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章 千里会故人
日落,黄昏,暮色低垂。这座八角小亭孤零零地座落在暮色里。
八角小亭的亭顶塌了一边,塌的地方有块瓦露出半截,摇摇欲坠,只要有阵稍微大点儿的风吹过,准能把它吹下来。
亭子的几根柱子跟栏干,原来都是漆的一色朱红,可是现在那朱红的漆只能看见几片,其他的地方都惨白惨白的,是朱漆全剥落了。
这么一座破亭子,跟亭子里的五个人大不相称。亭子里这五个人,衣着讲究得气派。
坐在那儿的那一个,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胖老头儿,皮白肉嫩,脸色白里透红,显见得他平素保养得很好。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微小面儿长袍,外头罩件团花黑马褂,都挺合身的,他手里拿着把制作精细的鼻烟壶,手指头沾着鼻烟不住地往鼻子上搂,搂一下,吸一下,挺过瘾的,鼻烟不住的往鼻子上搂,两眼不住地往西北看,一脸的焦急神色。
西北方远处是条大路,近处是条小路,大路在几十丈外拐了弯儿,歪出这条小路通往这座残破的小亭。
胖老头儿身边站着四个人,清一色的四十上下壮汉子,一边站两个,穿的都是一色天蓝的缎子面儿长袍,腰里头鼓鼓的,跟塞着什么东西似的。这四个中年汉子个头儿壮,腰杆儿挺得笔直,一个个都是太阳穴高高鼓起,两眼之中精光四射,隐隐逼人。
紧靠胖老头儿左右的两个壮汉,一个手里捧着一只上好景德瓷的小茶壶,外头用棉套套着,一个捧着一个圆圆的漆木盒子,有盖儿,不知道里头盛的是什么。
两三丈外是一片稀疏疏的柏树林,树林里停放着一辆马车跟三匹高头骏马。
坐着坐着,胖老头儿忽然一挺腰站了起来。
左边那壮汉上前一步双手捧上小茶壶,“大人,参茶。”
右边那一个跟着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了那漆木盒子:“大人,点心。”
胖老头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操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道:“那封信是谁交发的?”
左边把头一个壮汉上步躬身,道:“回大人,是奴才。”
胖老头儿道:“你没告诉他们用八百里的加快传送?”
那壮汉哈着腰道:“回大人,奴才交待了,奴才守在那儿亲眼看着他们送出去,信到人走,一点儿也没耽搁!”
胖老头儿皱着眉道:“那就怪了,算算日子该是今儿个未时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眼看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人影儿。”
那壮汉冲疑了一下道:“这个……许是路上耽搁了,您知道,辽东离这儿路不近。”
胖老头儿冷哼一声道:“废话,我要是不知道,干吗用八百里加快传递!”
那壮汉应了声“是”,没敢再说话。
右边把头那壮汉忽然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大人,奴才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胖老头儿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什么话?”
右边壮汉道:“北京城里论官咱们有好几个营,论民咱们也掌握着不少龙虎,难道说就没一个可用的,非把一个退休了多少年的人搬出来不可。”
胖老头儿冷冷一笑道:“好话,这件事儿你能办么?”
右边壮汉道:“奴才不敢,奴才有自知之明,可是官家的几个营,外加北京城中这些黑白二道的龙虎……”
胖老头儿又冷笑一声道:“你真机灵,这件事儿要能嚷嚷开,我也用不着跑到这荒郊野地挨渴挨饿等人了,再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把冯七找来密商过,连他都不敢接,换个别人行么?”
右边壮汉沉默了一下道:“奴才是怕楚三爷退休这么多年了,这种事儿他不会管!”
胖老头儿道:“不会的,记得当年他临走的时候我跟他说好了的,往后可能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到时候还得他出来走走,他也亲口答应过我,只要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是随传随到的!”
右边那壮汉道:“楚三爷名满南七北六,威震一十三省,当年他是功成身退,江湖上走腿闯道能有他这种成就的不多,奴才怕他不会把大半辈子得来不易的声誉往这件事上押!”
胖老头儿脸色变了一变道:“你看他真会这样么?”
右边壮汉道:“奴才是这么想,要不他未时就该到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儿?”
胖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楚三他所以能有这种成就,大部份也靠一个官字,当年他在京里的时候我待他不薄,他要是这么无情不管我的身家性命,那就别怪我无义把这顶帽子扣在他头上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