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包惜弱说话,追命笑道,“——错啦,是必须传出去。”
完颜洪烈厉声道,“放箭。”
然后他的声音立刻被淹没了。
箭矢离弩的声音淹没了人声,就如同一道天雷响起,天上地下便都被同一种轰鸣所充斥,嗓门洪亮的人与嗓门细弱的人便没有了差别。
数百只箭似密雨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嗖嗖嗖嗖声不绝於耳,每一声都又有力又强劲,每一支箭也又快又急。形如一只黑漆漆的大手,遮天蔽日,又好像一张又密又大的天网,疏而不漏。
就这么将三人笼罩!
这一瞬间的恐怖,看得旁边四大高手,个个捏一把汗。
他们是为了追命捏一把汗,却不是站在追命那边,只是同为武者,面对军队压迫力时,所产生的物伤其类想法。
不过他们急了,追命没有急。他们害怕,追命却不害怕。他们惶恐,追命偏偏就是不惶恐。
将手一抬,腰间的葫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掌心,拇指一挑,打开了木塞,拎着便往四下里一抖。就只不过是这么一抖而已,动作飘逸洒脱,甚是好看,有股诗意。
但诗意该酝酿在舞文弄墨的书房,而非如此战场。追命的动作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劲,令人疑心他是否失心疯了。
可是偏偏数百滴酒水就这么倾泻下去,水连着水,没有往下落地,而是向上升腾。在极短暂的瞬间,成了追命手中一匹布,一支笔,被他绕着身子甩动,甩得细密、齐整、宽大,围绕在前后左右。
这一下,便形似一片雨幕、酒幕,又或是一幅画上添了一笔,涂抹了整个世界。
自然,这酒幕只能维持一个呼吸,但就是这一个呼吸,便也足够来了。箭矢到时,正碰上了这一面水幕,无论有多么强大的劲力推动,都无法再进一步,一根根折戟沉沙,似一堆飞来撞到了墙壁的燕雀,随着溃散的酒幕纷纷坠落下来,直落得地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箭矢,围了三人一圈。
而三人却无碍。
这一幕让完颜洪烈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包惜弱也目瞪口呆。
旁边的几大高手、几百士兵,又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无不骇然呆立,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没有准备再进攻,只因人人皆知,高手迈过某一个门槛,便能完成一个层次的蜕变,若非有同级数高手抗衡,千军万马也视作等闲。
追命慵懒地笑了笑,“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酒是好东西,好兄弟,也是我的好恩人。我这条性命,不知多少次由它救下来的。诸位就不要白费功夫了,你们杀不了我,我只要想走,随时都能走。严格来说,我要杀光你们,也并不困难。”
这正是他的天机,“御酒术”。
在成为诸葛神侯弟子之前,追命没有显赫的身世,只有一个酗酒的父亲,一个糊涂的母亲。他的本名叫“崔略商”,这听来文雅,实际上是因为他自小就受了内伤,父亲没有给他取名,只唤作是“喂,那个内伤的”。后来,他又遇到了许多痛苦、痴迷、悲伤,他曾当过小偷、大盗,也曾家破人亡、父母惨死,他喜欢的女人嫁给了别人,敬爱的长辈遭人陷害,他这辈子几经生死,偏又能大难不死,他没有后福,可是永远有一杯酒喝。
酒啊酒,这就够了,还要什么?
人已到了这岁数,只做些问心无愧的事,走些堂皇光明的路,结交一些心里喜爱的朋友,喝一杯或烈或甜或烧或香的酒。
足以。
后来,追命成了四大名捕,有时候往回想想,便真感谢自己那个醉酒的父亲,心想父亲若非酗酒,自己怎能也有千杯不醉的本事?也感恩老天给自己的内伤,心想这么好听的名字,别人可没有了。更感恩曾砍了自己,伤了自己,害了自己的敌人,因他们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以后无论身上有什么苦痛,他喝了一口酒在心里,便暖暖的,迷迷的,晕晕的,那些苦痛烟消云散了。
而他也终於能面对这苦痛的,惨痛的,悲痛的,痛痛痛痛痛而又烈烈烈烈烈的生活。
生活就是一杯酒。
是酒给了他勇气。
他也给了酒灵气。
於是炼神大成之日,追命终於从九空无界之中,见得一杯不住由内往外流溢,涌不竭、流不尽的美酒,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也就得到了这门“御酒术”。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完颜洪烈涩声道,“你到底是谁?”
追命喝了一口酒,淡淡道, “我是追命。”
他说得轻巧,但这鼎鼎大名,完颜洪烈如何不知,当下身躯一震,眼中流露出绝望来,“四大名捕!”
早先完颜洪烈只以为追命是个无名小卒,他被擒拿下的一瞬间,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只是与包惜弱交流,懒得询问这“必死之人”的名字。直至那一招御酒术才发现,这人并不简单,数百根箭矢齐射杀不死,那么数百名精兵强将也没什么作用了。而四大名捕这个名号,终於让他生出原来如此的感慨。
却也终於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了。
事实上,若非此前投鼠忌器,探查信封,追命早就可以将赵王府所有人全部杀死。
追命道,“完颜洪烈,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完颜洪烈低着头道,“我是输了,我输就输在武功太差……方今世上,做任何大事,焉能如此?我注定被你们这些高手克制……哎,你杀了我吧!只求你带走惜弱之后,保住她的性命……”
追命道,“传令让杨康过来。”
完颜洪烈一震,抬头怒道,“他是完颜康!”
“让杨康过来。”
追命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神色平静,“我要带着他们母子走,我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我看你也能接受这结果,咱们虽是敌人,却达成了某程度的共识,不是么?”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完颜洪烈终於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纠结杨康和杨夫人的称呼问题,“好,起码我的妻子都能活下来。”
一抬手,高声道,“让小王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