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斑安坐园心小亭内,看着亭外缕缕飘下,逐渐绵密的雪絮。
陪着他的是里赤媚、方夜羽、甄夫人和年怜丹。
外出的柳摇枝和鹰飞这时回来,见到庞斑,恭敬地行过大礼后,围桌坐下。
庞斑悠然自若地欣赏着亭外的雪景,淡淡道:「找不到吗?」柳摇枝颓然摇头。
鹰飞冷哼道:「只要缀紧韩柏,那怕找不到花护法。」庞斑怎会听不出鹰飞语气中对韩柏的深仇大恨,双目射出冷厉的神色,盯着鹰各人都大惑不解,鹰飞这两句话为何竟惹得庞斑不高兴。
飞。以鹰飞如此高傲自负的人,给庞斑若有实质的眼神一瞥,立即心胆俱寒,吓得离椅跪倒地上,惶然道:「小飞定是犯了错,请魔师训责。」庞斑冷喝道:「站起来!」鹰飞才起立,庞斑右手扬起,五指作出奇异又好看的姿态,发时指风嗤嗤,激刺在鹰飞胸腹头各大要穴。
鹰飞全无反抗之力,像扯线公仔般不住跳动颤抖,却不后跌,情景怪异无伦。
连点二十多指后,庞斑手掌隔空虚按,鹰飞断线风筝般抛飞往亭外,四平八稳仰身掉在园外的旧雪和新雪里。
鹰飞背脊触地,便弹了起来,再次跪倒,高声道:「多谢魔师,小燕的伤势全好了!」
庞斑冷然道:「不要高兴得这么早,我虽治好了你的内伤,却仍治不好你的心魔,若你仍是充满了私慾、仇恨和贪婪,今晚你到鬼王府只有送死的份儿,下乘的心境,怎使得出上乘的武功?无慾则刚,有容乃大!你明白吗?」纵使在这大寒时节,鹰飞仍冒出一身冷汗,羞惭道:「魔师教训得是!」庞斑微笑道:「那你便给我在雪里坐到今晚,若大雪还不能洗净你的身心,便不要到鬼王府去了!」鹰飞一言不发,就地盘膝静坐。
天下间,亦只有庞斑可使这桀骜难驯的年轻高手,俯首甘心受教。
庞斑接着再冷冷看了年怜丹一眼,才再欣赏亭外的雨雪。
年怜丹自己知自家事,忙告辞离去,避入静室打坐。
只剩下里赤媚、方夜羽、甄夫人和柳摇枝四人陪坐着,都不敢出言打扰庞斑的冥思。
庞斑忽地哑然失笑,同里赤媚道:「为何你不去找解语呢?」里赤媚苦笑道:「找到她又怎样,我根本拿她没法,更重要是觉得若她要与韩柏相好,也没有什么不妥当处。」柳摇枝一呆道:「里老大!这话我便不同意了,韩柏是我们暗杀名单内主要目标之一,解语和他一起,自然不妥当之极。」里赤媚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摇枝既然深爱着解语,当年为何又把她冷落闺房,弄至现在这错恨难返的局面。」柳摇枝低下头去,再没有说话。
庞斑淡然笑道:「不要算旧账了,解语的事便交给我吧,横竖来到这繁华金粉的都会,我也想四处溜溜,分享一下朱元璋冶下的太平盛世。」众皆愕然。
浪翻云微微一笑,神情欣悦。傍着他走的左诗奇道:「大哥为何这么开心。」浪翻云随口道:「接小雯雯嘛:自然是非常开心?」左诗啧道:「大哥骗人家,不行!快说出来!」浪翻云咋舌道:「诗儿你管得我愈来愈厉害了,好吧!我刚才是想起庞斑,他到京城已经一个时辰了。」接着皱眉道:「他为何起了杀戮之心呢?谁惹他了?」左诗愕然道:「大哥怎会知道?你不是一直陪着诗儿吗?」这时两人来到正对着聚宝山的聚宝城门。
当下自有跟踪着他们的厂卫,先一步到守城官处打点,任他们出入自如。
聚宝门乃金陵十三个城门之一,与其它「三山」和「通济」两门并称「天下三门」,同以奇特、雄伟、壮观名噪一时。
门呈长方形,城墙四重,夹三道瓷城,四道拱门,成「目」字形,城楼高达八丈,以条石为基,巨砖为墙,极为坚固。
浪翻云岔开话题道:「虚若无这人真是深不可测,连这样精采实用的规模也可给他创造出来,使人叹为观止。」步出城外,还回首看了一眼。
左诗喜道:「月儿的爹若知你这么赞他,定然非常高兴。」浪翻云忽然一手楼着她的窍腰,在她耳旁低喝道:「我们跑快一点!」左诗吃了一惊时,耳际风生,倏忽间已被浪翻云夹起飞上了树顶,疾往前掠。
天上在下着绵续不断的雨雪。
韩柏抢前探头到秦、庄两女之间,凑到前者耳旁道:「死老鬼说梦瑶比以前更美了,梦瑶该怎样谢我?」秦梦瑶秀眉轻蹙,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道:「韩柏大什么的好像忘记了他的小命是谁救回来的呢!」庄青霜和虚夜月忍不住「咭咭」偷笑。
韩柏老脸微红,改变话题道:「梦瑶不若随我们返回鬼王府吧!」虚夜月雀跃央求道:「秦姐姐快答应吧!月儿练功的静室是爹特别拣选的,於风水受气的脉穴,练起功来可事半功倍呢:」秦梦瑶芳心一软,微笑道:「好吧!」韩柏大喜道:「让我来和梦瑶合籍……
噢:」原来秦梦瑶一肘击在这小子小肮处,由於用劲巧妙,韩柏再说不出话来。
虚、庄两女当然不会可怜他,兴高采烈拥着秦梦瑶转往清凉山的路上。
范良极由后掩至,一把抓着韩柏的后衣领,扯回自己身旁,正要说话,前方蹄声骤响,两名厂卫飞骑迎来,临近时勒马停定,跳下马来跪禀道:「奉皇上圣谕,忠勤伯立即进宫见驾!」蓝玉回到住处,脸寒如水,一点表情都没有。
众人知道他心情大坏,都喋若寒蝉,怕无意中触怒於他。
进入厅内后,蓝玉向众手下道:「宋家兄妹既已入京,朱元璋随时会来对付我们,你们做好准备功夫,若形势不妥当,立即逃走。」战甲犹豫片晌后道:「大将军的伤势……」蓝玉不耐烦地道:「只是小事,我打坐上一两个时辰便没事的了。」转向兰翠贞道:「随我来!」兰翠贞遵命随他转过后厅,穿过接通前后进的走廊,来到后院的大宅,刚步入房内,蓝玉浑身一震,往地上倒去。
兰翠贞想不到他伤势如此严重,抢前一把抱着他,扶到床上去,骇然道:「大将军!」
蓝玉脸色惨白,苦笑道:「秦梦瑶真心狠手辣,竟差点破了我的大天罡气。」兰翠贞脸上血色退尽,差点比蓝玉更难看,真气被破,等若废去了武功,在此等争霸天下的关键时刻,蓝玉还怎能领军征战。
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何秦梦瑶故意气走水月大宗,因她的目标只是蓝玉。
蓝玉眼中射出坚决的神色,肃容道「我要立即入定疗伤,只要恢复一半功力,马上离京。」左诗被浪翻云搂着穿林过山,就像回到昔日与浪翻云刚离开怒蛟鸟时的亲密光景,心神皆醉,压下了的爱意狂涌而生,只望永远也不用再离开他的怀抱。
这时两人来到一座小丘之顶,浪翻云松开了手,让左诗立稳。
极目前方,茫茫大江自西南向东北绕廓而行,至左方虚与蜿蜒伸入长江的秦淮河交接,除这入江口外,周围均是山岭,成为天然屏障,形势险要。
浪翻云指着正扬帆驶来的几艘帆船,笑道:「中间那艘没有旗号的就是我帮载着小雯雯的风帆,其它三艘都是护航的水师船,哈!有谁想得到世事的发展会如此离奇,官方竟会与我们的贼船合作无间呢?」按着向左诗微微一笑道:「诗儿好应多谢你的柏弟,怕亦只有他乱打乱撞的福气,才可弄出这微妙之极的形势来。」左诗这才记起韩柏,俏脸羞红,但又涌起无尽的甜蜜,赦然道:「大哥啊!诗儿是否水性杨花,既心甘情愿从了柏弟,但又情不自禁地爱着大哥,希望能永远靠在大哥怀里。」浪翻云哈哈一笑,探手过来搂着左诗的小蛮腰,柔声道:「我们兄妹之情,可鉴天地,何水性杨花之有?来!让我们去见小雯雯。」左诗扯着他道:「不!大哥!让我们先说一会话儿,太少这样的时刻了。」浪翻云爱怜地看着地道:「从你的清溪流泉,浪翻云已感到诗儿无限的深情,还用说出来吗?」左诗娇躯轻颤,移入他怀里,喜欢地道:「诗儿明白了,还感到非常幸福呢!」浪翻云仰天长啸,夹起左诗,朝着大河奔去。左诗两手紧搂着浪翻云的粗腰,迷醉在他浓烈的男子气息里。她既热爱着韩柏,亦深恋着浪翻云。
前者使她纵情地燃烧生命,后者却是纯洁无瑕的精神恋曲。
韩柏和范良极在众卫拱护下,昂然进入皇城。
这次他们由南面的洪武门进入皇城,沿着御道朝午门而去,两侧排列着一系列的中央机构,宗人府、吏户礼兵刑工的六部、大都督府和太常寺等林立两旁,气象森严。
爆内守卫明显加派了人手,隐隐弥漫着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罢经过了吏部的官署,有人在后方高叫道:「大哥!四弟!」范、韩两人别头回望。
只见几天不见的陈令方一身官服,在五、六名禁卫高手拥侍下神采飞扬急步往他们走来,还按着头上的官帽,以免掉了下来,形状滑稽。
两人同时涌起患难下建立的深刻交情,勒马停定。
陈令方来到两人马旁,第一句就问道:「瑶妹的仙体痊癒了吗?」韩柏好奇地摸了摸他的官帽,笑道:「有我这天下第一情医,当然好了!唉!不过她的仙气又加强了,我想一振夫纲亦无能为力了。」陈令方知他们进宫是要去见驾,不敢阻冲,眉开眼笑道:「那就好了,你们若有空,待会到吏部来找我,我忙得昏天昏地,想去看你们也办不到。」按着压低声音道:「后天皇上会正式改组六部和都督府,届时必有连场好戏。」范良极欣然低声嘲道:「你这利慾熏心的老小子。」催马先行。
韩柏俯凑下去问道;「燕王送的大礼精采吗?」陈令方色迷迷应道:「精采无伦!」韩柏大笑赶上范良极,传音道:「你是否随找进去见老朱。」范良极传音回来道:「朱元璋又不是惹火美人儿,有什么好见的,我自会找地方打发时间。」韩柏大感不妥,偏又作声不得,各人此时在午门外停下,全体下马。
午门城台雄伟壮观,下宽上窄,古稳重,台基以红大理石砌成须弥座,城台上有五座黄瓦金顶、重檐彩饰的高楼,楼与楼之间有阁道相联,气象万千,尤胜大明门。,经过中央门洞时,更觉开扬宽畅,此时以巨大青石舖就的御道满盖白雪,百多名内侍正冒雪清理。
罢入午门,聂庆童早恭候其内,一番客气后,领着两人直入干清门,进入后廷,来到朱元璋和妃槟日常起居的干清宫前。
范良极眉目间隐隐透出兴奋神色,随便找个借口,留在殿外,只余下韩柏一人独自进殿去见朱元璋。
偌大的殿堂,便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厅,只是空间广阔多了。
朱元璋悠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里,后面是一张满是书法的大屏风,见到韩柏,隔远笑道:「忠勤伯不用多礼了,来!坐到朕身旁来。」韩柏本以为朱元璋因他夺得了秦梦瑶,会含恨在心。那知他的态度反比以前更亲切了,不理是否在做戏给他看,亦笃定多了,叩跪后坐到他身旁的太师椅去,两人只隔了一张小几,名副其实的平起平坐。
朱元璋笑了笑,通:「小子你看看朕背后这张屏风上写的是什么诗,读来给朕听。」韩柏虽不知他弄什么鬼,唯有往屏风瞧去,念道:「南朝天子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总为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尧将道德终无敌,秦把金汤可自由,试问繁华何处在,雨花烟草石城秋。」
朱元璋淡淡道:「这是唐人李山甫的(上元怀古)诗,朕特别教人写在起居当眼处,便是以之律己,提醒自己必戒华奢,借用民力,以免万民受苦。朕的作为,目下虽有人不同意,但证诸百世之后,当能体会朕的苦心。」韩柏对这首诗只是一知半解,亦无心求解,更不明白朱元璋为何说起有关节俭爱民这方面的事,只好唯唯诺诺,虚应故事。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道:「昨夜与梦瑶一席话后,朕整晚都没有睡觉,不但想着她的话,也想到静庵和若无兄,想得糊涂起来,真望时光能倒流,使我可以把一些往事纠正过来。」
忽地龙目寒光一闪道:「你可知朕为何会和若无兄弄到今日如此田地?」顿了顿语气森冷低喝道:「不要像那些人般骗朕说不知道。」
韩柏心中叫苦,硬着头皮道:「好像是皇上与鬼王在建都上有分歧之见吧!」朱元璋点头道:「这只是第一桩朕不听他提议的事,岂知只此一项,竟若长堤破开了缺口,连串的争执便由此而起。」嘴角牵出一抹苦笑道:「这也应怪朕当时迷上了铁冠道人看风水的本领,不但选了金陵为都,还让这空负盛名的人为我卜定地基,不顾若无兄的反对,调集了几十万民工,耗费了大量土石,照铁冠的指示把燕雀湖填平,在其上建设这些宫殿楼台,忘记了这些工程是如何劳民伤财。」
韩柏听着这天下至尊破天荒第一次承认自己的错误,好感大生,暗忖难道经梦瑶昨夜「教训」他后,这老小子竟转起死性来吗?
朱元璋喟言道:「当时在朕一力坚持下,特别在地基下打进了密集的木柱,墙基全部舖上巨石,又构了良好的下水道,以防止地基下沈,当时若无兄已指出所有这些工事最后均徒劳无功,可是朕却一意孤行。唉……」
韩柏一呆道:「皇宫现在是否有什么不妥呢?」
朱元璋苦笑道:「是大大的不妥,宫殿建成后,地基就开始下沉,到现在情况日趋严重,整个宫城前昂后洼,形势不称。唉!朕自见了你这小子后,看着你享尽人间艳福,愈发相信兴废有定,尤其与梦瑶一见后,更感精力非比从前,只望改组军政后,天下会出现一段长治久安的大一统局面,那便无负静庵之托了。」
韩柏心中感动,热血上涌,不理这是否只是朱元璋笼络和收买他作的虚假之言,拍胸道:「只要我韩柏有一口气在,定会助皇上完成心愿。」朱元璋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沉吟片晌,奇峰突出地道:「你说朕应否除掉燕王?」
韩柏一震道:「什么?」朱元璋双目射出冷酷的光芒,缓缓道:「现在形势明显,就算我平走了蓝玉和胡惟庸,燕王始终是另一个祸乱的根源,朕怎忍心看着万民再受战乱之苦?」
韩柏给他弄得糊涂起来,嗫嚅道:「皇上不是已要小子转告他,若他乖乖的在皇上有生之年不谋反,便不会制他的权力。」
朱元璋哑然失笑道:「争霸天下,只有两种人,就是成功者和失败者,而争霸的目标,就是要成为那唯一的胜利者,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上,最重要是那手段能否使你成功,此所谓兵不厌诈。数十年来,就是基於这信念,朕才得坐到了这位置上,明白了吗?」韩柏道:「皇上不是说过燕王是你不忍心对他无情的九个人之一吗?」
朱元璋不悦道:「竟敢算起朕的账吗?」韩柏愈来愈弄不清楚朱元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更难猜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叹道:「小子不敢!只是有点糊涂吧!」
朱元璋冷冷看了他一会后,吁出一口气道:「若蓝玉伏诛,燕王便成为天下最有军权的人,尽避朝中百官全力支持允,最后仍非他这精通兵法的敌手,在这种情况下,若你是燕王,在朕身故后,肯否坐看夭下落於别人之手?」韩柏更是不解,问道:「既是如此,皇上为何不干脆听鬼王之劝,不理其它人的反对,立燕王为太子,那岂非天下太平了?」
朱元璋龙目射出复杂无伦的神色,长叹一声,岔开话题道:「人人都说我朱元璋毫不念旧,诛戮功臣,岂知朕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人人都像小子你那样,不把功名富贵放在眼内,朕又何须出此下策?」按着双目一凝,寒光闪现道:「历史早清楚告诉了我们,权力只可以有一个,权力愈集中在中央,政令便可容易推行,大一统的太平愈可持久,故汉高祖建朝后,第一件事就是诛除不肯归还权力的大将;赵匡胤陈桥兵变后,还不是靠杯酒释兵权:只有集中权力,才不致出现乱局。看看今天的蓝玉和胡惟庸,当知朕所言非虚。」
韩柏皱眉道:「蓝玉确是恃功骄横,可是胡惟庸之有今天,完全是皇上一手捧出来的,却又有何道理呢?」
朱元璋微一错愕,望向他道:「这几句话换了是别人来问朕,必是诛连九族的收场,幸好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哼!单玉如确是高明,竟可瞒了朕这么久!」韩柏知道朱元璋不会直接答他,但亦隐约猜到了胡惟庸实在是朱元璋用来对付功臣的挡箭牌和刽子手。
只要干掉胡惟庸,所有权力便全回到了朱元璋和他的继承者手里,这一着可说老谋深算极矣。试探道:「皇上是否要小子对付燕王?」
朱元璋的脸色阴沉起来,好一会才道:「待会朕去见若无兄,先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韩相见谈了这么久,急於脱身,通:「皇上这次召小子来,是否有什么特别差遣呢?」朱元璋肃容道:「现在最使朕担心的有三个人,第一个是单玉如,若查不清她有什么厉害手段,我们栽了筋斗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韩柏拍胸道:「这事包在小子身上,有范良极帮手,什么阴谋都可以查个一清二楚。」
朱元璋苦笑道:「这老贼真是死性不改,你知否他究竟想偷朕的什么东西呢?」韩相大吃一惊,色变道:「皇上怎知他要偷东西?」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若他不是有所图谋,怎会无端端要睡上一觉,那时我还不知他是范良极,所以没有疑心罢了:」韩柏尴尬地道:「让我劝劝他吧:」
朱元璋摇头道:「不!让他试试也好!朕亦想看看他的偷术高明至何种程度。」顿了顿道:「另两个人就是陈贵妃和楞严,他们均为最接近朕的人,若有图谋,必是防不胜防。」韩柏苦着脸道:「小子真不敢碰陈贵妃,据浪翻云说,我根木不是她的对手。」
朱元璋一呆道:「浪翻云这么说过吗?」韩柏连忙拚命点头。
朱元璋失笑道:「朕看是浪翻云低估了你吧!唉!或者朕是年纪大了,每次想起陈贵妃,心肠都软了起来,感到难以下辣手。你快想想办法吧!时间愈来愈少了,最好你能在这两天为朕解决了单玉如和陈贵妃的问题,那朕便可全力对付其它人了。」韩相心中苦笑,自己真能在两天之内,解决了厉害至不知何等程度,神莫测的单玉如和狡猾狠毒,连父亲都忍心谋杀的陈贵妃吗?这时记起了为韩家找屋的事,同朱元璋提出请求,获准后,才施礼退去。
月榭内,戚长征赤着精壮的上身,由寒碧翠、褚红玉、红袖和宋媚四女为他处理包紮左肩的剑伤,自然要同时默受诸女的埋怨。
宋楠亦来了,正和小表王荆城冷下棋,后者显是落在下风,不住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虚夜月和庄青霜把秦梦瑶送入静室后,领着翠碧和夷姬这金发美人儿来趁热闹。
虚、庄二女不住向戚长征瞪眼,不明白为何他泡妞竟会泡到负伤而回。
戚长征向在一角下棋的荆城冷笑道:「知道我大舅的厉害了吗?」
荆城冷叹道:「要找师傅来才行了。」
虚夜月嚷道:「爹到那里去了?」
表王的声音由远而近道:「总算还记得阿爹哩!」
虚夜月喜欢得跳了起来,掠出斋外,不旋踵分挽着虚若无和干罗步入斋里,旁边还有个「掌上可舞」易燕媚。
众人纷纷施礼。
客气一番后,干罗关心义子,问起戚长征受伤的事。
戚长征不敢隐瞒,把过程说出后,与干罗并排上座的虚若无微笑道:「这孟青青不但剑法高明,还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否则只要找个鹰飞之类的人物埋伏暗处,小子你休想有命回来了!」
戚长征暗叫惭愧,自己真是人粗心大意了。
旁边的寒碧翠狠狠瞪了他一眼,低骂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逞强?」
干罗见戚长征受窘,岔开话题道:「想不到秦梦瑶竟为韩柏动了真怒,我看蓝玉休望能由这一剑复元过来,等若帮了朱元璋一个大忙。」
虚若无舒适地挨着椅背,悠闲地道:「真想快点看到她和红日法王决战的动人情景,红日这家伙号称西藏第一高手,修的是不死法印,一击不中,远千里,如此功法,多么引人驰想。」
虚夜月不屑道:「不过是个藏头露尾故作神,但其实是天生鬼祟的臭喇嘛罢了!月儿说秦姐姐定能一剑把他的臭头劈了。你若见到自以为不可一世的水月大宗在她面前那气全消的可怜样儿,才知她是多么威风哩!」
众人听她语气天真,均发出会心微笑。
干罗正容道:「我们今晚绝不能轻敌,庞斑乃魔教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像神一般备受尊崇,此番他亲自来京,必然大大振起敌方的士气,所以若没必要,切忌群战,免致两败俱伤,徒然便宜了朱元璋和八派联盟,单玉如更在暗中笑坏了肚皮。」
寒碧翠轻轻道:「单如玉真的那么厉害吗?」
干罗脸色凝重起来,叹了一口气道:「她不但武技可列身宗师级的位置,最使人防不胜防的是她的媚术,能制人心神於无形,男女均不能幸免。这二十多年来消声匿迹,可想见必是在潜修中土魔门某一种厉害无匹的魔功法,这番出世,定然非同小可。」众人听得心中凛然,这女魔头能二十多年来无声无息地躲在胡惟庸的背后,暗中密谋夺取明室的皇权,只看此点,当知她有过人的毅力和耐性。
这时有人来报道:「许宗道求见鬼王!」
表王虚若无愕然道:「他终於肯来见我了吗?」
雨雪缓缓停下。
韩柏和范良极两人刚离开皇城,韩柏道:「死老鬼!你最好暂时忍一下你那双贼手,朱元璋已悉破你想偷他的东西了。」
范良极嘻嘻笑道:「悉破又怎样,现在我们这么有利用价值,所以老朱明知我要偷他的东西,亦只有只眼开只眼闭了。」
韩柏皱眉道:「这样尽避把东西偷得到手,那又有什么趣味?」
范良极故作惊奇道:「你明知瑶妹不用追求冲早也要献身给你,那你成其好事时究竟有没有乐趣呢?」
韩柏立时为之语塞。
范良极见占尽上风,大乐搂着他的宽肩,走入途人熙攘,一端连接着皇城御道的玄津桥去。
韩柏道:「天命教那巢穴你查过没有,朱元璋刚才又催我动手了。」
范良极颓然道:「昨晚你和瑶妹风流快活,可怜我却东奔西跑,唉!什么名单,连封像样点的书信也没有。只找到一些日用品和杂货粮油的账目单据。那样可把天命教人一网打尽的名单,只是朱元璋一厢情愿的事,若我是单玉如,也绝不会那么愚蠢,记在脑里才是最安全的。」
韩柏苦笑道:「不若我们去把那巢穴最高级的负责人,活捉来送给东厂,他们自有方法要他们什么都招供出来。」
范良极摇头道:「不要白费心机了。那里只有几个丫头,要找个像样点的女人也困难,这几天风声这么紧,天命教的人怕都躲起来了。」
韩柏忍不住搔头:「这么说来唯一的线索就是白芳华,我真有点怕见到她。」范良极肃容道:「若她确是天命教的护法,武功定然非常高明,平时那武功平常的样子,只是装出来骗人的。」不知不觉间,两人边谈边走,步上了落花桥。
女子的呼声传来道:「韩柏!」范良极的耳朵何等厉害,一呆道:「是盈散花!」
只见一辆马车由后边驶上桥来,驾车者叱喝一声,把马车停在两人之旁。
垂掀了起来,露出盈散花苍白的俏脸,秀眸茫然,予人一种哀莫大於心死的凄凉和落寞。
范良极传音道:「你去探探口风!」走到远处,但谁都知道他竖起耳朵偷听。
韩柏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移到窗旁,柔声道:「你往那里去了!」
盈散花平静地道:「这处再不需要我了,自然是离得这里愈远愈好。不过假若你要杀我,随便出手吧!散花绝不会反抗的。」
韩柏一呆道:「你明知我不会杀你,为何还要杀你?假若你有忏悔的心,不如把你对付燕王的手段告诉我吧!」
盈散花凄然一笑道:「为何我要后悔?韩柏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根本处在完全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经历,你可以杀死我,但却休想我会告诉你任何事。」
韩柏叹了一口气,自知狠不下心来迫她,苦笑道:「秀色呢?她不和你一起离京吗?」
盈散花的秀眸泪花滚动,但语气却平静至使人心寒,淡淡道:「她早离开了!」
泪水终忍不住泉涌而出。
韩柏泛起强烈的不祥感觉,猛地探手抓着她的香肩,摇撼着她道:「秀色是否死了!」
盈散花凄凉茫然地道:「她既不想破坏我的复仇大计,又不想目睹你给我害死,除了自尽外,她还可以做什么呢?」
韩柏全身冰冷,脸上血色尽退,踉跄后退,撞在桥栏处才停下来,不能相信地摇着头道:「这不是真的!版诉我,你只是在骗我!」
盈散花任由泪珠滚下玉颊,哀然道:「我还骗得你不够吗?」
韩柏的心乱成一片,神伤魂断中,又涌起海洋般的恨意,道:「我现在还未死,仍可以破坏你的大事,为何你不继续对付我呢?」
盈散花拭去泪珠,平静地道:「我现在很疲倦,只希望能远远离开这地方,离开中原,到那里去也可以,只希望能把你和秀色忘记。韩郎啊!用尽你的气力去恨散花吧,她根本配不起你的爱。」
幕垂下,马车缓缓驶下桥去。
韩柏双腿一软,差点倒往地上,全赖赶上来的范良极把他扶着。
浪翻云搂着左诗,落在船头处。
操船的怒蛟帮好手齐声欢呼。
几个人由船舱钻了出来,赫然是凌战夭、翟雨时和上官鹰。当然还有稍长高了,美丽得像个小鲍主的小雯雯。
他们的出现,连浪翻云亦大感意外,尚未说话,左诗已和小雯雯紧拥在一起,又哭又笑,看得各人心中又酸又喜。
浪翻云伸千抓着凌战天的肩头,大笑点头道:「是否要和朱元璋摊牌了?」
翟雨时佩服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叔。」
上官鹰激动地道:「大叔!你会反对吗?」
浪翻云微笑道:「怎会反对呢?这天下再不是以前的天下了。人民只是希望能有安逸太平的日子,怒蛟帮亦好应顺应潮流。当年帮主创帮时,目标正是要为天下带来幸福,若天下宁靖,怒蛟帮的存在便是多余的了。」
凌战天也笑道:「我早知大哥会同意我们的决定,这次我们来京,就是希望弄清楚形势,看看可在什么地力尽点力量。」
浪翻云失笑道:「若你不怕头痛,便尽力去了解吧!」
这时小雯雯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奔到浪翻云前,欢呼道:「浪首座!」
浪翻云一把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脸蛋。
在水师船的护航下,载着怒蛟帮最重要几个人物的大船,昂然驶进秦淮河去。
表王虚若无在金石藏书堂内单独接见不舍。
这白衣如雪,傲岸孤逸的僧人,步进堂内像往日般行起军礼,朗声道:「许宗道参见大帅!」
虚若无打出客气的手势,请他坐下后,不胜唏嘘道:「二十多年了,我最得力的三个手下,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想当年应天一战,我们水陆并进,与元军大战於锺山,再追歼元人余孽於凤凰台,一战定下大明的基业。」
不舍接着道:「由那天开始,朱元璋才有了稳固的根据地,以后南攻西讨,扩展势力,先后攻取了江苏、皖南和浙东大片土地,进行了吞并别部、统一天下的过程。」
虚若无露出缅怀的神色,油然道:「那时元人大势已去,最强大的对手就是一代枭雄陈友谅,幸好我们得上官飞水师之助,先后与陈友谅大战於龙江和鄱阳湖,终大破陈军,多么痛快!」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因为接着就是灭掉张士诚和方国珍,使朱元璋雄霸了东南半壁江山,此时朱元璋羽翼丰满,於是派人暗杀小明王韩林儿於六合县瓜步江中,彻底背叛了义军,自立为王,挥军北伐,把元人赶出中原。
小明王乃当时起义军名义上的领袖,朱元璋这一做法,导致了上官飞与朱元璋决裂,成立了怒蛟帮,不受朱元璋的管辖。不舍亦因此心灰意冷,离开了鬼王,往双修府与谷凝清结成连理,修习大法。
前尘旧事,一一涌上心头,不胜回首。
表王喟然长叹道:「成又如何?败又如何?回想往事,便像作了一场春秋大梦,宗道你看破了吗?」
不舍苦笑道:「昨天仍未看破,但今天与敝师兄无想的一席话后,幡然大悟,什么仇什么恨都消了。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何师傅与庞斑决战回来后,明知命不久矣,仍是那么安详欣悦。生生死死,算什么一回事?甚至快乐和痛苦,亦只不过是生命里不同的插曲,有什么大不了。」
表王一掌拍在几上,长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不舍心生感触道:「一直以来,小僧都把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才与谷凝清有二十年的相思之苦,不舍实在太自私了。」
表王定神看了他一会后,沉声道:「宗道语气中隐然有所决定,看来你连与庞斑的决战亦抛开不想了,是吗?」
不舍微微一笑,点头应是。
表王舒服地挨入椅背,欣然道:「那要恭喜你了。」轻轻一叹道:「这二十年来,我把心神全放在宝贝女儿身上,始明白争逐武林,是多么没有意思的事,只有生活才是生命的真义,才能品嚐存在的意趣。」
不舍油然一笑,淡淡道:「只要能杀死年怜丹,不舍便抛开一切,带同妻女部属,返回域外,重建无双国,终老域外,享受一下塞外纯的生活,其它都不管了。」
表王会心微笑道:「好一个『不管』了。」
再长叹一声,道:「我们是否管得太多了?」
不舍道:「大帅你又有何打算?」
表王虚若无哑然失笑道:「有什么好打算的,与里赤媚一战正迫在眉睫,虚某已等了二十多年,等得手都痒了。真想不到这家伙竟练成了天魅凝阴,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
不舍莞尔道:「大师豪情二十年如一日,宗道心中确是非常欢悦。」
表王摇头叹道:「现在我最担心的反是单玉如,她暗中部署了二十多年,任由朱元璋一统天下,打下深厚的国基,故她除非不发动,否则必是无可抗御的毒计阴谋,使她可把大明接收过去。不过正如你所说,虚某对朱元璋早意冷心灰,再无兴趣去管,便让后生小辈去理吧!」
接着长身而起,欣然道:「来!让我去见见使你同时动了仙凡两心的美人儿吧!」
韩柏神伤魂断地和范良极来到左家老巷时,酒舖内却是喜气洋洋,唯有压下心中悲痛,走入舖里。
左诗三女、范豹和颜烟如正逗着小雯雯说笑,见到韩、范两人,都停了下来。
左诗喜翻了心头地道:「小雯雯,看看是谁来了?娘教你怎么说哩!」
小雯雯蹦跳着转过身来,瞪大美丽的眼睛,定神看着两人。
先望着范良极,犹豫地道:「是你吗?」
范良极笑得弯下腰来,捧腹道:「对!我也是你的爹,不过却是干爹。」
左诗俏脸飞红,狠狠瞪了范良极一眼,又向韩柏猛打眼色。
韩柏看到这么精灵秀丽的小女孩,打从心底欢喜出来,单膝跪下,张开双臂柔声道:「乖宝宝!快到爹怀里来!」
小雯雯小脸红了起来,跺足道:「我不是乖宝宝,是小雯雯。」说完冲入左诗怀里,不肯再回过头来。
韩柏面皮最厚,哈哈一笑,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背后,跪下凑到她耳边道:「是爹错了,你是小雯雯,最乖的小雯雯。」
左诗催道:「小雯!忘了娘怎么教你吗?」
小雯雯旋风般转过身来,搂上韩柏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叫道:「爹!」
又再转回左诗怀里,这次怎也不肯离开了。
众人都看得涌起温情。
柔柔过来拉起韩柏道:「怒蛟帮的人来了,正和浪大哥在内堂说话呢。」
范良极愕然道:「怎么?」往内堂走去。
柔柔再低声道:「白姑娘也来了,在偏厅等你。」
韩柏立即色变,范良极亦停下步来。
柔柔见两人神色古怪,奇道:「有什么问题吗?」她仍未知白芳华的身份,故有这自然的反应。
范良极干咳一声,说了声没事后,把韩柏扯到一旁道:「这妖女必是不怀好意,你放心去见她吧!我会在旁照应。有浪翻云在这里,估量她亦不敢胡来。」
韩柏放心了点,迳往偏厅去见白芳华。
这左家老宅前面是舖位,后面是住宅和工厂,占地宽广,住上百来人也没有问题。
白芳华娴雅自若地坐在偏厅,那样儿又乖又贤淑,事实直到此刻,韩柏仍有点不相信她会坑害自己,但受过盈散花的教训后,他再不感轻忽托大了。
她见到韩柏,脸上现出惊喜的表情,啊的一声盈盈起立。
韩柏堆出笑容,道:「白小姐的消息真灵通,竟知我会到这里来。」
白芳华迎了上来,挽着他的臂弯含笑道:「不是猜,而是知道你必会到这里来看乖女儿,人家才到这里寻你。」
坐下后,韩柏陪她收摄心神,笑嘻嘻道:「白小姐真的再不怕我了,否则怎会送上门来呢?」
白芳华抛了他一个媚眼,柔情似水地道:「有什么好怕你的,不过这次来找你,却不是要把自己送上门来,而是受人所托,把一些东西交给你。」
韩柏讶道:「谁人要劳白小姐的芳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