驺吾节堂中的气息变化立刻惊动了守在外头的三位,斑奴欢快地打了个响鼻,韦应典盯着少年若有所思,李神弦则明显欲言又止。
齐敬之将握在手里的鹤翅骨笛收好,起身看向巴州猛虎:“何事?”
“大人闭关的时候,童蛟海那厮曾经来过一趟,说哥舒百骑长听说了左药师和委蛇旗的事情,很是……很是有些感兴趣,已经奔着绣岭虎骑的营盘过去了。”
“魏百骑长阻拦不成,实在放心不下,也跟着过去了。”
齐敬之一怔,看向李神弦的目光就变得深邃起来。
有寿跋提前通过气的缘故,他心里其实对此事早有准备,而哥舒大石身负一族之望,性情也是刚烈豪勇,明显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甘冒奇险、吞刀御鬼了。
只是齐敬之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向哥舒大石挑明此事,竟然就有人越俎代庖、主动撺掇了。
不用说,带着哥舒大石和魏豹去安置的童蛟海嫌疑最大,李神弦也多半脱不了干系,至於是他们为了巩固地位、排除对手而私下采取的行动,还是暗中得了寿跋的授意,暂时还不得而知。
李神弦禀告之后,顺势微微低头、垂下眼帘,避开了自家校尉的目光,只是身板依旧站的笔直。
齐敬之移开目光,迈步朝门外走去:“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片刻之前!现在过去应该能赶得上!”巴州猛虎立刻答道。
没想到少年校尉却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韦应典:“韦兄要不要试一试,看自己能否登上桓王台?一旦成功登顶,便可当场擢升为校尉。”
韦应典一愣,旋即坚决摇头:“韦某立誓追随道兄,岂能另起炉灶?”
齐敬之洒然一笑:“韦兄即便擢升校尉,也依旧是咱们驺吾军的人,而驺吾军亦能声威大震,这是对你我皆有利的事。再者说了,韦兄难道认为齐某是那等嫉贤妒能、压制僚属的小人?”
“道兄说笑了!你与韦某不过初识,便慨然以本门正法相赠,非是一句慷慨豪迈、疏财重义可以形容,实乃天下奇男子也!”
韦应典还欲再言,就见齐敬之摆手言道:“那便同去桓王台吧,齐某也想顺便去仔细看一看,那台上的桓王寿宫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李神弦豁然抬头,脸上横肉抽动,当真是又惊又喜、又敬又畏:“大人已经有把握了?”
当初寿长史可是说得明明白白,若能迈入寿宫殿门,立加都统衔!
那可是五品起步、直指三品的高官,有资格协理本都督府庶务,与闻钩陈军机!
一旦擢升都统,在钩陈院便是真正的登堂入室!
齐敬之缓缓摇头:“还差得远呢,此行只是想知道差得究竟有多远罢了。”
《金丹图论序》的下一篇目名为《神室图论》,同样是奔着登堂入室去的,巢帝开创的法门最初时只是树上巢屋,等到衍化成灵台,上头的屋子自然也要随之变化,而此刻若木灵台上还空空如也呢。
这也愈发印证了齐敬之此前的某个猜想,这回过去登台观殿,其实就是去取经的。
於是,三人并斑奴一同出了驺吾军官衙,不多时就到了桓王台下,沿途竟是没瞧见几个人影,反倒是绣岭虎骑营盘的方向人声鼎沸。
齐敬之独自登上桓王台,过程中没有遇到丝毫阻力。
寿跋正独自站在高台边,背负双手、凭栏而望,两只蒲扇大耳软塌塌地垂在肩头。
祂听到动静,身形丝毫未动,便连目光都不曾偏转,远没有晌午煮肉时在众人面前那般平易近人。
就听这位寿宫之神语气平淡地问道:“齐校尉所为何来?”
齐敬之走过去并肩而立,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见这位钩陈院长史明显是在观望左药师那头的动静,不由轻笑一声:“我只是想过来瞧瞧,这座高台上有没有天官五兽之类的镇兽,寿宫又是什么样的规制。”
这话其实颇有僭越之嫌,更是对寿跋这位寿宫之神的冒犯,就如寻常官员无诏不得进入镇魔院浑天司一般,王者宫室的规制同样不是寻常人可以探究,更别提这座有宫神守护的桓王旧宫了。
寿跋闻言却没有丝毫愠怒之色,反而轻易理解了少年营尉的意图,脸上忽然就有了淡淡的笑容:“你想窥伺桓王乃至姜齐王室的修行之道?”
齐敬之坦然一笑:“国主将钩陈院设在此处,大司马又定下登台授官的规矩,不就是在鼓励我们这些人可劲儿地窥伺么?”
“如今想来,鲁公在高禖坛召见我,还言传身教以圣姜封镇之礼,大司马命哥舒大石和魏豹一路斩妖宣威,恐怕也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
“这些前辈高人一举一动皆有深意,最难得的是即便要栽培我等后学末进,却没有居高临下、强按牛头,而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非但不会招致反感,反而令我等心悦诚服。”
听到此处,寿跋脸上的笑容又盛了些:“呵呵,大司马曾言,有本事的人大都是顺毛驴,果然是至理名言。”
说这话时,祂的目光却是望着下方石阶上那个缓慢攀登的人影。
韦应典没有如当初齐敬之那般横冲直撞、耸身飞腾,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地缓步拾阶而上。
他所遇到的阻碍也不是一道道无形屏障,而是每前进几步就会猛烈几分的狂风。
愈来愈响亮的风啸声中, 这位前礼部郎中须发飘动、衣袍后扬,就连面皮都好似泛起了波纹。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手按刀柄,弓背耸肩如同背负重物,徐徐迈步逆风而上,期间几次立足未稳,险些就被吹落石阶。
好在韦应典心智足够坚韧、修为也足够深厚,虽然走得磕磕绊绊,但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甚至走着走着,他的身躯竟开始有融入那阻路狂风中的迹象,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莫不渐渐生出一种奇妙韵律,明显比初登台时还要轻松了几分。
“妙哉!虎豹之驹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钩陈院长史赞许点头:“韦应典这只负金鸷鸟初御风,竟已有三分庖丁解牛之神韵。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实在令寿某期待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