉头深锁道:「方夜羽这一招确是毒辣之极!雨时你究竟有何对策?」

翟雨时出奇地轻松道:「我知道大叔今次北上京师,其实是想给我们一个独力应付艰险的机会,就像他让长征去找马峻声算账那样。」

凌战天点头叹道:「说得好!因为他怕自己拦江一战会输。」

上官鹰等默然不语,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问题,却是不愿说出口来,同时亦把握到翟凌两人的意思。假若怒蛟帮全仗浪翻云一人之力支撑才行,浪翻云一旦战败身死,怒蛟帮便完蛋了。反之若怒蛟帮在没有浪翻云的情况下仍能挑起大梁,应付艰难,那浪翻云之死影响虽大,却仍非致命。亦只有浪翻云的胸襟和眼光,才敢这样做,此正是置於死地而后生。

上官鹰振奋起来,通:「雨时!你心中有什么良策,快点说出来吧!我们定不会教大叔失望的。」

翟雨时坐直身体,充满自信道:「我们仍是兵分二路,但却将主力摆在援救双修府处。」

上官鹰道:「那怒蛟岛岂非空城一座?」

翟雨时淡淡一笑道:「正是空城一座,还是真正的空城,我们将所有帮众的家属分散到洞庭湖各岛和沿岸的渔村里去,只留下少量的壮丁看守。」

凌战天击台道:「好主意!假设方夜羽真敢使人攻来,我们便先撤后回,将他们的船舰全部摧毁,再将怒蛟岛重重封锁,饿他们十天半月,十个里赤媚也要埋身岛上。」

上官鹰三人一齐拍案叫绝,以他们称雄长江,连官府也不敢惹他们的水师,确有能力做到这点,就算敌人困怒下一把将怒蛟岛的房屋设施烧个清光,以怒蛟帮的人力物力,重建怒蛟岛绝不是大问题。

翟雨时续道:「至於援救双修府,我们亦是采封锁的策略,只须将双修府的人撤离险境,我们便完成了任务,我倒要看看方夜羽是否真的三头六臂。」

上官鹰断然道:「就是如此,雨时你立即以千里传书召长征归队。这小子知道有这么大的热闹可趁,保证他连马峻声是男是女也乐得忘记了。」

凌战天哈哈大笑道:「老子很久没有活动过筋骨,大哥常说我的鞭法直迫『鬼王』虚若无,这便由里赤媚来证明一下,老帮主当日所受之辱,由我为他讨索回来。」

翟雨时向梁秋末道:「小子!你在岛上养尊处优有好一段日子了,也该滚到外面去,联络所有兄弟,告诉他们怒蛟帮全面反击方夜羽的日子来临了。」

庞过之击台大喝道:「人来,拿酒!我们要喝他妈的三大杯!」

自听得庞斑出世后,怒蛟帮这双猛虎便缩在地洞里,现在终到了猛虎出洞的时刻了。

武昌府外,长江之畔,伴江楼上。

浪翻云由楼上往下望去,见到江边泊了十多艘船,其中一艘特别大的五桅船华丽而有气派,一看当知是达官贵人的专船,十多名苦力正不住将货物运往船上。

坐在他对面的左诗默默吃着茶点,一眼也不敢望向他。

浪翻云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往京师最舒服莫如由水路去,由这里坐轻帆沿江而下,顺风的话,四日可九江,若无巨风恶浪阻滞,自可继续趁船南下,否则无论继续走水道或改走陆路,不消多日亦可抵达京师了。」

左诗低声道:「浪首座,昨夜我是否醉得很厉害?」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你现在觉得怎样,有没有头痛?」

左诗的头怎样也不肯抬起来,以蚊蚋般的声音道:「没有!不过奇怪得很,我感到轻松了很多,好像抛开了一些无形的担子那样。」

浪翻云欣悦地道:「你能否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左诗想了想,肯定地道:「当然记得!」

浪翻云舒适地挨着椅背,一只手轻轻抚着酒杯光滑的杯身,感到出奇的悠闲自在,在这颇具规模的大酒楼二楼厢房的雅座里,窗外阳光普照的长江和充满了各式各样活动的码头,使人感到太平盛世的安逸满足,看来朱元璋这皇帝算做得不错。

左诗终於抬头,看到浪翻云正含笑看着她,吓得垂下头去,轻声道:「今晚我们再喝过,好不好!」

浪翻云愕了一愕,才大笑道:「你答得我两条问题,过了关,才会再有酒喝!」

左诗甜甜一笑,柔顺地点点头,经过了昨晚后,她像山一个成熟的少妇,变回个天真的小女孩。

浪翻云拿起酒杯,想了想,问道:「昨夜你唤我作什么?叫来听听!」

左诗俏脸飞起两朵红云,爽快叫道:「浪大哥!」

浪翻云眼中闪过爱怜的神色,潇洒一笑道:「记着你以后应叫我作什么了!」举杯一饮而尽。

拭去边的酒渍后,浪翻云柔声道:「记得你昨晚答应我什么事儿呀?」

左诗一呆抬起头来,茫然道:「我答应了你什么事?」

浪翻云用手指隔远遥遥责备地指点着她道:「忘记了吗?今晚有人没酒喝了。」

左诗嗔道:「浪大哥坑人的,我何时答应过你什么来哩!」

浪翻云笑道:「你昨夜睡过去前,曾答应要唱一曲我听的呵!」

左诗怀疑地道:「我那会答应这样的事?」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你醉得连走路也不会,那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左诗粉脸通红垂下了头,忽地幽幽地清唱起来:「压帽花开深院门,一行轻素隔重林……」歌声幽怨,使人回肠百结。

浪翻云想不到一向拘谨腆的她,变得如此豪情,心中涌起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想起了当年和「酒神」左伯颜和上官飞击节高歌的情景,今天却只剩下他一人独饮,禁不住弹响酒杯,和唱道:「遥夜微茫凝月影,浑身清残剩梅魂……」

左诗歌声一转,接下去唱起辛弃疾的名句:「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唱至最后,歌音由细转无,余音仍绕梁不散。

浪翻云倒了一杯酒,放到左诗脸前,叹道:「好歌本应配好酒,可惜这里只有藏得不够日子的女儿红。」

话犹未完,隔壁厢房传来一阵鼓掌声,接着有人道:「如此好歌,自应配好酒,我这里有一坛自携的『仙香飘』,若两位不嫌冒昧,老夫携酒过来,敬两位一杯。」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既有好酒,还不立即过来。」心中想起隔邻门外守卫着的四名护院武师,知道此人身份不凡,看来乃富商巨贾之辈。

那人显然甚是欢喜,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武师为他推开了门,灼灼的眼光射了进来,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那人喝道:「你等在外面。」才独自走进来。

稂翻云听对方足音,如是不懂武功的文人,又看对方虽年过五十,但精神奕奕,脸相不愁而威,龙行虎步,极有气派,连忙肃立迎客。

那人看到浪翻云容貌粗豪,却粗中有细,立在那里渊亭岳峙,气度雍容,更增结交之心,将酒坛放在台上,和浪翻云礼让一番后,才坐了下来。

浪翻云取去左诗眼前的酒,一口喝掉,放在自己脸前,又替那人和左诗换过新杯,那人早拔开坛塞,为两人斟酒。

酒香满房。

浪翻云叹道:「好酒!只有这酒才配得上诗儿的绝世妙歌。」

三人举杯互敬,均是一口喝尽。

那人这时才留神打量左诗,惊异地道:「姑娘歌艺已达超凡入圣之境,让我再敬一杯。」

左诗羞红了脸,慌忙摇手道:「我们待会还要坐船,不可再喝了。」

浪翻云知这人乃风流之士,笑道:「来!让我陪你喝三杯!」

直到这刻,双方仍未知对方姓甚名谁。

那人显是心情大佳,也不打话,和浪翻云连尽三杯后,才道:「老夫刚才还暗叹要一个人独喝闷酒,岂知上天立时赐我酒友,真是痛快|」浪翻云微笑不语。他眼光高明,见这人气派不凡,却没有半点铜臭味道,巳对这人的身份猜了个大概出来。

那人自我介绍道:「老夫姓陈名今方,字惜花,不知兄台和这位姑娘高性大名?」

浪翻云淡淡答道:「看在你那坛好酒的分上,我亦不想随便找个名字骗你,本人便是浪翻云,这位姑娘乃天下第一酿酒名家,『酒神』左伯颜之女。」他这几句以内力迫出,注入陈今方耳内,不怕会给房外的人听到。

陈令方全身一震,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定过神来,干笑两声,压低声音道:「令方何幸,前两晚才和魔师庞斑在同一青楼喝酒,今天便与大下第一剑交杯言欢。」

外面传来他武师的声音道:「老爷!」

陈今方知道他们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生出警觉,故出言相询,喝道:「你们站远一点,我有事要和这位兄台商量。」

足音响起。

浪翻云计算着对方的距离,知道再难以听到他们的说话,才道:「陈兄看来是官场中人,而浪某则是朝廷眼中的反贼,陈兄实不宜在此勾留。」

陈今方回复初进房时的潇洒,哈哈一笑,低声道:「怒蛟帮虽被称为黑道,但比起很多白道门派更配称为侠义中人,陈某一生最爱流连青楼,最爱结交天下豪雄义侠,怎会不知,让陈某再敬浪兄一杯。」

左诗见这陈今方如此有胆色,欢喜地为两人斟酒,自己却不敢再喝。

浪翻云和他再喝一杯后,翻转酒杯,覆在桌面,表示这是最后一杯,也含有逐客之意。

陈今方见状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我今次到京师去,是要去当六部里一个重要职位,至於是福是祸,也是难以逆料,只是当了数十年官,过不惯赋闲的生活,一听到有官当,便心痒难止,浪兄视名利若浮云,定会笑我愚鲁。」

浪翻云微笑道:「人各有志,只要陈兄肯为天下百姓尽点力,当官有何不好?」

陈今方满怀感慨道:「大明开国之初,谁不是满怀壮志,想为天下黎民尽点心力,当年我在刘基公手下任事,岂知皇上宠信中书省丞相胡惟庸,这奸贼结党营私,连刘公也因吃了他医生开来的药,胸生硬块,大如拳头,活活梗死,幸好我有大统领楞严暗中照拂,才得罢官还乡。唉!在朝中任事,终日战战兢兢,连自己的生命财产也是朝不保夕,更不要说是为民办事了,只希望一年半载后,能外放出来当个地方府官,那时或可一展抱负。」

浪翻云谅解地点头,却不再言语。

陈令方心生感激,知道他是怕自己和他结交惹祸。

敲门声响。

门外有人道:「老爷!可以上船了。」

陈今方应道:「知道了!让夫人少爷小姐他们先上船,我跟着便来。」

转向浪翻云道:「陈某今次趁运货上船之际,偷闲上来喝一杯酒,想不到得遇大驾,实乃三生之幸,将来若有机会,陈某定在皇上面前为贵帮美言两句。」诚恳地伸出手来。

浪翻云和他重重一握,笑道:「不送了!」

陈令方转向左诗道:「老夫自命乃惜花之人,日前想见江南第一才女怜秀秀一脸而不得,幸好今日得遇姑娘,并听得妙韵仙曲,已是无憾,足慰平生。」

左诗合羞谢过。

陈令方哈哈一笑,出门去了,留下了那还剩下大半坛的美酒。

浪翻云和左诗对视而笑,都觉得这陈令方非是一般利慾熏心的俗人。

「咯咯咯!」

门响。

浪翻云道:「进来!」

一名大汉走了进来,施礼后道:「浪首座,船预备好了,可随时上船。」

浪翻云拿起那半坛酒,长身而起,向左诗笑道:「今晚在长江秋月下,诗儿你又可以暂驻醉乡了。」

左诗跟着站起,喜孜孜点着头。

浪翻云爽然而笑,当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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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舟乘风破浪,扬帆挺进。

江风迎脸吹来,卓立船头的风行烈和谷倩莲神清气爽。

那些早先被风行烈制服的人中,有几个是魅影剑派雇用的水手,这时被放了出来,在谷倩莲略施手段下,贴贴服服地操控着大船。

比倩莲见鄱阳湖远远在望,雀跃道:「快到了!快到了!」

风行烈默默看着前方,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比倩莲挨近他身旁,亲匿地用手肘轻碰他的手臂道:「在想什么?」

风行烈道:「你看两岸的景色多么美丽,令人再不愿想起人世间的仇杀和恩怨。」

比倩莲美目转往岸旁,宽广的绿野、苍翠的高林野树,随着像一匹锦缎般的山势起伏延展往两旁的地极,间中点缀着数间茅舍,炊烟轻起,确似使人忘去尘俗的自然仙境,世外桃源。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

比倩莲微嗔道:「为何还要长嗟短叹,刚才那一仗胜得漂亮极了,看卜敌刁项他们还敢否小觑我们?」

风行烈苦笑道:「谷小姐不要高兴得太早,事情只是刚刚开始,今次他们败於因轻敌而警觉不足,下次便没有那么易相与了。你也看到那刁夫人万红菊多么厉害,将来怎样应付他们,真是教人想想也头痛呢。」

比倩莲甜甜一笑道:「想不通的事,我习惯了不去想它。是了!早先你还唤我作倩莲,为何这么快忘记了?」

风行烈一呆道:「那时似乎不适合唤你作谷小姐吧?」

比倩莲刁蛮地道:「叫开倩莲便不能改变,你就算后悔也不行。」

风行烈这些天来与她出生入死,要说和这美丽娇娆没有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自己也不相信,只不过那是否男女之爱,谷倩莲能否取代靳冰云,则他一时也弄不清楚,举手投降道:「谷小姐怎么说便怎么瓣吧!」

比倩莲跺脚道:「你还是叫我谷小姐?」

风行烈心知肚明拗她不过,岔开话题道:「好了!倩莲!鄱阳湖已在望,我们应该怎么办?」

比倩莲道:「救兵如救火,我们当然要尽速赶返双修府去,好通知公主作出应变的准备。」

风行烈神色凝重起来,道:「卜敌这样大举来侵,定不能瞒过贵府的侦察网,难道他们不怕贵府忍一时之气,迁居避祸吗?以方夜羽一向谋定后动的作风,怎会露出这样的破绽?」

比倩莲点头道:「早先我们躲在桌底偷听刁家父子的说话,他们便有方夜羽的人早将往双修府的去路完全封锁之语,噢!不好!」转向那些水手喝道:「快泊往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