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尽是茫茫白雪。
韩柏抱着小雯雯,和左诗等看着婢仆,她们拣拾好简单的行囊,准备坐车往码头登船。依依之情,不在话下。
表王正式知会了朱元璋,所有府眷婢属和大部分家将先一步撤离京师。朱元璋心中自然晓得是什么一回事,但亦不敢在这时刻触怒鬼王,还欣然通知了所有关防,着他们放人。至於他是否会派人袭击船队,那要老天爷才晓得了。
左诗等都知非走不可,只好然然接受这安排。反是金发美人夷姬怎也要留下侍候韩柏,最后才由虚夜月把她说服了。韩柏的爱马灰儿,亦被安排一道离去。
比姿仙本也不肯离去,但若她不走,谷倩莲便怎也要留下来,结果她唯有含泪答应。岂如年怜丹战书送至,不要说谷姿仙和谷倩莲,使得玲珑都硬要留下来。
戚长征的娇妻中,只寒碧翠一人不走,宋楠亦须和乃妹一道离开。
车队开出后,鬼王府立时变得清冷了许多。
码头泊了五艘坚固的大船,在日落的昏黄里,近千府卫不住把货物搬往船上,朱元璋还派了一营禁卫来负责打点帮忙,又有水师的三艘战船护航,声势浩大。
目的地是离此二百里兰花县的无心别府,鬼王名义上的隐居地。
韩柏与左诗等一一话别后,身旁响起七夫人於抚云的声音道:「韩柏!」韩柏整日忙得团团转,差点把她忘记了,大喜转身道:「七夫人!」於抚云向他打个眼色,避到一辆空的马车旁,低声道:「抚云有喜了!」韩柏差点要伸手摸她肚皮,幸好及时克制着这冲动,喜动颜色道:「我早猜到乖宝贝有了我的孩子!」於抚云一呆道:「你唤抚云作什么?」
韩柏还以为记错了,尴尬地搔头道:「不是乖宝贝,难道是亲亲宝贝,又或心肝宝贝。那天不是你要我这么唤你吗?」
於抚云玉脸飞红,忸怩道:「那时怎么同理:人家给你迷得神魂颠倒,现在想起来都要脸红呢,还是叫人家小云好了,尊信总爱那么唤人家的。」
韩柏清醒过来,知道於抚云始终仍只是对赤尊信一往情深,现在得回孩子,什么恨都消了,故赤尊信在她心中的地位又恢复过来。
他这人最不计较,亦代赤尊信高与,笑道:「冲些我才来找你,但要记着保重身体!」於抚云欣然道:「好好照顾月儿,小云懂得打理自己的。」
这时有婢女来唤,千抚云娜去了。
韩柏来到码头前凌战天等人处,这是最后一批上船的人了,这时他才知道小表王亦随船出发,韩柏大为放心,有他在,便不会发生指挥不灵的事了。
虚夜月由船上跑下来,道:「你们还不上船?」
众人都卖了这娇娇女的账,匆匆上船。
最后连正与戚长征和风行烈密斟的翟雨时、上官鹰和凌战天也上船后,船队扬帆西驶,没入茫茫的暮色里。
铁青衣松了一口气道:「好了,回府去吧!」谷姿仙向韩柏问道:「范大哥到那里去了?」
韩柏见她也跟左话等称范老贼做范大哥,颇感有趣,笑道:「你说范老头吗,除了偷鸡摸狗,他还有什么事可做。」
比姿仙还以为他在说笑,瞪了他一眼,不再问他。
韩柏见站在寒碧翠旁的戚长征脸色阴沉,以为他舍不得娇妻,笑道:「老戚:听过小别新婚吗?」
岂知戚长征心事重重道:「小子你误会了,不知如何,由刚才开始,我不时心惊跳,似有大祸临头的样子。韩柏先想来他和鹰飞的决战,但旋即想起干罗,立时涌起不祥感觉,脸色大变。众人一呆,眼光全集中到他身上。虚夜月关切道:「韩郎:什么事?」
韩柏干咳一声,掩饰道:「没有什么。」
转身想走时,戚长征一手把他抓着,急道:「快说!」韩柏无奈道:「干老去找单玉如,凌二叔,告诉你吗?」
众人脸色齐变。
戚长征呆了半晌,一言不发,朝坐骑走去寒碧翠自是追在他旁,风行列等亦深知他性格,恐他直闯皇宫找单玉如晦气,慌忙追去,最后只剩下铁青衣、韩柏、虚夜月三人,还有一众府卫。
虚夜月怨道:「不要说出来嘛:小戚今晚还要和鹰飞决斗。」
铁青衣看到韩柏颓丧的样子亦感难过,道:「先回鬼王府再作打算吧:或者干老没有事呢。」不过听他语气,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武林中人终日刀头舐血,最讲感应和兆头,尤其韩柏身具魔种,更不会有错。
虚夜月道:「铁叔先回去吧:我答应了霜儿要把韩郎带往道场见岳父哩。」
铁青衣点头去了。
两人虽心情大坏,亦唯有上马驰往西宁道场去。
干罗的遗体,安放在金石藏书堂主堂中心一张长几上,换过了新衣。
他脸色如常,神态安详,只像熟睡了。
浪翻云坐在一角默然地喝着清溪流泉。
表王虚若无站在这相交只有数天的好友遗体之旁,冷静地检视他的死因。
七年前道左一会后,浪翻云到京多时,今天还是首次和鬼王碰头。
若非干罗之死,两人说不定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表王一生面对无数死亡,早对世事看化看透了,心中虽有伤感之情,表面却一点不表露出来,轻轻一叹道:「水月大宗深藏不露,但这一刀却把他真正的实力暴露了出来。」
浪翻云点头道:「所以干兄才怎也要撑着回来,好让我们知道水月与单玉如的真正关系。」
表王眼中精芒一闪,沉声道:「浪兄今晚仍打算到皇宫去吗?」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当然哩!」鬼王嘴角逸出笑意道:「好!」接着轻轻一叹道:「虚某真的后悔学懂术数和相人之道,那使虚某无端多了一重负担和折磨,生命已是充满了无奈和痛苦,虚某还蠢得要自寻苦恼。」
浪翻云大感与趣问道:「命运真的丝毫不能改动吗?」
虚若无伸手抚上干罗冰冷的脸颊,正容道:「说出来实在相当没趣,命运一是有,一是无。若有一人的命运能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其它所有人的命运亦会因应改动。唉:虚某早看化了。」
浪翻云长身而起,来到虚若无身旁,把酒壶递给他道:「那必然是非常怪异的感觉,能知道身旁所有人的命运。」
虚若无接过酒壶,把载着的清溪流泉一口饮尽,苦笑道:「未来永远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看不清捉不着,只能勉强抓到一点形迹。没有一件是能肯定的,术数和相学都有其局限处。像现在干兄此刻安眠泉下,虚某的心中才会说:唉:是亦命也。平时大部份时间则连命运存在与否都忘掉了,又或感麻木不仁,甚至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懂。」
浪翻云然道:「想不到虚兄如此坦诚率直,我最恨那些自称无所不知的江湖术士。」风声骤起,戚长征旋风般卷进来,到了门口刹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看着义父的遗体,脸色苍白如死。
瞬眼间寒碧翠出现他身旁,亦呆了一呆,一脸凄然。
浪翻云冷喝道:「大丈夫马革里,干兄求仁得仁,若长征仍未学会面对别人和自己的死亡,不若回家躲起来好了!」戚长征浑身剧震,往浪翻云望来,呆了半晌,神色冷静下来,但一滴热泪却不受控制地出眼角泻下,点头道:「长征受教了!」大步和寒碧翠来到干罗躺身处,伸手抓着他肩头,沉声道:「这笔账必须以血来清洗偿还。」
表王虚若无淡然道:「凡事均须向大处着想,绝不能因私恨徒逞匹夫之勇,小戚你最好避入静室,假若仍不能抛开干兄的死亡,今晚与鹰飞的决战索性认输算了。」
戚长征呆了一呆,垂头道:「明白了!」这时风行列与三位娇妻亦悄悄走了进来,谷倩莲和玲珑那忍得住,立时泪流满脸,但受堂内气氛感染,却苦忍着不敢哭出声音来。
接着来的是忘情师太、云素和云清。
忘情师太低喧佛号后,平静地道:「诸位若不反对,让贫尼为干施主做一场法事吧!」浪翻云由怀里掏出另一酒瓶,哈哈一笑道:「佛门不论善恶、普渡众生,师太最好顺道为水月和单玉如也做做法事,浪某这就去探访这两位老朋友,看看能否超渡他们。」再一声长笑,大步去了。
表王亦哈哈大笑,声音远远传去道:「多谢浪兄赠酒美意,七年前道左一战,今天仍历历在目。」
众人齐感愕然,这才知道两人曾经交过手。
韩柏和虚夜月两人并骑而驰,缓走而去,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刻,京城处处笙歌,夜景迷人,尤其在秦淮河泮,沿途行人登桥下桥,更充满了浪漫气氛。
两人与干罗的感情仍浅,又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出了事,很快便抛开心事,言笑晏晏。韩柏记起一事道:「噢:我差点忘记了,朱元璋今晚要宴请八派的人,我们这么晚才到道场去,可能要扑了个空呢。」
虚夜月耸起可爱的小鼻子,同他装了个鬼脸,傲然道:「月儿办事,韩郎大可放心,朱叔叔早下了旨,宴会改了在明晚举行。唉:联盟早烟消云散,不过没有人敢不给朱叔叔面子,所以八派仍会照样去赴宴,但气氛会是非常尴尬。」
韩柏还想说话,忽然心生感应,直觉地往路旁望去,只见一位风流俊俏,身长玉立的文士公子,正站在路旁含笑看着两人。定睛一看,竟是穿上了男装的美丽仙子秦梦瑶。
韩柏喜出望外,勒马停定,叫道:「秦公子要否韩某顺道送你一程。」
虚夜月这时亦看到秦梦瑶:她最崇拜秦梦瑶,高与得嚷起来道:「瑶姊姊!」秦梦瑶微微一笑,不理会路人眼光,跃起轻松地落到马背上,挨入了韩柏怀里。
韩柏料不到有此香艳的收获,贴上她嫩滑的脸蛋,一振马,马儿朝前奔去。
虚夜月欣然追来,出奇地没有吃醋,只是不满道:「瑶姊应和月儿共乘一骑才对,嘻:我们现在都是男儿装,可瑶姊比月儿更不像哩!」秦梦瑶向虚夜月亲热一笑后,后颈枕到韩柏宽肩上,闭上美目,平静地道:「干罗死了!」韩柏剧震一下,没有作声。
虚夜月呆了一呆,杏眼圆瞪道:「单玉如真的这么厉害吗?」
秦梦瑶仍没有睁开眼来,轻轻道:「干罗虽因单玉如而死,却是由水月大宗下手。唉:今天梦瑶挑战水月大宗时,他在毫无败象下不顾蓝玉而去,我早感到不妥当,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原因,他要配合单玉如的毒计,所以宁愿失面子,亦临阵退缩。」
又柔声问道:「方夜羽约了你什么时刻决战?」
韩柏奇道:「为何像没有一件事能瞒过梦瑶似的?」
秦梦瑶张开美目,莞尔道:「梦瑶曾见过方夜羽,请他离开中原,这样说夫君明白了吗?」
韩柏恍然,怀疑地道:「梦瑶是否和红日法王交过手了,这老家伙是否只打几招后又溜走了?」
秦梦瑶听他说得有趣,舒服地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失笑道:「溜的确是溜了,却是溜回布达拉宫去。」
韩柏叹道:「我早知梦瑶受了我韩某人的种子后,定会胜过什么红日黑日,梦瑶要拿什么谢我?」
他这露骨的话一出口,虚夜月俏脸飞红,娇啐一声,别过头不瞧他。
秦梦瑶却是心中欣喜,知道他的魔性逐渐回复,已能驾驭内含的道胎,对她的引诱力和魅力大幅增强,柔声道:「所以人家要来向你道别哩!」韩柏和虚夜月同时大吃一惊。
前者以责怪的口气道:「在这紧张时刻,梦瑶怎能舍我们而去呢?至少也要干掉了水月大宗和单玉如,为夫才准你离去。」
秦梦瑶微微一笑道:「韩柏你是否男子汉大夫丈,将这样的大任硬加在小女子肩上。夫君啊:信任你的小妻子吧:现在你不但身具魔种,还悟通了战神图录的密,唯一欠缺就是对自己的信心。」
再轻柔一叹道:「梦瑶始终是方外之人,此刻不走,终有一天也要回到静斋,不能永远留在这花花世界,只有韩郎傲然卓立起来,才能代梦瑶履行师傅让万民安泰的心愿。」
韩柏给他激起了万丈豪情,长笑道:「我明白了:梦瑶放心去吧:只要韩柏有一口气在,定不负我的亲亲宝贝仙子小梦瑶所托。」
这时三人两骑转入了西宁街去,西宁道场遥遥在望。
街旁的店舖大多关上了门,行人稀少,灯光暗淡。
秦梦瑶仰起头,深情地道:「记得来探望梦瑶,否则人家可能因相思之苦,登不上天道。」
旁边的虚夜月却没有两人的脱,早泪流玉颊,涌起离情别绪,凄然道:「瑶姊啊!」秦梦瑶送她一个甜笑道:「月儿应替瑶姊欢欣才对,日后记得和韩郎同来见我。」再柔声向韩柏道:「夫君吻我!」韩柏涌起万千销魂滋味,浑忘一切,重重吻在她香上。
怜秀秀独坐台前,手指按在弦键上,却没有弹奏,眼神幽深秀美,若有所思。
俏婢花朵儿神色凝重走了进来,到她身旁一言不发,鼓着两个小腮儿。
怜秀秀讶道:「是谁开罪了你?」
花朵儿道:「小婢听到一个很可怕的消息,心中急死了!」怜秀秀愕然道:「什么消息?」
花朵儿两眼一红道:「刚才与小婢相热的宫女小珠偷偷告诉我,皇上准备大寿的最后一天纳你为妃。」
怜秀秀呆了一呆,旋又释然道:「放心吧:这事我自有方法应付。」
花朵儿怎知她有浪翻云这个硬得无可再硬的护花使者撑腰,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般埋怨道:「小姐啊:皇命难违,你怎逃得过皇上的魔手。」
怜秀秀正容道:「千万不要在任何人前再提此事,否则不但你性命难保,还要累了那小珠姐姐。」接着皱眉道:「这小珠为何恁地大胆,竟敢把这事漏给你知道。」
花朵儿道:「小珠和小婢很谈得来的:她也很仰慕小姐你,最爱听小婢说小姐的事。」秀秀色变道:「你说了我什么事给她知道?」
花朵儿吃了一惊,支支吾吾道:「也没说什么,只是普通的事罢了!」怜秀秀怀疑地看着她时,耳边响起浪翻云的传音道:「问她小珠是服侍那位妃嫔的。」
怜秀秀心中狂喜,表面却丝毫不露出痕迹,依言问了花朵儿。
花朵儿答道:「好像是太子寝宫的人,小婢都弄不清楚,唉:皇宫这么大!」怜秀秀见浪翻云再无指示,遣走了花朵儿,欢天喜地的回到寝室去。
令她朝思暮想的浪翻云正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安坐椅里。
怜秀秀抛开了所有矜持,不顾一切地坐入他怀里,窍手揽上他的脖子喜不自胜道:「秀秀担心死了,皇宫来了这么多守卫,真怕连你也偷不进来。」
浪翻云单手环着她的小蛮腰,另一手掏出酒壶,先灌她喝了一口清溪流泉,自己才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然笑道:「皇宫的确有些地方连我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去,却不是怜小姐的闺房。」
怜秀秀欣然道:「秀秀的闺房,永远为浪翻云打开欢迎之门。唔:刚才你也听到了,告诉我浪翻云准备何时救出秀秀。」
浪翻云另有深意地道:「过了今晚才告诉你。」
岔开话题道:「庞斑来了!」怜秀秀不能掩饰地娇躯微颤,垂下了俏脸,又惶然偷看了眼浪翻云,怕他因自己的反应而不悦。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秀秀以为浪某是心胸狭窄的人吗?庞斑乃天下最有魅力的男人,秀秀对他心动乃理所当然的事,不这样才奇怪呢。」
再微微一笑道:「我猜他会来看看你的。」
怜秀秀剧震道:「那怎么办才好?」
浪翻云爱怜地道:「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应付吧:无论秀秀怎样做,浪某绝不会减轻对秀秀爱怜之心,也不会舍弃你。」
秀秀眼中射出感动的芒,轻吻了他的嘴,坚决地道:「秀秀明白了!」浪翻云道:「我要去跟踪花朵儿了,她正准备出去。」
秀秀吓了一跳,道:「花朵儿有问题吗?」
浪翻云道:「问题出在那小珠身上,她故意让花朵儿把朱元璋要纳你为妃的消息转告,就是要测试秀秀的反应。」
怜秀秀不解道:「那有什么作用?」
浪翻云若无其事道:「像刚才你那一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给小珠知道后,便可推知有人在背后撑你的腰,从而得知我们间继续有往来,甚至颇为紧密,至少你能在这三天之期内把这事告知我。」
秀秀色变道:「那就糟了,为何你不警告我,让人家演一场戏,那是秀秀最拿手的事哩!」浪翻云微笑道:「这叫将计就计,但或者不须如此费周章,且看我今晚有何成绩。」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吻了她的脸蛋后道:「做个好梦吧:待会再来探你,说不定钻入你被窝去睡他一觉。」
怜秀秀渴望地道:「天啊:知道你会回来,人家怎还睡得着哩!」浪翻云把一道真气输入她体内,怜秀秀整个身体立时放松,睡意涌袭脑际,模糊间,感到浪翻云细心温柔地为她脱掉外袍,到盖上被子时,早酣然进入甜蜜的梦乡了。
庞斑离开花园,朝前厅走去。
厅内只有方夜羽、甄夫人、孟青青和任璧四人,正商量撤离金陵的细节,见他进厅,慌忙起身施礼。连任璧这等骄狂的人,亦不敢呼一口大气。
庞斑微微一笑道:「时间到了,我要出去逛逛,诸位自便好了,不用多礼。」
任璧忍不住道:「魔师是否想找那水月大宗?」
庞斑点头道:「正是如此,浪翻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杀意大盛,庞某若不赶快一步,便没有了这难得的对手。」
孟青青感动地道:「曾闻魔门典里有敌我间锁魂之术,初听时但感荒诞无稽,到此刻才知世间真有此等骇人听闻的异术。」
甄夫人柔声问道:「魔师你老人家知道水月大宗的下落了吗?」
庞斑若无其事道:「只要我到外面走走,除非他目前不在金陵,否则便难逃过庞某手心。」顿了顿欣然道:「我已隐隐感到他的所在了。」
除方夜羽见怪不怪外,其它人无不骇然,开罪了庞斑,想躲起来可、个亦有所不能呢。方夜羽道:「请师尊最好顺道我找花护法,否则柳护法绝不肯离京,现在他正出外搜索花护法的踪影,徒儿怕他有危险哩!」庞斑微微一笑,颔首答应后,飘然出门去了,只像出外散心,那似是找人决战。
韩柏来到西宁道场时,心中充满与秦梦瑶热烈吻别那种销魂蚀骨,既伤感不舍,又缠绵甜蜜的滋味,其中含蕴着这仙子对自己真挚深刻的爱恋和情意。
他虽有神伤魂断感觉,却绝不强烈。见到正苦候他前来的庄青霜时,心神早转到别的事上,这乃魔种多变的特性,亦与他随遇而安,若得开放得下的性格大有关系。
庄青霜欢喜地埋怨了他两句后,把他带入了道场的密室,不一会庄节和沙天放两人先后来到,两女乖乖的退了出去,他们关上铁门。
沙天放最是性急,两眼兜着韩柏道:「小柏你说有事相告,指的是否单玉如?」
韩柏知道他们由叶素冬处得到消息,但却不知朱元璋透露了多少给叶素冬知道,点头应是后,问道:「不知沙公对此事知道多少?」
沙天放眉头一皱,犹豫起来。
庄节肃容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什么话都不要藏在心里,否则徒然误事。」
韩柏心中感动,想不到庄节这名狐狸,竟会对自己这便宜女婿,有这么的一番话。
沙天放亦微感愕然,细看了师弟一会,肯定他不是随口说说后,才道:「我们已知道单玉如暗中在背后撑胡惟庸的腰,过了今晚后,我看她还凭什么作恶。」
庄节接入道:「想不到武当派的田桐亦是天命教的人,真教人心寒。」
韩柏数了一口气道:「这样听来,皇上仍把真相藏在心里。」
沙、庄两人同时动容,瞪大两对眼睛看着他。
看到韩柏的表情,他们怎能不吃惊。
八派里独西宁剑派最得恩宠,在京城真是呼风唤雨,享尽荣华富贵,所以亦数他们最关心大明皇权的安危。
单玉如乃中原魔门赤尊信外最重要的人物,与正统白道一向水火不兼容,若让他得势,白道将肯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浩劫。
沙天放焦急地道:「不要吞吞吐吐了,快点说出来吧!」韩柏於是一点不隐瞒地,把所知事如盘托出,连发现的微妙过程,以及向朱元璋说了什么,亦没有遗漏。正如庄节所言,在这等关键时刻绝不容有含糊之处。那叫庄节是他岳父,不看僧面也要看好霜儿的面子呀。两老不住色变,到后来,脸色有多么难看就那么难看。
尤其听到允应是单玉如的人时,他们更是面如死灰。
一直以来,西宁剑派的立场都是坚决拥皇太孙而反燕王,旗帜鲜明,所以才对小燕王那么不留情面。
假若现在朱元璋因此废掉允,改立燕王,那时燕王只是冷落西宁派,叫他们的人卷舖盖回乡,已是龙恩浩荡,海量汪涵了。
但如果单玉如成功害死朱元璋和燕王两人,那她第一个要开刀的心是一向忠於朱元璋的西宁派,免得给他们拥立其它王子,与她单玉如对抗。
这次真是左右做人难了。
韩柏本想拍胸膛保证燕王怎也要给自己点面子,可是想起燕王就是另一个朱元璋,挺起的胸膛立即缩了回去,张大口说不出安慰之言来。
庄节终是一派宗主,微一沉吟后道:「现在无论如何,亦不能让单玉如控制了天下,那时不但白道遭劫,天下亦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沙天放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最好先定下逃生计划,否则单玉如一旦得权,连走也走不了。」
接着抱着一线希望道:「又或者允并非真的和单玉如有关系哩?」
庄节叹了一口气道:「假若连浪翻云、梦瑶小姐和鬼王都认为这样,皇上的反应又这么古怪,实情应是八、九不离十了,唉:否则单玉如怎会自己要除掉胡惟庸,此奸贼一去,她就全不着痕迹了。」
沙天放道:「怎也要通知素冬一声。这事由我亲自去做。唉:事情怎会忽然变成这样子呢?」
言下不胜唏嘘后悔,若他们不是一直盲目站在朱元璋的一方,与鬼王关系好一点,说不定能及早发觉单玉如的阴谋,又或与燕王关系搅好一点,甚或把庄青霜嫁了给小燕王,这时便是另一回事了。
庄节皱眉道:「鬼王真的说皇上过不了这一关吗?」
沙天放亦紧张地道:「他说皇上是过不了今年还是过不了这几天?」
到了这等时刻,最不相信命运的人,亦希望通过相学术数去把握茫不可测的将来。
韩柏苦笑道:「听他的口气,似乎是过不了这几天,否则也不会命燕王立即逃走。」
庄节道:「我怎也不相信皇上有了提防后,单玉如仍有办法对付他。」
韩柏道:「皇上自己都不相信。不过现在连水月大宗都是单玉如方面的帮凶,据梦瑶观察,可能长白派都密和单玉如勾结起来,可知她准备得是如何充分周密了」两人全身剧震道:「什么?」
八派里西宁派独沾龙恩,不用去说。野心最大的当然是长白派,不但眼红少林派隐为八派之首的地位,亦对西宁派强烈嫉妒,表面联成一气,骨子里则无时无刻不想用西宁派而代之。
韩柏这一句话,立时使尚存一丝幻想的两老死了心。
庄节断然道:「假若燕王成为太子,事情便好办,最多我们荣归回西宁去,但若单玉如得势,我们得立即退出京师,然后联结天下白道,与单玉如斗个生死。」
韩柏心中欣然,自己这个岳父,终还是个人物。
戚长征坐在金玉藏书堂后暗黑的园亭里,正以手帕抹试着锋利的天兵宝刀。
他神色平静,似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陪着他的风行烈亦心内佩服,只有这种心胸修养,才配得上封寒赠他宝刀的厚爱。
戚长征摇头苦笑道:「我以前见人对死者哭哭啼啼,总是大不耐烦。人总是要死的:爹战死沙场时,我年纪还小,但娘病死时,我十五岁了,心中虽伤痛,却半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
接着沉默起来,陷入沉思里去。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想起芳魂已渺的白素香,心里一阵凄楚。
他本以为不舍夫妇会反对他与年怜丹决一死战,岂知不舍只说了一句「是时候了!」便不再说话,令谷姿仙三女也不敢反对,怕损了他的锐气。
他记起了师傅厉若海与庞斑决战时的整个过程,最使他感动的就是厉若海那抛开一切,充满信心,一往无前的全力一击,忽然间,他亦感到生机勃勃,充满信心。
戚长征有点像自言自语般道:「封老死时,我心中虽是悲愤,但或者是因他壮烈的气概,并不觉得如何难过,甚至对甄夫人都不是那么痛恨,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也怪不得别人。」
接着提高嗓音道:「但为何义父的死亡,却使我似失去了一切般的悲痛难受,觉得他死得非常不值呢?」
望着戚长征灼灼的目光,风行烈苦笑道:「那可能是和感情的深浅有关,你和封前辈接触的时间始终很短,像当日柔晶之死,便曾对你做成很严重的打击。唉:当时我都很不好受。」
戚长征苦涩一笑道:「大叔的话定错不了,忽然间我又轻松起来。谁知道死后的世界不是更为动人。活着的人,要坚强地活下去。」
风行烈欣然道:「这我就放心了。希望我们明天能与韩柏那小子一起到秦淮河的青楼喝酒作乐,共庆得报深仇。」
戚长征哈哈一笑道:「好豪气:不过到时你莫要临阵退缩了。」
风行烈尴尬地道:「我只说去喝酒,并不是要去鬼混啊!」戚长征失笑道:「说真的,我已没有了猎艳的心情,只想修心养性做个好丈夫,天下间还有很多其它事要做。真望朱元璋把皇位让了给燕王,我们则解散了怒蛟帮和邪异门,一了百了。我们闲来便玩玩刀枪,喝几杯美酒,看着儿女嬉玩。」
风行烈讶道:「想不到你这么一个爱闹的人,竟有这种退隐的心意。不过我有个忠告,不知老天爷是否最爱和人作对,通常人们最渴望的东西,都不会得到的。」
戚长征哑然失笑道:「就当我是做清秋大梦吧:哼:待大叔割了水月贼子的头回来祭门义父后,我们才将他化掉带离这伤心地。」
这时寒碧翠、谷姿仙诸女携酒而来。谷姿仙笑语道:「决战将临,没有清溪流泉,怎能一壮士气。」
戚长征和风行烈对望一眼后,两人双手紧握到一起。
蓝玉和一众手下,全部换上夜行衣,集中在后园地道的入口旁,静待消息。
人影一闪,「通天耳」李天惧由檐顶流星般落到蓝玉前,跪下禀告道:「四周全无动静,不见有任何伏兵。」
蓝玉讶道:「没有伏兵不奇怪,奇却奇在没有监视的人。」
李天惧道:「假设监视者是藏在附近宅院里,那将很难被发现。」
蓝玉点头道:「看来定是这样了!」地道里足音传来,「金猴」常野望灵巧地钻了出来,报告道:「地道畅通无阻,我们的人已守着地道那一端的出口,大师可以上路了。」
篮王沉声道:「景川侯旧震那方面的情况怎样了?」
方发道:「战甲和十多名高手先到了他那里去,就算他想临阵退缩也办不到,当我们抵达城西北的金川门时,战甲会以约定手法与我们联络,到时城门大开,只要到了狮子山,和城外援军会合,朱元璋的人追来也不怕了。」
蓝玉心情大定,道:「假若景川侯有问题,我们便攀城逃走,想我蓝玉一生攻克城池无数,何惧他区区一个金陵城。」
昂责统率火器队的兰翠贞笑道:「景川侯现在全无退路,唯一生机就是随我们回西疆,找才不信他敢玩花样。」
蓝玉豪情涌起,哈哈一笑道:「当我蓝某人再回来时,就是朱元璋人头落地的时刻。」沉喝道:「走!」兰翠贞近百人的精锐火器队,立即敏捷地钻入地道里,这时蓝玉等恨不得朱元璋来攻打将军府,因为府内处处埋下火药,只要一经点燃,整个府第立时陷进火海里。而他们亦有特别设计,於撤走后半个时辰,烛火会自动燃着火引,引发一场窝延全区的大火,制造混乱。
战争本就是不择手段的。
韩柏和处夜月与范良极在皇城东安门外的一处密林会合。
韩柏道:「干罗死了!」范良极一震道:「庞斑竟出手了吗?」
虚夜月接入道:「不是庞斑,是水月大宗」范良极叹了一口气,取出自绘地图来看,道:「原来这家伙竟是单玉如的人。」
韩柏不满道:「干罗死了这么大件事,你叹一口气就算了。应该取消这次行动以表哀悼才对!」范良极瞪他一眼道:「小伙子你若有我这么多丰富的人生经验,就不会把生生死死放在心上。试问谁能不死,你要死我也要死,这事公平得很,次次死了人都像丧了娘似的,还怎样做人。不若留力打水月大宗的屁股,直至把他毒打至死好了。」
虚夜月怕他罗嗦,指着图内红色的虚线道:「这代表什么?」
范良极得意地道:「代表皇宫下的地道,其中一个入口,正是在我们脚下附近。」
韩柏恍然道:「原来岳父竟陪你老贼头一起发疯,把皇宫的图给了你,难怪昼得比你以前那张精巧了这么多,又没有错字了。」
虚夜月嘻嘻一笑道:「爹有时是会发下疯的,噢:你们还末说是要偷什么东西。」
范良极一对贼眼立时亮了起来,压低声音故作神道:「好月儿听过九龙掩月杯吗?」虚夜月娇躯微颤,吓得吐出了小舌头,盯着范良极道:「你这大哥好大胆,连朱叔叔最锺爱的宝杯都敢偷,不怕杀头吗?」
韩柏插入道:「我也说过他了,什么不好偷,却去偷只杯子,不如去偷个妃子出来,还生蹦活跳,美色生香哩。」
虚夜月醋意大发,狠狠在他腰处扭了一把,却又忍不住娇笑道:「你这土包子真s不识货,这杯是西域呼巴国进贡给他的天竺异宝,样子普通,可是只要把美酒注进杯里,内壁会立即现出九条穿游云问的龙,随着酒影上下翻腾,真是不世之宝。」
又补上几句道:「朱叔叔得杯后便大破陈友谅的连环船,所以朱叔叔视这杯为他的幸运象征,每逢佳节或庆典,都用它来喝酒呢?唔:要偷这个杯,我是不和你们去胡闹了。」
韩柏喜道:「那让我先送月儿回家吧!」范良极怒道:「你留在这里,由我送月儿回去。」
虚夜月顿足道:「不走了不走了:作贼便作到底吧!」范良极喜道:「这才像样,普通的东西偷来作什么,此宝名列天下十大奇珍之一,我的宝库内已十有其九,只少了这件怎能服气,偷了此宝后,本大盗也可金盆洗手了。」
虚夜月色变道:「糟了:通常做最后一件坏事都是会失手的,唉:大哥为什么会这么糊涂。」
韩柏道:「还不掌嘴!」范良极无奈地象征式掌了自己的嘴,又吐了口水,咒上两句后才指着地图道:「我们这条地道直通到内皇城东门后的文华殿,由那里钻出来后,只要随机应变,摸到后宫的春和殿,老子便有把握在里面的藏珍阁把那实杯偷出来。到时你便可由坤宁宫的道离去,抵达北安门外的密林区了。」他说来言词含混闪烁,谁都知道他是不尽不实。
韩柏哂道:「那不若直接由通往坤宁宫那条道入宫,可省掉了一大截路。」
虚夜月怀疑地道:「为何刚才大哥只说韩郎由坤宁宫的道离去,那我和你呢?」
范良极显是心中有鬼,道:「答得你们的问题来,我们索性回家睡觉,还偷什么东西呢?」
韩柏心知不妥,坚持道:「若你不清楚说出你的计划,休想我助你,唔:过程若是那么简单容易,你自己大可一手包办,何用我来帮手呢?」
范良极叹了一口气道:「能够不用你这小贼帮手,我那有闲情找你,最大的问题是……嘿!」两人同声追问道:「是什么?」
范良极苦笑无奈道:「自从当年我闯入藏珍阁偷东西事败后,朱元璋虽不知我要偷他的宝杯,却把那东西不知藏到那里去了,否则我多次进宫,早已得手。唉:真惨:有得看却没得偷到手。」
两人失声道:「你竟不知杯子放在那里?」
范良极苦笑道:「问题就在这里,否则那用受你们这么多气。」
韩柏和虚夜月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浪翻云的心神提升至最高境界,方圆平里内没有任何动静能瞒过他的灵觉,连墙洞里老鼠噬齿的声音亦给他收在耳鼓内。
皇城内每一个守卫的位置,他亦了若指掌,迅如魅影般在园林檐顶中忽停忽行,远远追蹑着刚和花朵儿说完密话,赶去向某人报告的宫女小珠。
单玉如虽然尚未知道允的密已给他们识破,可是以她的智计和谨慎,在这大风雨前夕的晚上,必然会集中人手保护允和恭夫人,因为那已成了她们胜败的关键人物。
水月大宗亦应和他们在一起。
无论他如何小心,绝瞒不过这两人的灵觉。所以只要知道他们的位置,他使须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扑杀两人,否则以后恐难再有此机会。
小珠这时经过一道石桥,转入通往坤宁宫的小径。
浪翻云心如止水,没有半点波动的情绪。
这是大后宫的范围,哨岗设在外围处,在此时刻,皇宫有种说不出的幽深可怕。
小珠当然不会发觉把煞星带了来,穿殿过楼,走过灯火辉煌的长廊后,来到了坤宁宫院落组群的其中一座宫院里。
几名守门的禁卫见到她都恭敬施礼,可知她在后宫颇有点地位。
小珠进入宫内,大厅里端坐着一位身穿华服的美妇,高髻宫装,雍容高贵,几名宫娥拥侍两旁,愈发显出她的身份气派。
见到小珠,她双目亮了起来,柔声道:「看到小珠这样子,定是有好消息了。」
躲在宫外偷听的浪翻云心中一檩,从这女人说话的派头看,便知定是恭夫人,如此说话毫不避讳,那自然她身旁的宫女全是心腹了。
小珠跪禀道:「幸不辱命,怜秀秀果然一点也不担心。」
抱夫人一阵娇笑,通:「所以说没有男人是不好色的。浪翻云亦不例外。娘若亲自出手,保证十个浪翻云也没有命。」长身而起。
外面的浪翻云心中赞美,唉:想不到你这淫妇如此合作,浪某倒要看看你娘如何应付一个浪翻云。
庞斑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在金陵城内移动着,这一刻他可能还傲立檐顶,下一刻已负手悠闲踱步街心,但转瞬后他早转出长街,穿巷远去,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他有奔行的动作,只使人感到玄异莫名。
他展开了魔门搜天索地大法,探察着四周各式各样人的武功深浅,若有水月大宗之辈在,必逃不过他神妙莫测的灵觉。
那是只有到了他那般级数的高手才拥有的触觉。
皇城在望。
他来到一座高楼之顶,负手看着这在当时最伟大壮观的建组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