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师靖对龙有天生的克制,但她与囚牛相隔百丈,中间被海潮般的乐声所阻断,若无法近身战斗,她与林守溪对龙的克制也就形同虚设了。
“有办法么?”慕师靖看向林守溪。
林守溪也被这山海迷雾般的琴曲难住,他想了想,无奈道:“如果与我同来的是小禾就好了。”
小禾的声之灵根下,这音律大阵也不过是海市蜃楼。
慕师靖冷哼一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两人虽彼此嫌弃,但办法总是要想的。
他们本想绕道,可他们一动,囚牛就跟着动。囚牛不愧为龙之长子,身法迅捷半点不输他们,他们倒是可以分头行动,但皇宫之中暗藏危险,两人不愿失了照应。
“算了,我来试试吧。”慕师靖忽然很有高手风范地开口。
“什么?”林守溪一懵。
“你知道我为何还在浑金境吗?”慕师靖问。
“贪玩懒惰不思进取?”
“不!”慕师靖说:“因为一年前,本姑娘就预见到了今天,所以一直在做准备。”
“你疯了?”林守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慕师靖说。
“好……”
林守溪目送她走远,没走几步,慕师靖又去而复返,少女摊开手,没好气道:“钱。”
慕师靖再回来时,怀中抱着一面古琴。
包裹着古琴的布囊抽走,银弦笔直,琴面木纹如狸面,隽秀漂亮。
慕师靖同样席地而坐,将琴横於膝上,窍指勾弦。
琴声空远,刹那入境。
一时间,林守溪如坐云崖之上,听猿鸣清远,瀑布飞流,望苍天之巍峨,叹大地之多褶,又似独坐幽篁之间,听清风低徊,见明月来照,痴情如醉,心远意幽。
少女再无与林守溪拌嘴时的骄横模样,此时此刻,她白裙如雪,是真正的仙子。
朱雀门前,两轮琴声相抗,不分伯仲。
激烈的琴声里,林守溪解下了慕师靖腰间的洞箫,放到唇边,开始吹奏。
洞箫声宛若山崖石壁之下泻出的冰泉,凄凉幽咽,为慕师靖的琴声补足了最后的空白。
琴箫和鸣。
铮——
琴弦断裂之声响起。
囚牛低下头,拾起了那根断裂的银丝,抬起头,望向前方的少年少女,不由感慨:“真是秦晋之好,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慕师靖按住了琴弦,冷笑道:“原来是位目盲琴师啊。”
囚牛叹息一声,道:“我听闻慕姑娘的乐曲声中,有长离哀思之意,想必是与人分别后盼望其归来所做,情真意切,丝丝入扣,令人叹惋,当念魂泉听我乐曲,说我指法精妙绝伦,却是高屋建瓴,不得真情,今日终於明悟。”
林守溪看了慕师靖一眼,神色复杂。
慕师靖冷冷盯着囚牛,道:“你耳朵也盲了?这分明是山河之曲天地之乐!”
“姑娘写作此曲,意象颇多,有名山大川,有雪海星河,有漠北日落,有天涯明月,但在下听得出来,这波澜壮阔不过是遮掩,为心底那脉脉情愫遮掩,离别情伤,山高水长,遥相思念,莫过於此。”囚牛陶醉其中,甘拜下风。
“胡言乱语,胡编乱造,胡说八道!”
慕师靖大怒,她将琴撇到一边,拔出死证,冷冷道:“看来你是在找死了?”
囚牛却是抱着残琴让开了朱雀门,道:“我职责已尽,两位尽管向前,国师大人在等你们。”
“国师?”林守溪一怔。
在破庙的暴雨之夜,他就听那对道侣提起过国师,之后,他又在许多地方听说了国师的大名,看得出来,人们对於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很是崇敬。
林守溪确信,能请得动鳞龙长子作为守门人的,绝不只是个国师,他一定还有其他身份。
慕师靖却没理这句话,她还沉浸在被囚牛拆穿时的羞愤里,拔出剑要教训它一顿。
林守溪想要劝说,却被慕师靖一把推开。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林守溪疑惑。
“这龙满口荒唐言,成心气我,我又不是活菩萨,为何不能动怒?”慕师靖咬牙切齿。
林守溪劝说了几句,却是劝说不住,慕师靖不依不饶,一副要和囚牛决一死战的架势。
最后,林守溪柔声说:“我看这伤怀离别之曲也没什么不妥。”
“你什么意思?”慕师靖警觉。
“难道慕姑娘就不怀念小禾么?”林守溪问。
慕师靖一愣,旋即更恼:“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这曲子当然是思念小禾而作的,要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那你何必这般生气?”林守溪又问。
慕师靖一时语塞,最后将剑插回鞘中,径直走入城门。
“鼠目寸光,懒得与你一般见识。”慕师靖进门前,还不忘损林守溪一句。
皇宫一片安静。
像是知道他们要来,宫女与侍卫们皆不见踪影,偌大的宫殿似乎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不仅如此,通往皇宫深处的门也都没有上锁,它们一扇接着一扇地敞开着,似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一直走到了最深处。
那里不是皇殿,而是一片幽深的庭院。
庭院对称而庄严,长长的廊道将庭院与后方的住宅切分了开来。
廊道上没有人,只有一副古旧的棋盘,棋盘上黑白子错综复杂,几乎填满了整片棋盘。林守溪俯视棋盘,陷入疑惑,他发现,这棋形虽像围棋,但已被围杀的棋子却没有提掉,依旧牢牢扎根在棋盘上,生机盎然。
林守溪正思考着这盘棋局,慕师靖却望向了另一边,道:“那是什么?”
林守溪循声望去。
慕师靖走到长廊的尽头,拿起了木制古台上压着的玉玺。
玉玺上尖下方,尖处以妙到毫巅的技法雕刻着无数嵯峨的岩石与楼台,其外还有云雾缭绕,俨然是一座山岳的玉雕。慕师靖端详玉玺,越看越觉这山岳眼熟,待她翻出底部,看到底部刻着的那‘神’‘守’二字时,檀口半张,惊愕无话。
“这,这是……”
慕师靖立刻想起了黄素给她讲过的事。
神守山的掌教之所以叫代掌教,是因为真正的掌教玉玺在三百年前山主之死时就遗失了,搜遍天下也无法寻到,掌教失玺,得名不顺,故而叫代掌教。
难道说,这枚玉玺就是神守山失传了三百多年的神玺?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国师到底是什么人?
无数念头一同涌入慕师靖的脑海。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林守溪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疾声道:“看外面!”
慕师靖望向庭院。
庭院中,不知何时起雾了。
浓雾。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尽数被雾气淹没,什么也无法看清。
雾气弥漫而来。
林守溪与慕师靖生怕这雾有异,立刻屏息凝神,动身撤离,可他们的脚刚迈出廊道,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就陡地变了。
皇宫的一切消失不见,少年少女发现自己置身於一片嵯峨的高峰之巅,黑沉沉的幕布笼罩苍穹,无穷无尽的长风从南边吹来,化作漆黑的鸟,在山峰的周围鸣叫。
从山顶向下望去,下方云海茫茫,什么也无法见到。
“这,这是哪里?”慕师靖问。
慕师靖没有得到回答。
她蹙着眉看向林守溪,却见林守溪直勾勾地看着更上方,惊怒与恐惧在他清秀的脸颊上疯狂蔓延。
慕师靖也向上望去。
瞳孔骤缩。
——崇山之巅,暗月之下,师尊持剑而立,长发飞扬,她依旧是那身褒博傲然的白袍,只是,此时此刻,白袍鲜红一片,再不见一点雪色,师尊微微仰头,秋水长眸冰冷玄寒,已是视死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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