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发了疯似的咯咯狂笑,猴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见和上次夜里相同的刺耳笑声渐行渐远。
阳子只能瞪着那个方向。那一定是恶意的中伤吧!
──我不信。
她绝不相信那个怪物所讲的话。
第二天早晨,阳子是被摇醒的。
一睁开眼,就是在简陋的房间中,达姐则有点不知所措地瞧着阳子。
“醒了吗?虽然你好像很累,不过还是起来吃个饭吧!”
“……不好意思。”
阳子赶忙起身。看到达姐的表情,就明白自己熟睡了相当久。
“不需要道歉啦!如何?可以上路吗?还是明天再走好了?”
“我可以的。”
看到她坐起来这么回答,达姐笑了,然后又指指自己的床舖。
“衣服在那里,会不会穿?”
“应该会……”
“不会的话叫我一声。”
说完达姐就消失到隔壁房间去。阳子下床,将她替自己准备的衣物拿在手上。
有缝了扣子、长度到脚踝的裙子,还有短和服似的罩衫和搭配成套的短上衣。衣服刚穿上时让她觉得很不对劲。她一面扭转脖子一面穿上去,走到隔壁房间,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早餐。
“哟!很好看嘛!”
达姐边笑边把装了汤的大容器放下。
“稍微素了一点,要是我年轻时的衣服还在就好了。”
“……让您费心了,真的非常感谢您。”
“这个我穿太花俏了,反正我也打算要送人的。来,吃饭吧!要多吃一点,接下来可是得走好长一段路。”
“好。”
阳子答应后低头坐在桌子旁。当她手中握住筷子的那一刹那,突然想起昨晚猴子说的话,不过她觉得一点都不像真的。
──她是好人。
虽然窝藏自己的事若被人知道,她必定会受到惩罚,但她还是如此地亲切,这样还怀疑人家就太不应该了。
Ⅴ
她们在中午过后从达姐家出发。
从那里到河西的旅程是意想不到的轻松。一开始遇到别人时她还会提心吊胆,但不知是否因为达姐要她把头发染了,结果没半个人对阳子的来历起疑心,她对到处遇见人一事就很乐在其中了。
这个国家虽然像是古代的中国,但人民却是形形色色都有,光看脸型全都是东方人,头发、眼睛和肤色却是五花八门。肤色从跟白人一样白到跟黑人一样黑的都有,眼睛颜色也从黑的到蓝的各式各样,说到发色更是千奇百怪,其中甚至有略带紫色的红发、略带蓝色的白发,更奇怪的是还有像去特别染出来、只有部分是不同颜色的头发。
刚开始的异样感,很快就习惯了。等到看习惯之后,就觉得这些变化很有趣。只不过,她并没有见到像景麒那样纯粹的金发。
衣饰是中国古代样式,基本上男人穿着上衣和稍短的长裤,女人穿着长裙。偶尔会有一些穿着打扮确定是东方样式,却看不出是哪一国、哪一个时代的行旅队伍,达姐告诉她说那是跑江湖卖艺的。
阳子很庆幸自己只要走就够了,达姐自会带路,从张罗吃饭到安排投宿全部一手包办。不用说,阳子身上没有钱,费用全都是达姐付的。
“真的不好意思。”
她边在大路上走着边说,达姐爽朗地笑了。
“我这个人就是爱多管闲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实在没办法报答您。”
“什么话嘛!我和妈妈一别多年又可以见面,都是托你的福呢!”这么说让她打心底高兴起来。
“达姐,您是嫁到五曾的吗?”
“不,我是被分到那里的。”
“被分的?”
达姐点点头。
“一到二十岁,就会从上头领到一块田,结果我领到的田就在那里。”
“二十岁时,每个人都会领到田吗?”
“对啊,每个人都有。我丈夫就是住在隔壁的老头,不过孩子死了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阳子回看着达姐笑笑的表情。达姐是有提起过关於她死去孩子的事。
“我很遗憾。”
“我一点都不介意。我这个人很差劲吧?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竟然让他给死了。”
“不会的。”
“孩子是上天所赐,既然老天爷要把他拿回去,就表示我不值得托付。唉,不能养大成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阳子不知该如何应答,於是含糊地微笑。达姐的表情有一丝丝落寞。
“你妈现在一定也很难过吧?要是你可以早日回去就好了。”
阳子点点头。
“对啊,不过回不去了吧?配浪的长老说回不去。”
“既然能来,一定也能回去的。”
阳子眨眨眼,真心流露出挥别阴霾的笑容。
“说得没错。”
“就是说嘛!唉呀,走这边。”
在一个三岔路口,达姐指指左边。在干道的角落里必定会立着一块小石碑,上面刻着地点和距离,距离的单位则似乎是用“里”。那个石碑上刻着“成 五里”。虽然在日本历史的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告诉她,一里应该约等於四公里,但这边的一里却短得多,顶多只有几百公尺吧!因此五里的话,并不算很远。
沿路风景并不能用丰富多变来形容,但有股安详之美。地表高低起伏,山势多半高耸陡峭,远处可见的朦胧山影中有几座高峰直冲云霄,却看不到任何积雪。天空感觉起来好像很低。
这里比起东京似乎是早一步迎接春天的来临。路旁花朵零零星星地绽放着,阳子有些花认识,有些花不认识。
在田园景致中,到处都有小小的房子靠在一起而形成的聚落,达姐告诉她那叫做“村”,是下田工作的人住的地方。只要再走一会儿,就会碰到四周被高墙围起来的较大村落,那叫做“镇”,是附近居民冬天时住的小城。
“冬天住的地方和其它季节不一样啊?”
“因为冬天就算下田也不能种东西啊!当然还是有些冬天仍然住在村子里的怪人,
不过回到镇里大家都在,比较有趣嘛!再说还是镇里比较安全。”
“因为有厚厚的墙吗?是为了防范妖魔吗?”
“妖魔并不会轻易地就攻击城镇,倒不如说是要防范内乱和猛兽。”
“猛兽?”
“狼啊、熊的,有的地方还有老虎和豹子,不过这附近是没有啦。一到冬天,山上的猎物减少,它们就会下山到城镇来。”
“冬天住的房子是怎么来的?租的吗?”
“那也是二十岁时上头配给的,不过多数人都卖掉了,也有些人会在回村子时把它出租给商人。通常来说,卖掉的人冬天房子就用租的。”
“喔……”
城镇都被高耸的城墙所保护,只有一个入口,而且还有一扇坚固的门,门口有守卫监视着出入的旅人。
达姐说,平常守卫只是看住门而已,现在却会特别将旅行者里红发的年轻女孩拦下来,应该是因为有海客从配浪逃脱而提高警戒。
进到门里面,房屋密密麻麻,横竖相交的道路旁则是商店一家接着一家。路上有很多流浪者,有些人则在内侧的城墙下搭起帐棚似的房子,生活在里面。
“不是都会领到一块土地吗?为什么要这样?”
阳子指着城墙底下那些流浪者,达姐微微皱起眉头。
“那些是从庆国逃来的人,真是可伶啊!”
“逃来的?”
“庆国国内如今正有动乱,那些逃避妖魔和战乱的人就会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等到天气变暖之后还会有更多吧?”
“这边也会有内乱啊?”
“当然有啊!不只是庆国,听说更北方的戴国也是,而且戴国的情况更严重呢!”
阳子只能点点头。比起这里来,她觉得日本真是个和平的国家,这里不但有战乱,
而且治安相当差,行李片刻都不能离身。三不五时就会有混混样的男人过来搭讪,
还曾经被一群危险的流氓给围住,不过每次达姐都用那豪爽的吆喝声保护了阳子。
或许因为如此,人们绝不在晚上旅行。城镇的大门夜里就会关上所以在太阳下山前一定要抵达下一个城镇才行。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大概要花上四个月是吗?”
“是啊。”
“没有走路以外的旅行方式吗?”
“也可以骑马或驾马车,不过那是有钱人才能办得到的。像我啊,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这里比阳子的世界要穷困许多,汽车就不用讲了,连瓦斯和电都没有,也没有自来水。根据她们的谈话中推测,这不光只是因为文明较为落后的缘故,最大的原因,应该是这里根本就没有石油和煤炭。
“这样说来,你们又如何知道其它国家的事呢?达姐您去过庆国或戴国吗?”达姐笑着说怎么可能嘛!
“我从没离开过巧国。农民是很少长途旅行的,有农事要忙啊!其它国家的事是从卖艺的那里听来的。”
“卖艺的?流浪艺人吗?”
“是啊,有些卖艺的会巡回全世界,表演的内容则是说书,讲讲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啦,各国的故事啦,别的镇上的事之类的。”
“哦……”
阳子心想,这大概类似自己原本居住的世界里,电影院在很久以前也会播放新闻片是一样的吧!
她觉得有个人能解答自己的疑问,实在是太好了。阳子对这个世界的事一无所知,
无知的不安会导致恐惧,但身边能有个亲切的人为她一一解说,让她很高兴。
有达姐护着她,旅途轻松自在,原本这个只会处处带给她痛苦的世界,摇身一变成了既新鲜又有趣的天地。
每晚都来报到的奇怪幻觉,想家的沮丧,还有苍猿的出现,都带给阳子不安,但恶劣的心情不再持续很久。
一早起来离开城镇,到处都是新奇的事物,达姐则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借着明珠之力,就算持续地赶路也不会累。到了夜晚可以好好吃顿饭、好好在客栈歇息,更是让她满足。
离乡背井虽然辛苦,幸好如今身边有个亲切的保护者,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她不得不心怀感激。
Ⅵ
三天的旅程很快就结束,阳子心里还觉得有点不过瘾。第三天所抵达的河西镇,在河畔有着大宅楼房,这是她到这边以来,头一次见到的类似都市的城镇。
“哦……好大啊!”
达姐对一边穿过城门一边东张西望的阳子笑着说。
“要说起这一带比河西更大的城,就只有乡公所的所在地拓丘了。”
乡似乎是比县更高一级的行政区,至於规模到底有多大,她就不知道了,甚至连达姐都好像不太清楚。镇的官府是镇公所,不过重要一点的大事就要送交县政府才能裁示。
和城门相连的闹区大街上,大小商店栉比鳞次,不像之前经过的城镇,商店的外观全都又大又豪华,这景象让她想起唐人街。尤其是大宅窗户上还装了玻璃,这点让她印象最深刻。离傍晚还早,街上的行人不多,不过可以想见,只要到了旅人赶着进城的尖峰时刻,一定是人声杂沓吧!
一想到要在这个充满朝气的都市生活,她的心情就比较好一点。要找个地方落脚的话,在小镇上也没什么不好,但繁华的城市当然是更胜一筹。
达姐从闹区转个弯,走向一个较小规模、店舖林立的地区,这里虽然有股破落的气息,但依旧很热闹。在一家接着一家的店舖中,达姐走进了一栋较为华丽的建筑。
那是个绿柱子非常显眼的三层楼建筑,走进大门一楼是个宽阔的食堂。达姐没有理会正对着店里的华丽装潢东张西望的阳子,抓住一个像是要迎上来接待的男伙计。
“可以帮我找一下老板娘吗?说她女儿达姐来了,这样她就知道了。”
男人堆起满脸笑容,消失到后面去。达姐目送他进去后,叫阳子坐在附近的桌子旁。
“你就坐在这里,点一些东西吧!这里的菜还蛮好吃的。”
“……这样好吗?”
这家店比之前去过的客栈或饭馆都大上许多。
“放心,就算我妈妈请你的,想吃什么尽量点。”
虽然达姐都这么说了,不过阳子还不太会看菜单。达姐发现之后笑了一下,叫来跑堂点了两、三样东西。跑堂的鞠躬哈腰退下时,从店舖后面出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
“妈妈。”
达姐站起来露出笑容,老婆婆也以高兴的笑脸迎接她。阳子看到这一幕,觉得对方似乎是个和气的人,於是放心了。如果老板是她,那这应该不会是一份苦差事。
“阳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和妈妈有话要讲。”
“好。”
阳子点点头,达姐就笑着走到母亲身边,两人互相拍着背谈着笑,走到店舖后面去了。阳子微笑着目送她们,然后将达姐放下的行李拿到手边,打量这家店。
店里现在好像没有女的服务生,在桌子之间来去穿梭的伙计全都是男的,客人也多半是男性。阳子还发现其中有几个客人在偷瞄她,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有一伙的四个男人进来,占据了阳子附近的桌子,很露骨地用着粗俗的眼神看着她,那副对着某件事窃窃私语后又大笑的嘴脸让人很不舒服。
阳子一直看着店舖后面,达姐却没有要回来的样子。虽然她忍耐了一阵子,但是看到那四人中有一个竟然起身朝自己走过来,她忍不住站起来了。
阳子不理会那个想跟她搭讪的男人,抓住一个伙计。
“请问……达姐去哪里了?”
伙计没好气地指指里面。阳子心想去看看应该没有关系吧,於是抱起行李往里面走。没有任何人阻止她。
穿过里面一条细细的走廊,来到仿佛店舖后台般杂乱的一个角落。她心怀几分罪恶感地朝着深处走去,有扇雕工精细的门正洞开着,从一座拿来想遮住里面的屏风后头,传来达姐的声音。
“用不着紧张兮兮啦!”
“可是,她是被通缉的那个海客吧?”
阳子停下脚步。老婆婆一副不情愿的声音,让她突然紧张起来。人家果然还是不想雇用海客吧?
她很想进去低头拜托对方,但这样好像太冒失了,然而就这样回店里去她又会挂心。
“海客有什么关系?你未免太死脑筋了。妈妈,你该不会相信海客会带来楣运这种迷信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被官府知道。”
“你不说谁会知道啊?那个女的自己是绝不会说出去的。你想想,这不正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吗?颇有姿色,年纪又正好。”
“可是……”
“她看起来教养不错,只要教教对客人的应对进退,马上就可以让她下海了。我这么点钱就要让给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阳子不明白,达姐的语气好奇怪。明知偷听人家讲话是不对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竖起耳朵。她的耳中开始响起低低的声音,有如潮水、很微弱的声音。
“可是海客……”
“事后没有麻烦,不是很好吗?又不会有父母兄弟上门来理论。她简直就像个从来都不存在的人一样,少了很多麻烦呢!”
“……那个女的真的想在这里干活吗?”
“她本人说愿意的。我可是明明白白地讲过这里是住宿的地方,是她自己误会,以为是来打打杂,只能怪她自己太笨了。”
阳子默默地听着。她真的觉得很奇怪,“那个女的”指的应该是自己吧?但是之前叫着阳子时语气中的那股温柔,如今连一丝都感觉不到了。怎么回事?仿佛那个声音的主人并不是达姐一样。
“但……”
“绿柱子就代表着妓院,连这点都不知道,算她活该。来,快点作个决定,把钱给我吧!”
阳子瞪大眼睛。她只能紧紧抱着行李,等这阵冲击过去。
那只猴子明明说过了,为什么自己不认真地将它的忠告听进去呢?
不知是因为打击还是愤怒,心跳开始狂飙。强忍住的呼吸火辣辣地烧灼着喉咙,震耳欲聋的汹涌浪涛声在耳边响起。
原来如此啊!她心想,右手紧握住用布卷起来的包袱。
一瞬间后,她放松了力道,并且转身向后。她反方向走回细长的走廊,装着面无表情地穿过店里,走向外面。
快步走出门口,再次抬头看那家店,柱子、屋梁,甚至窗框都被漆成了绿色,阳子这才注意到那样式有多刺眼。虽然手中还抱着达姐的行李,但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间屋子。
刚好就在此时,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倚在有很多装饰的楼台栏杆边向外望。颜色鲜艳的衣服穿着不整,领口大大地敞开着,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阳子吓了一跳,突然涌起了嫌恶感。那女人似乎意识到仰望的视线,因而俯视着阳子,浮起了一朵瞧不起人的笑容,然后关上窗户。
Ⅶ
“小妞。”
被人家叫了一声的阳子,将视线离开建筑物的二楼。站在自己旁边的,是那四人当中的一个。
“你是这里的姑娘吗?”
“不是。”
她下意识地用了很不客气的语调。阳子话一说完就转身,那男人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然后身体一闪,挡在阳子面前。
“你说不是?难不成一个女孩子家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吗?”
“我的同伴认识这间店里的人。”
“那你的同伴呢?你该不会是被人家卖到这里来的吧?”
男人的手摸上她的下巴,阳子马上把他拍掉。
“我不是。不要碰我。”
“好凶喔!”
男人笑着,把他抓着的手臂拉过来。
“来嘛,陪我喝几杯。”
“我不要!你放手!”
“你其实是被卖来这里的对吧?你想逃走的事,我可以装作没看到哦,怎么样?”
“听好……”
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男人的手给拍掉。
“我不在这种地方工作,也没有被人卖到这里。”
阳子撂下这句话就打算离开,那个男人却再次想抓住她的肩膀。阳子身体一扭便逃开了,而且在自己被抓住之前先握住了剑柄。
她发现人的身体里环抱着一片海洋,如今它正狂暴地卷起怒涛;那是股冲破皮肤而出、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打倒的冲动。
“不要碰我。”
手臂一甩,她将卷起的布包抖开。男人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
“喂……”
“不想受伤的话就让开。”
男人看看阳子再看看剑,脸上浮起了抽搐的笑。
“那种玩意你真的会使吗?”
阳子无言地将剑举起,毫不犹豫地用剑尖抵住男人的咽喉。
这是爪子,是属於阳子的锐利凶器。
“让开,快回店里去,你的朋友应该在等你吧?”
附近传来了某人喊叫的声音,但阳子并不打算去看是谁。她猜想应该是自己在大街上亮出武器而引起了骚动,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男人不停地瞧瞧阳子、再瞧瞧剑尖,一步一步地后退。只见他一转身正要冲进店里的时候,有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那个女的!快把那个女的给我抓住!”
她转头一看,是达姐在店门口大喊大叫。阳子心里有种苦苦的东西在扩散,那和她曾经梦见过的、有个红色的东西在海中扩散的情景非常类似。
“妓女逃了!快给我抓住!”
一股嫌恶感让她很恶心,这感觉或许来自於戴着善人面具却骗了阳子的达姐,也或许来自於竟然糊里糊涂上当的自己。
店里和附近的人都聚集了过来。阳子不加思索地举起宝剑,将剑柄在手心一转,转向剑身宽的那一面。不论局面是否将以杀人告终,她都全凭冗佑决定。阳子如今开始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要被抓起来,那她将不惜杀人。
──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会站在阳子一边。
阳子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对达姐心怀感激,对机缘巧合的幸运心怀感激。她曾发自内心的这么想,如今却恶心得想吐。
眼见一群男人冲过来,颤抖的感觉爬上了手脚。身体非常自然的动起来,想要排除挡在前方的东西。
“抓住她!我真是赔大啦!”
听到达姐歇斯底里的声音,她回头了。骗人者和被骗者的视线交会。原本正在大声嚷嚷些什么的达姐突然沉默下来,很害怕地后退两、三步。
她冷眼看着,摆好架势迎接冲上前来的男人。闪过了一个人、两个人,然后拿剑身用力打第三个人。
不知不觉间聚集的人形成了人墙,人墙之厚让阳子不禁咂舌。她真的有办法不杀一人而突破重围吗?
“快来人啊!谁抓住她我就重重酬谢!”
就在达姐气得跺脚时,事情发生了。
人潮后方传来尖叫声,大家受到吸引,视线全都转过去,但一转眼间又听到混杂着哀嚎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有妓女逃了。”
“不是,是这边啦!”
人墙开始骚动起来。
一眼望过去,只见人潮蜂拥进小巷的另一头。他们一边尖叫,一边争先恐后地像在逃离某种东西。
“──妖魔啊!”
阳子的手马上有了反应。
“妖魔!”
“是马腹!”
“快逃啊!”
人墙突然间崩溃了。
身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阳子也拔腿就跑。很快地,只见一头野兽边将惨叫的人们撞倒,边从身后冲出来。
那是只巨大的老虎。它有着一张和人类一样的脸,不过上面却布满红斑。阳子一面避开冲进周围商店的人们,一面向前跑。
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阳子别无它法,於是停下了脚步。
虽然疑惑着为何妖魔长了一张人脸,但她仍重新握好剑柄摆好架势。一闪身,避开了以迅如疾风之势冲过来的巨虎,她用尽全身之力将剑一挥。
她发现虽然鲜血滋滋作响、四散飞溅,但只要砍中对手的那一刹那不将视线别可,要避开溅血是可能的。
躲过因长着模糊条纹的脚被阳子一剑划过而倒地的巨大身躯,阳子闪了过去,往前飞奔。只见她剑与脚并用,边闪躲着重新爬起并追上来的巨虎边钻进小巷。
如果在大马路上,不但情况难以掌握,还有聚集的群众。
“快躲开!”
阳子的喊叫声,加上从背后追来的野兽身影,让人墙溃决。就在此时──
阳子看到远处有金色光芒。
就在人墙的另一边,远得看不清长相。虽然她并没有时间去细看,但如今阳子已经知道金发在这边是很少见的。
“景麒!”
她不假思索地想追上那个身影,金色光芒却在转眼之间被争先恐后逃窜的人潮给吞没了。
“景麒?”
阳光突然被遮住,是巨虎跃过阳子的头顶。
妖魔降落在逃命的人海之上,被踩倒的群众在它粗壮的前脚底下哀嚎。前方被阻断了,阳子停下身来。
──那到底是不是景麒?
没有空冲疑了。她再赏给紧追不舍的野兽一剑,然后趁着人群混乱溜出了河西城。
Ⅷ
“所以嘛,我不是说过了?”
黑夜里,立在路旁的石碑上有颗苍猿的头。
离开了河西的阳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朝着干道前进。
虽然又恢复成单独上路,不过阳子身上有等於是抢来的达姐的行李。
行李里面有达姐的换洗衣物和钱包,如果把住宿、吃饭的水准降到最低,钱包里装的钱还够她旅行一阵子。用这些钱她丝毫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早就警告过你了吧!傻姑娘。”
阳子不去看猴子,只是默默地向前走,那颗放出淡蓝磷光的头颅就滑行着跟上来。对於那只不停尖声笑着的猴子,阳子就是无视於它的存在。她正在想着受骗上当的自己有够蠢,现在并不想听到猴子的声音。
况且,比起猴子的存在,她更介意的是那个在河西见到的金发人物,以及出现在城里的妖魔。
──妖魔不是不会出现在城里吗?
曾在傍晚或是白天这些时间出现的妖魔,只有河西的巨虎、攻击马车的犬形妖怪、出现在学校的蛊雕。
──为什么这些场合一定都有景麒出现?
想到这里,猴子尖锐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所以我就说你被骗了嘛!”
她无法再装作没看到了。
“并不是!”
“不是才怪。仔细想想嘛!你也觉得很可疑对不对?”
阳子咬住嘴唇。她决定相信景麒。如果不相信他,自己将失去依赖。然而,疑虑依旧在滋长。
“你被骗了,被他给设计了。”
“不是的。”
“你死不承认的心情我了解,要不然的话,你可就要头痛罗!”
猴子说着嘲笑起来。
“景麒保护我不受蛊雕攻击,景麒是站在我这边的。”
“是吗?来到这里以后,他一点也没帮过你吧?你不觉得只有那一次而已吗?”
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难道这只猴子连发生在那一边的事都知道吗?那样的口气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哪一次?”
“在另一边,被蛊雕攻击的时候啊!”
“为什么你连那个时候的事情都知道?”
猴子高声笑着。
“你的事情啊,我全部都知道哦!我也知道你在怀疑景麒,也知道你想要否认、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你是上了他的当。”
阳子撇开视线,凝视着暗暗的大路。
“并不是这样的。”
“那他为什么不来救你?”
“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会有什么事呢?他应该要来保护你吧?你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陷阱吗?懂了吗?”
“学校的事姑且不论,剩下两次我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所以那不一定是景麒。”
“还有其他人是金发吗?”
──我不想听。
“再说连冗佑都认出景麒了,不是吗?”
为何它会知道冗佑的事?阳子看着对方心里在想,视线对上了苍猿讥讽的眼神。
“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知道。”
冗佑叫着“台辅”的声音又浮现脑海,阳子甩甩头。她忘不了这句话中蕴含的惊讶语气。
“──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景麒不是敌人。”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就好罗!”
“你少罗嗦!”
先是对着怒吼的阳子仰天大笑,猴子接着对她耳语。
“难道你没有试着这样想过吗?”
“我不要听。”
“……是景麒派妖魔来找你的。”
阳子愣住了。猴子歪着嘴角瞧着目瞪口呆的阳子。
“……不可能的。”
猴子爆笑,发狂般不停地格格笑着。
“不可能!”
“怎么说?”
“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是吗?”
猴子露出扭曲的笑。
“景麒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景麒从蛊雕手下救了我啊!他给我这把剑,让冗佑附在我身上,我是拜此之赐才能活下来的。”
猴子只是格格格地笑。
“如果他想杀我,那个时候他只要不管我就行了啊!”
“他自己也遭到攻击,就拉你当同伴来帮忙。他也可以用这一招啊!”
阳子用力咬住嘴唇。
“可是,只要有冗佑在,要解决掉我并不容易。如果他想杀我的话,应该会把冗佑召回之类的吧?”
“或许他的目的不是杀了你。”
“那他有什么目的?”
“我怎么晓得?但是再过一阵子就会晓得了,因为今后攻击还会持续下去。”
阳子对那张笑咪咪的脸瞪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
“回不去了啦!”
声音追了上来。
“你啊,回不去啦!你会死在这里。”
“我不要!”
“不要也没用吧?──反正痛也只要一眨眼就结束了嘛!”
“别来烦我!”
阳子的叫声被夜色所吞没。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