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不过弹指,悠悠数百年后,恍若又将回归原点。
林誉驾驭的飞舟横空渡过十万大山,些许庞大的灵力不过稍稍溢散,便叫开了蒙昧灵智的飞禽妖兽,如同遇到了洪水猛兽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因此不过十日,那连绵群山便已到了尽头,再抬眼,已有人烟显现。
在云端俯瞰尘世,季秋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昔日我去时,应是许久之前。”
“而这凡间皇朝动辄更替,世人皆为权力角逐,昔年大干乱象初起,想来早已亡覆。”
“如今天下,不知又是何人执政,悬空寺是否安在?”
季秋晓得。
来秋霞山安家落户的林誉,就是为了重回祖地,有个念想。
所以,他对於这些,应当再是清楚不过。
“昔年大师你一剑破甲八千四,毙杀京师老祖苏赤龙,削了干皇顶上冠冕,使得皇朝最后一抹威信尽丧。”
“於是中原大乱,群雄并起,逐鹿七州四十九郡,烽火狼烟沉沉浮浮近百载,才在一微末崛起的小乞儿手里,重定纷乱,再造干坤。”
“那大玄朝叫这江山海晏河清,定鼎天下近乎四百余载,才步入后尘,直至如今,又是轮回一遭。”
“如今,新朝大武雄踞天下三百载,而悬空寺依旧在那悬空山上,巍峨耸立,长久不衰。”
“并且世代主持禅师,皆受这大武朝供奉,据说是因开国太祖,曾於山上出家,后趁逢乱世,这才逐鹿天下,所以颇有渊源。”
“这一来二去,倒是结上了一份善缘。”
林誉迎着季秋的询问,娓娓而谈,为他介绍着如今天地变迁,沧海桑田。
末了,又邀请道:
“如今将入旧地,大师可要随我去林氏祖地坐坐?”
“当年的临江贫瘠,但自我走出半生以后,留於凡尘俗世的后辈们,借着我留下的些许玩意儿,也算是在此间传承悠久,临江想来,也不似当年那般江湖横行的模样了。”
这青衫老者露出了缅怀的神色,似乎回忆起了当年。
但对此,季秋却摇了摇头:
“那倒不必了。”
“我要去悬空寺看看。”
“毕竟此行过后,若要再来...”
他顿了顿:
“又不知将会是何等光景了。”
说罢,微微一叹:
“八百年过,悬空山可还是老地方?”
季秋看着眼前的林誉,直到见了他点头颔首,这才回了道礼:
“既然如此,那就待我自悬空寺回来后,再与你共归紫霄了。”
“凡俗小地,在当年需要耗费数年光阴,才能徒步走遍,可到了如今,竟抬脚一迈,便是朝碧海,暮苍梧,早已大不相同。”
“人生际遇,又岂是说说,便能道尽的...”
望向碧海穹霄,感受着那稀薄的灵气。
季秋感慨过后,袖袍一挥,顷刻间脚步踏出,从云舟踱虚而起,便化作茫茫光点消散,只余声音回荡。
一侧一直随行的宫装仙子,此时眉头含着他人不易察觉的隐忧,但看到那道人离去,亦是跟随。
片刻不到,长空上便唯余林誉祖孙二人。
看着季秋消失的方向,听着那余音绕梁未散,林誉苦笑了下:
“是啊,人生际遇几百年,又哪里是能三言两语,便可道尽的。”
微微闭眸,回首凡尘一幕幕。
林誉心中五味陈杂:
“只是大师啊...”
“我后事已经准备周全,既然来到了这里,其实,就没有想过再回去了。”
看着一侧乖巧侍立,但难掩对於季秋与敖景敬畏的林潇,
老人想了想,招了招手:“潇儿。”
“金丹真人寿数八百,老祖已是走到了尽头。”
“此番回归祖地,老祖会以金丹本源,为你洗涤灵体,争取一鼓作气,冲破天道筑基的桎梏,这样,你便是金丹有望。”
“真人境,可保林氏传承再昌八百年。”
“如今紫霄甲子开山近在咫尺,待老祖归天,你便前去拜山,如能入得门槛,那便是丹境有望,介了那时,即使老祖我已身死,也没人再敢觊觎秋霞山林氏一脉!”
他的话语郑重。
“这份重担,便交予你手了。”
说到这里,林誉想起了季秋方才展露法相修为的冰山一角,沉默了良久:
“还有就是,”
“要是方才那位大师,在一切事毕之后到来,恰巧老祖我已经陨落。”
“那么,你就代劳一二,帮我告诉他几句话。”
“就说...”
讲到这里,青衫老者话语里隐约露出了悲意:
“临江林氏镖局少镖主林誉,谢过仙长昔日传道恩典!”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只可惜这仙途艰难曲折,攀登大道者不过寥寥,林誉才疏学浅,终归是走不到路的尽头了。”
“只期望仙长能早日圆了心中缺憾,於这浩浩仙途,扶摇直上,举霞飞升!”
“林誉...无憾了。”
近千载修行,一朝成空。
说能甘心,那是假的。
不过...
人力有穷尽。
回首一生,也曾波澜壮阔,在自己的生命痕迹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实...也不差了。
毕竟不是谁都是季秋,在林誉的视角之中,他这一生於凡间改朝换代,走出十万大山,虽未入得圣地,但年轻时也名列过一方正宗真传,金丹后为大派长老,威严持重。
他手中染过的妖血足以铺成长道,手中三尺长剑,也是剑意激昂间,荡涤群魔,受人朝拜尊一声真人,寿八百秋尽,看遍风霜。
相比较芸芸黔首,在修行底层挣扎的散修们。
他,已经活得足够精彩。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不尽相同,若能够在自己的眼中绽放出足够绚烂的火焰...
如此。
其实...便已足够。
...
大武朝,崇明二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同年,於悬空山朝拜,使千载不坠的武道圣地,更加名副其实。
悬空一脉,在这片土地上经久流传,比之皇朝更加悠久,哪怕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临江林氏,追溯传承源头,也还是差了些许。
这一代自武林称尊前,便有少年宗师只身破干京,震惊天下,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八百年风霜代代人才辈出,武林神话从未断过。
哪怕曾有不轨之徒觊觎其中奥秘,但每每试探之时,却都无疾而终,仿佛那座拔地而起的千载古峰,当真有真佛存在一般,神秘莫测。
而这一日。
当最后一缕秋风飘过,下了一场微雨。
有紫袍道人与一宫装仙子,二者结伴而行,踏在那登上悬空山的青苔石阶上。
山中有氤氲雾气,随着微雨滴答,一并染起,一时间云雾缭绕,两侧松柏常青,虽旧景已改,但熟悉的既视感,还是第一时刻,涌上了季秋的心头。
这与他第一世幼年时,被静明大师带上悬空山时的情景,真的好像好像。
循着这高峰一路往上。
尘封在久远之前的记忆,也开始一一翻篇复苏。
当季秋登上那隐於峰峦,连绵不绝的佛寺时,他才恍然发现。
待到这么久远的时间过去,他那曾经熟悉练武的所有建筑群落,都早已经尽数换了个模样。
不过即使变了模样,但依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派黄墙黑瓦,简约大气,朴实之中夹杂着庄重,并无什么黄金点缀,琉璃作瓦。
即使过了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