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诸侯、亦为帝车……诚哉斯言!看来在天文历法一道上,彤鱼氏与凤鸟氏的传承颇有相通之处。”
因为涉及了自彤鱼氏传承至今的家学,骊山广野的神情不免郑重起来:“小弟不才,厚颜试言之,还请世兄斧正。”
齐敬之举杯抿了一口三蕉叶老酒,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其实“诸侯”“帝车”云云本是琅琊君说的,只不过仙羽山自有传承,此时也就不必在这等小节上纠缠。
骊山广野并没有急着讲述,而是先转过头去,给蒲善、蒲喜使了个眼色:“你们且去伺候老爷们的坐骑,有什么好酒肉、好草料尽管招呼!老爷们接下来要谈论的,非尔等有资格与闻,若无召唤绝不可到近前来!”
两个黑小儿立刻识趣地躬身而退,引着斑奴、牵着骊驹,站到离茅亭远远的地方,却又没有脱离亭中人的视线。
这两个精怪一走,般般和齐虎禅就迫不及待地冒头,争先恐后地跳上桌面,围在盛着媚骨的食碟旁狼吞虎咽。
齐虎禅一边吃一边眼神乱瞄,忽地瞅准机会一跃而起,骑上了般般的脊背。
麟山幼主勃然大怒,当即连翻带滚,硬是将小和尚掀飞了出去。
谁知齐虎禅不过是声东击西,顺势就抱住了原本被般般按在爪子底下的虎君玉盒,成功将这个百宝盒抢到了手里。
般般奋力咽下嘴里的骨头渣,扬起油乎乎的小爪子绝然反扑,登时与小和尚滚作了一团。
两个小家伙打闹间,虎君玉盒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从里头流淌出一大串买山钱。
或清脆或沉闷的碰撞声中,氤氲升腾的山韵将餐桌晕染得一片青绿。
从歇马栈开始,这两个小家伙为了虎君玉盒的归属,已经明争暗斗了无数回,互有输赢胜负,有时候闹得实在不像话,还被齐敬之狠狠收拾了几次,却依旧屡教不改、乐此不疲。
好在它们似乎都极喜爱媚骨的滋味,哪怕是翻滚打闹时也刻意避开了食碟和酒壶。
骊山广野的目光在两个小家伙身上停留了片刻,见它们这一回竟是颇有分寸,应当不至於乐极生悲,这才接着先前话题说道:“若要说清楚七政阁,必先知晓何谓七政。世兄方才提到的日、月、五星,便是圣姜乃至彤鱼氏传承中最为常见的说法。”
“譬如《尚书》有言,七政者,北斗七星,各有所主。第一曰正日;第二曰主月法;第三曰命火,谓荧惑也;第四曰煞土,谓填星也;第五曰伐水,谓辰星也;第六曰危木,谓岁星也;第七曰剽金,谓太白也。日、月、五星各异,故曰七政。”
“至於另外的一种说法,相较而言流传不广:七政者,谓春、秋、冬、夏、天文、地理、人道,所以为政也。”
“然而无论哪种说法,北斗七政都是无比重要,关系阴阳、三才、四季、五行之变化,故而大齐设七政阁,以之为朝政中枢。”
齐敬之一边听,一边印证心中所学。
虽说天文历法一道博大精深,但在学法仙羽山的一个月当中,他为了修习律吕调阳之术,可是没少被自家师尊耳提面命,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岁星纪年法一类艰深晦涩的学问囫囵吞枣。
至於成果么……旁的且不提,他好歹是将周天星宿认了个齐全,不至於做个连夜观星象都不会的睁眼瞎。
於是,齐敬之便出言赞同道:“怪不得《天象列星图》中说,北斗七星,近紫薇宫南,在太微北。是谓帝车,以主号令、运乎中央而临制四方,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於北斗。”
“世兄所言极是!”
骊山广野立刻大点起头:“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此所谓春秋运斗枢也。”
谈论至此,齐敬之已知骊山广野这位灵台郎果然是真材实料,与自己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当即由衷赞叹道:“好一个春秋运斗枢!”
“斗枢运动,乃是制历明时的枢纽。北斗诸星之中,第一天枢,第二天璿,第三天玑,第四天权,第五玉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天枢星位列北斗第一星,七政阁以天枢君为首辅,想来缘由在此?”
骊山广野难得被齐敬之称赞,喜悦之余愈发健谈起来吗,连连点头道:“天枢、天璿、天玑、天权谓之四魁,玉衡、开阳、摇光谓之三标,四魁三标、合而为斗,七政阁便是以这七位北斗封君为尊。”
“其实大齐七政阁之设,除了上应天星,也是为了敬奉古之帝皇先圣道统。传说上古之时,遂皇始出,握机矩,法北斗七星,而立七政。燧皇之后,炎皇继之,又经彤鱼氏之手流传於诸姜国度。”
“大齐信受奉行,历两千年衍化完善。及至今日,大齐国主潜心默运、执掌北斗权柄,四魁三标分领七政、运转天下枢机。”
“正如先圣所言:帝王政教,当法北斗。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说到此处,骊山广野略一犹豫,又补充道:“原本大齐立国之初,在七位北斗封君之上,还设有一位大司御,那才是真正能决定一国大政、帝车走向的国之宰相,只是此官职早已虚悬不授,转而以天枢君为所谓的首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