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瑚。”
随着男人的呼唤,从水泥地中出现了一个女人。她就像是从水面浮起来一样,出现了覆满羽毛的上半身。
女人长得像鸟翅膀的手臂里抱着一把剑,那把剑可以用“宝剑”一词来形容,有着美丽的剑鞘,剑柄是金的,鞘上也装饰着金子。这样一把镶着金银珠宝的剑,看起来就没什么实用性。
那男人从女人手中将剑拿起来,然后直接硬推给阳子。
“……做什么?”
“这是您的东西,您快用它。”
阳子一下子看看男人又看看剑。
“……我?不是给你用的吗?”
男人不太高兴地把剑塞进阳子手中。
“我没兴趣舞剑。”
“现在这个状况,你不是该拿剑来救我吗?”
“不巧我正好不会剑术。”
“拜托!”
手中的剑比看起来要重,阳子不认为自己挥得动。
“我也不会啊!”
“那您打算乖乖地让人家杀死吗?”
“我不要。”
“那您就要用它。”
阳子的脑袋简直混乱至极,但只有一个念头强过其它的,“我不想被杀死!”
话虽如此,阳子也没有举剑奋战的勇气,她毫无打斗的力量和技巧。
“快点挥剑!”
“我根本不会挥剑!”
就在这两极的声音下,阳子采取了第三种行动。
她将剑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愚蠢!”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惊讶和愤怒。
阳子朝着巨鸟丢出去的剑,并没有刺中目标,只轻轻地抆过了拍打中的翅膀尖端,然后掉在巨鸟脚边。
“真受不了……骠骑!”
他啐了一口。
原本把爪子嵌进巨鸟翅膀的暗红色野兽在男人的呼唤下走开了,要离开时还蹲下身去,把掉落的剑衔起来,然后像箭一般地飞奔回阳子身边。
男人一边接下剑一边问那动物。
“撑得下去吗?”
“还可以吧!”
令人惊讶的是,那只被称为骠骑的暗红色野兽竟然开口回答了。
“交给你。”男人简短地对它说,接着对默默等在一边、长得像鸟的女人吩咐一声。
“芥瑚。”
女人刚点个头,突然就有碎石子飞过来。
那是因为巨鸟拔起爪子,让水泥碎块飞了起来。
暗红色野兽朝着意图飞起的巨鸟一跃而上,不知何时已经全身都出现并飞上天空的女人也加入战局。那个女人的脚和人类一样,只不过长满了羽毛,此外还有一条长尾巴。
“班渠,绒朔。”
如同那个女人在男人的呼唤下现身般,同样有两头巨大的动物出现了。一只是大型犬,另一只则很像狒狒。
“班渠,这里交给你了。绒朔,你带她走。”
“遵命。”
两头动物垂下头。
男人对它们点点头,转过身去,动作毫不犹豫地走向围墙,接着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不要啊!等等!”
阳子大叫。这时像狒狒的动物把手伸出来,碰到阳子的身体,不容分说就将她抱住,阳子立刻尖叫。但狒狒对此听而不见,把她夹在腋下,并且把脚一蹬地跳到围墙外面去了。
Ⅵ
狒狒从屋顶跳到顶楼、再次顶楼跳到电线杆,不停地进行惊人的跳跃,如风般奔驰。
等到了远离城市的海边,在面临港口的防波堤上,阳子才从这个粗暴的运送方式下解脱。
狒狒把怀里的阳子放到地上,趁着阳子喘口气时,一语不发地消失了。阳子东张西望地想知道它消失到哪里去,却看见那个男人手提宝剑,从堆叠在一起的巨大消波块间钻出来。
“你平安无事吧?”
阳子闻言点点头。她觉得晕眩,因为狒狒跳来跳去地让她头昏,除此之外,她认为超乎常人理解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也是部分原因。
她手脚发软,一屁股坐下去,毫无理由地开始流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阳子望着不知何时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阳子抬起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对方,但他却一副不打算说明的样子。
阳子垂下眼睛。那男人的态度太过冷酷,让阳子提不起勇气去质问,於是她将颤抖的手环抱着膝盖。
“……好可怕。”
听到阳子喃喃自语,男人以强硬的语气吐出几句话。
“您还在好整以暇地说些什么?它马上就追来了,没有空让您悠闲地喘气休息了!”
“追……追来?”
阳子惊讶地抬头看,男人点点头。
“没办法,因为您未能将它砍死。虽然骠骑一行正试图阻止它,但恐怕是撑不了太久。”
“你是说那只鸟吗?那只鸟是什么东西?”
“蛊雕。”
“什么是蛊雕?”
男人流露出轻蔑的眼神。
“就是它。”
阳子退缩了一下。这算哪门子的说明啊?但是抗议的话却哽在喉咙。
“你是谁呢?为什么要来帮助我?”
“我是景麒。”
短短的一句,接着就没有进一步的说明了。阳子轻轻地叹口气。原来那个台辅不是他的名字啊?阳子虽然想问,但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适合问问题。
她很想从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面前逃走,赶快回家,但书包和外套都还放在教室里。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拿,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回家去。
“──您准备好了吗?”
阳子正觉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蹲在一旁,出乎意料地被问了这个问题。
“什么东西准备好了?”
“我问您已经可以出发了吗?”
“出发?去哪里?”
“那里。”
“那里”到底是哪里?阳子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见男人把满脸茫然的阳子的手给抓住。阳子心想,这是他第几次抓着我的手臂了?
为什么他从不给人满意的答覆,却老是想要强迫自己做这个做那个?
“……等一下。”
“没时间了。”
男人用焦躁的语气说。
“我已等候多时,没空再等了。”
“那个地方在哪里?要花多久时间?”
“一直走的话,去程要一天。”
“这么远?那不行。”
“怎么不行?”
阳子受到责备而低下头。就算她想去看一看状况,也得考虑到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单程要花一天对阳子来说是个不可能的数字。她可以向父母解释一下就离开家吗?思想顽固的双亲,绝不可能准许阳子单独旅行的。
“……我不行。”
她觉得好想哭,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的不但什么都不告诉她,还用可怕的表情硬是作出无理的要求。
她怕哭出来又会被骂,於是拼命忍住眼泪。
阳子一个劲地抱住膝盖,什么也不说。此时突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台辅。”
男人抬头望天空。
“蛊雕来了吗?”
“是。”
阳子的背脊窜过一阵凉,那只鸟追来了。
“……帮我。”
阳子抓住男人的手臂,他回头看着阳子,将手里提着的剑递过去。
“想要保命就用这个。”
“可是我不会用这种东西。”
“它只有您可以用。”
“我真的没办法嘛!”
“那我将宾满借给您。──冗佑!”
他一呼唤,就从地面上出现了半张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脸色非常难看,仿佛是石头做的,凹陷的眼睛像血一样红。从地底冒出来的头下面没有身体,只有半透明果冻状的东西,像水母般纠成一团。
“……那是什么?”
他毫不理会轻声发出哀嚎的阳子,继续从地面钻出来,接着直接朝阳子飞过去。
“不要!”
阳子企图逃跑,但是手被景麒抓住了。
想逃却逃不了,这时阳子的脖子后面突然有个重重的东西骑了上去,她知道,就是那颗头!阳子感觉有种冰冷又软趴趴的东西钻进制服的领口,於是她尖叫起来。
“不要!拿开!”
没被抓住的那一只手拼命乱挥,想把背上的东西拍掉,但景麒却将这只手也抓住了。
“不要啦!哇!”
“真是不听话,冷静一点。”
“不要!人家不要啦!”
冰冷浆糊般的东西从背上朝手臂蠕动,阳子还感觉到脖子后面被一个东西用力压住,不由得发出哀嚎。
她双膝一软差点坐下去,然后身子扭来扭去硬想甩开男人的手,结果臂膀一挣脱束缚就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当她半惊慌地两手去拨脖子后面时,却发现什么都摸不到了。
“什么?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冗佑附身了。”
“什么附身?”
阳子双手在全身上下摸来摸去,但是那种奇怪的触感已经从身上消失了。
“冗佑就会使剑了,把这个拿去用吧。”
男人冷冷地说着,同时把剑递过去。
“蛊雕速度很快,如果连那一只都杀不了,一定会被追上的。”
“连……那一只?”
连那一只,这意味着还有其他的追兵吗?就如同梦中的情景一样。
“我……我做不到。而且,刚才那只叫冗佑还是宾满的动物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没答腔,抬头看天空。
“来了。”
Ⅶ
还来不及回头,阳子就听到背后传来怪声。
阳子举目望着声音的方向,剑则被塞进她的手心。她不再去管那把剑,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的天空中,展翅的巨鸟正准备降落。
她开始哭喊,立即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逃命的速度绝对比不上那只鸟俯冲而下。她不会用剑,她没有对抗怪物的勇气,她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眼看着粗大的脚爪越来越接近,她想闭上眼睛却无能为力。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一个剧烈的声音响起。随着那像是岩石彼此撞击的声音,仿佛斧头般沉重的钩爪在她面前停住了。
挡住爪子的是剑,而将剑半拔出剑鞘举在眼前的,正是自己的双手。
但她连问自己为什么的时间也没有。
阳子将剩下的剑身抽出,边拔边划向蛊雕的脚。
腥红血花四溅,伴随着微热的温度喷上阳子的脸。
阳子傻掉了。
使剑的人当然不是阳子,而是手脚自己动起来,斩掉了正想狼狈地向上飞的蛊雕的一只脚。
鲜血再次飞溅弄脏她的脸,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到颈项,流进领子里。那触感让阳子颤抖。
阳子的脚仿佛要避开横飞的血沫般后退几步。
逃窜到空中的巨鸟。立刻重新摆好姿势俯冲下来。
在她挥剑去砍鸟翼的同时,随着身体的每次动作,阳子都感觉到身上窜过一阵阵冰冷的滋味。
──是它,是那只叫冗佑的野兽。
翅膀受伤的巨鸟一面怪叫一面朝地上冲。阳子注视着鸟,此时她明白了,是那只叫冗佑的动物在操纵她的手脚。
拍动翅膀有如在痛苦挣紮的巨鸟朝阳子而来,庞大的双翼像在敲打地面。
阳子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闪身的同时剑也深深砍进巨鸟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淋上她的头顶,手上则还残留着斩断骨与肉的骇人触感。
“不!”
嘴巴虽然听从阳子的意志在喃喃抗议,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毫不理会沿着身体流下的血液,把剑深深刺进摔到地面上挣紮的蛊雕的翅膀中,再用刺穿的剑直接划裂巨大的翅膀。
然后阳子转身,面对着喷着血沫嚎叫、痛苦扭动的巨鸟的脖子。
“不……住手!”
巨鸟倒在地上,虽然用力拍打着受伤的翅膀,但翅膀却已无法负载体重飞起来。
阳子的剑避开了在半空中挥舞发出声音的翅膀,直接刺穿它的身体。那一刹那阳子虽然避开了目光,但那切开软绵绵阻碍物的触感却还留在手上。
她将剑拔出后马上又高举,毫不犹豫地劈向鸟颈。剑被颈骨卡住了。
再次把剑从黏稠的血肉里抽出举起,接着将染成鲜红的鸟颈彻底砍断,把剑用还在抽搐的翅膀抆一抆,最后手脚不听使唤的状况才停了下来。
阳子哀嚎,终於将剑给丢开了。
阳子把身体探出堤防的一端呕吐。
她一边抽噎一边爬下丢在海里的消波块,跳进水中,完全没意识到现在才二月中,海水仍冰得刺骨,一心只想着要把满头的血给洗掉。
她疯狂忘我地泼着水,等到好不容易镇定一点时,却抖得没办法从水里爬起来。
慢慢地爬回堤防,她这时才又哭出声来。恐惧和嫌恶感让她不得不哭。
等她哭到声音哑了,没力气了,这时景麒才开口。
“已经好了吗?”
“……什么好了?”
她茫然抬起头,只见景麒脸上毫无表情。
“不是只有它一个追兵而已,下一个追兵马上会到。”
“……所以呢?”
她的神经某处似乎麻痹了,对“追兵”一词并不觉得恐惧,对男人正眼瞪着她也不感到害怕。
“追兵很难对付,为了要保护您,只有请您跟我一起走。”
阳子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要!”
“这么说很不懂事。”
“我受够了!我要回家!”
“回家之后一定不安全的。”
“我不在乎,管它的。我好冷我要回家。……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男人盯着阳子不放,阳子则淡淡地回看他的眼睛。
“它附在我身上对吧?快把那个叫什么冗佑的野兽拿掉。”
“在目前的状况下,它对您是有必要的。”
“没有必要,因为我要回家了。”
“您不要再继续糊涂下去了!”
被骂了之后,阳子瞪大眼睛。
“您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如果您还不同意,我只好使出强硬手段。”
“不要胡说八道!”
阳子大叫。在她记忆中,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大吼,不过一旦吼了出来,体内竟涌起一股奇妙的兴奋感。
“我是招谁惹谁啊!反正我要回家,不想再被卷进这种事情了。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家。”
“现在恕难从命。”
阳子粗暴地将他塞进自己手中的剑推开。
“我想回家!你不要命令我!”
“我说了很危险的,您还不明白吗?”
阳子笑了一下。
“危险也无所谓,这和你无关吧?”
“并非无关。”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眼睛注视着阳子身后点点头。毫无预警的,从阳子背后伸出两只白白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
她回头一看,是那个一开始拿着剑出现的像鸟的女人。那个女人抓着阳子的手,硬逼她抱着剑,然后就从背后把她架起来抱住。
“放开我!”
“您是我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阳子抬头看景麒。
“主人?”
“虽说主命不可违,但事关您的生死,还请暂且谅解。首要之事乃是维护您的平安,并且掌握一切状况。之后您若是想要回家,我自然会送您回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主人了?明明是你硬闯过来,什么也没讲就逼我做这个做那个,你在耍我吗?”
“没有空多做说明了。”
景麒说着,用令人发寒的眼神看着阳子。
“虽然我也不愿有这样的主人,但这件事并无法尽如人意。我绝不能抛弃主人,而且一定要小心不能将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您再不答应,我就要霸王硬上弓了。──芥瑚,直接带她走。”
“不要!放开我!”
景麒完全不理会阳子。
“班渠。”
长着红毛的野兽受到召唤从阴影中出现。
“快飞离这里,血腥味飘出去了。”
接着那头叫做骠骑、长得像大豹子的野兽现身,那个女的则从背后架着阳子骑到它背上。
阳子对那个动作灵巧、正跨上班渠的男人叫骂。
“别开玩笑了!放我回家!起码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它并未造成什么妨碍吧?虽然被冗佑附身,但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才是。”
“可是很恶心!拿掉!”
男人面向阳子,对冗佑下令。
“你绝不可现身,要像不存在一样。”
这句话并无人回答。
景麒点点头,载着阳子的动物就站起来。那一瞬间她紧紧抓住架着自己的女人的手,同时那野兽也安静地向上一跃。
“……我不要啦!”
无视於阳子的尖叫,野兽毫无阻碍地跃向天际。
它仿佛像在空中游泳般缓缓向上爬升,要不是地面离视线好远好远,那野兽的动作简直平稳到让阳子误以为自己并没有在移动。
野兽在空中奔驰。地面如梦般遥远,城市已向晚。
Ⅷ
满天寒星点点,地上则有组合成都市轮廓的一片星子。
野兽飞跃到海面。
它有如在空中泅泳般地翱翔,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原本因为没有风呼啸而过的触感,让人不太容易认识到这一点,但是看到背后夜景急遽的远离,就能体会到速度非比寻常。
不管阳子怎么大叫、咒骂,都没有人理会她,连苦苦哀求也得不到回答。
身在漆黑的大海上,由於看不到可以显示高度的东西,因此她对“高”的恐惧感并不深;她怕的是不知要去哪里。
终於,阳子开始放弃去想背上的东西,也停止大吼大叫。一旦不去介意这件事,她就想起要活动一下四肢,同时也觉得这只飞天怪兽的背挺舒服的,从身后抱住她的女人的手则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
阳子有点犹豫,后来还是开口问背后的女人。
“那个……追来了吗?”
她半扭过身子去问,女人点点头。
“对,有很多妖魔追兵。”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亲切,因此阳子放下心来。
“你们……是谁?”
“我们是台辅的仆人。──请看前面,要是您摔下去我会挨骂的。”
“……好。”
阳子不情愿地面向前方。
黑暗的海与黑暗的天空、黯淡的星光与海浪、高挂天上的寒月,就是映入眼帘的一切。
“请小心拿着那把剑,绝不能让他离开您的身边。”
这句话让阳子怕怕的,难道又要来一场像刚才那样让人反胃的大战吗?
“……敌人来了吗?”
“它们在追是一定的,不过骠骑速度比较快,您无须担心。”
“……那意思是?”
“千万不可以把剑和剑鞘弄丢。”
“剑和剑鞘?”
“那把剑不能和剑鞘分开,剑鞘上挂的那颗明珠可以保护您。”
阳子瞧瞧手中的剑,剑鞘上系着一条装饰用的细绳,另一端绑着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青石。
“这个吗?”
“对。要是冷的话,您可以试着握住那颗珠子。”
阳子依言试着将他握在手中,结果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渗进掌心。
“……好暖和。”
“它对受伤、生病或疲劳也有效。剑和明珠都是秘藏的御宝,绝不可将其遗失。”
阳子点头,正在想下一个问题时,野兽的高度忽然下降了。
漆黑的海映着苍白的月影。织缀在海波上的这个倒影,正充满魄力地向她们靠近,海上好似被这股气势激荡而溅起泡沫。
等到降得更低,才发现海面沸腾般地激起水柱,浪涛汹涌。
阳子有个感觉,那野兽正打算飞进汹涌海面上闪闪发亮的光轮中,於是她发出哀嚎。
“我不会游泳!”
她紧紧抱住那双白色手臂,但女人手上轻轻地用力。
“不要紧的。”
“可是……”
还来不及说下去,海面就占据眼前的一切,阳子开始尖叫。
飞进光的瞬间,她本以为一定会受到激烈的撞击,可是却全然不是如此。
既没有激起浪花,也感觉不到水的冰冷,只是像融入光芒中一般,有道银白色光线射进紧闭的眼皮下。
她感觉像有一匹很薄的布抚过脸颊,睁眼一看,那里是一条光的通道,起码阳子看来像是如此。没有声音没有风,只有皎洁的光芒洒满四周。
她们一头往下栽,脚边月亮状的白光将黑暗切开,还可以看穿到另一面正在卷起的巨大波浪。
“这是……什么?”
往前钻的头顶和脚边一样,可以见到圆形的光芒。
是头顶上的光圈向脚边射出白光?抑或反过来,是脚边的光圈向头顶上照过去呢?不管是哪一种,如果那是出口的话,那这条隧道可说是相当的短。
一眨眼就穿越了这片耀眼的光,载着阳子的野兽又跳进光圈之中。她再次感受到薄布轻抚身体的触感,接着就跳出来到了海面上。
突然之间,声音回到了耳朵里。放眼望去,只见到反射着微弱光线的海面。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阳子他们是从漆黑的海面的月影中钻出来的。
大海一望无际,幽暗的海洋沐浴在月光之下,看起来仿佛延伸到无穷尽。
她们从月影中出来的同时,以野兽为中心扩散出大大的涟漪,描绘出同心圆,海面转眼间激起水花,开始掀起狂风般的滔天巨浪。
从浪头泡沫破碎的样子,可以看出风吹得有多猛烈,原本一直接近无风状态的猛兽周围也卷起了微风,头上的云开始飘动。
野兽增加高度往上空疾驰,等距离远到缀在汹涌海面上的月影成为唯一可见之物时,女人突然开口了。
“骠骑。”
冷硬的声音使得阳子回头看她,然后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背后,只见夜晚的海上,有无数黑影从苍白的月影中跳出来。
唯一发出亮光的天顶月娘和她的影子,此时竟被云层遮蔽而消失,不久全然的暗便降临,如今正是一片漆黑。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有一抹淡淡鲜红色的光晕,出现在原先月影落下的方向,这微弱的光芒像火焰燃烧一样地变形、舞动。
逆着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黑影,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的确是从光的那一方边跑边跳地朝着这里冲过来,有猴子有老鼠还有鸟,有赤兽有黑兽也有青兽。
阳子呆了。
“那是……”
是它们。这个景象就是──
阳子尖叫。
“不!快逃啊──!”
女人用手摇一摇阳子,像是在安慰她。
“正是如此,请您坐好。”
“不!”
女人将阳子的身体压下去。
“请用力抓住骠骑。”
“那你呢?”
“我尽可能去阻止它们。请紧紧抓着骠骑,而且最重要的是绝不能把剑放开。”
看到阳子点头答应,女人将手放开,然后往漆黑的天空一蹬,向着背后疾冲而去。金褐色条纹的背影,刹那间就被黑暗所吞没。
阳子的周遭除了黑暗之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狂风卷起,让阳子开始摇晃。
“骠……骠骑……先生。”
她小心地趴在骠骑背上说话了。
“什么事?”
“我们逃得了吗?”
“不知道。怎么了?”
它用毫不紧张的声音回答之后,
“上面!请小心!”
“什么?”
阳子抬起头,眼中映着隐约的红光。
“是号喻。”
手臂紧紧抱着的动物才刚说完就身子一闪,横跳向半空中,旁边有个东西则以惊人之势往下坠落。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
骠骑在空中左右跳来跳去,一边急遽地减低高度。
“拔剑。──有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天哪!”
阳子大叫,眼前的黑暗中亮起淡淡红光,逆着光可以看到某种黑黑的影子,成群的东西像在跳舞一样,越来越接近。
“不!快点逃啊!”
我才不要拿剑呢!她心里这么想的瞬间,突然感觉到有种冷冷的东西慢慢摸着她的脚。
跨骑着野兽的阳子,两膝啪的一声用力夹住骠骑的身体。冷冷的东西爬上脊背,把阳子的上半身硬从骠骑背上扳坐起来。
手已经自作主张准备战斗了。她的双手放开骠骑,把剑拔出来,然后将剑鞘往背后一插,塞进裙子的腰带里。
“……不要!住手!”
右手抓剑摆好架势,左手则紧紧揪住骠骑身上的毛。
“求求你,不要!”
那群东西靠过来,骠骑则迎上去,双方如疾风般冲向前互相交锋。
骠骑跳进那群异形之中,阳子的手则顺理成章,对猛然杀到的巨大怪兽挥砍。
“不!”
阳子闭上眼睛。只有尖叫和闭眼两项是阳子的意志还能左右的。
她从未杀过活的东西,连上生物课要解剖时都不敢直视。她希望不要有人害自己杀生。
剑不动了。骠骑的声音传来。
“不要闭眼睛!这样冗佑就没办法动了!”
“我不要!”
野兽突然猛地往旁边跳跃,让她的头往后一仰。
不管它前后左右如何跳来跳去,阳子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她不想看到杀戮。既然闭上眼就能阻止那把剑,那她怎么可能会睁开呢?
骠骑用力往左一跳。
突然间,她觉得受到一股冲击,像是撞上墙壁一样。阳子听到像狗哀嚎般的短促叫声,於是马上张开眼睛,但眼中只见深深的漆黑。
她还来不及思考,骠骑的身体就用力一倒,毛皮的触感从双膝之间消失了。
连尖叫的空暇都没有,阳子被抛进半空中。
因惊讶而睁开的眼睛里,映入某种猛冲而来、看起来像野猪的怪兽,右手则感受到斩肌破骨的重重冲击。刺进阳子耳中的,是怪兽的咆哮和自己的哀鸣。
那是她感官中最后体会到的东西,接着就坠入了黑暗。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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