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Ⅰ
“呃,大概这么高。”
阳子抓着一个旅行者,比出大约儿童的身高。
“有没有见过一个模样像老鼠的人?”
老婆婆怀疑地看着阳子。
“怎么?是半兽吗?”
“对。据说昨天在这城门前受了伤。”
“啊啊──是蛊雕。”
说着老婆婆转向背后,远眺着午寮城。
“不晓得耶!如果是昨天受伤的人,应该都送到衙门去了吧!他们会在衙门接受治疗。”
这是从早上起听过许多遍的回答。
她等到天亮就回午寮城,但是城门戒备异常森严,怎么也进不到城里去。心里明知该去衙门看看,问题就是无法接近衙门啊!
“你去衙门看过了吗?”
“是……不过好像不在。”
“这样的话,就是在后面罗!”
老婆婆说完,信步而去。午寮城后方有屍首排在那里,远远望去可以发现那里的警戒也很严密,她无法接近至足以确认乐俊是否在其中的距离。
目送了背着大包袱离开的老婆婆,阳子抓住下个从午寮出来的旅人。
“对不起──”
她所搭讪的旅行者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脚上包着布,拄着拐杖。
“请问一下。”
阳子重复了问过老婆婆的相同问题,那两人怀疑地看着她。
“据说昨天他受伤了──”
“喂!”
男人突然间指着阳子。
“你不就是昨天那个──”
话还没听完阳子就转身了。
“喂!慢着,等一下!”
不理会大声叫唤的男人,她快步从行旅间穿过,离开了那里。
那男人的伤多半是昨天得到的,所以他才会记得阳子──。
从今早开始她已不知这样逃走了多少次,每回城门的卫兵都增加一点,渐渐地她就无法靠城太近了。
※ ※ ※
远离午寮,进到山里等待状况平息。继续这样下去,冲早会被逮到的。她心里很明白,却无法就此离开午寮。
──打听到消息又如何?
就算确认乐俊平安,也不能弥补阳子昨天逃走弃他於不顾的过错。已经犯下的过错是无法挽回的。
况且就算打听到他很平安,阳子也不可能为了向他道歉而进城去,因为进城就会被卫兵逮捕,而那对阳子而言,就意味着死。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觉得这无用卑贱的生命还是很宝贵,但是另一方面,要她干脆把事情抛到脑后,却又做不到。
无法下定决心,所以她无法离开午寮。
※ ※ ※
犹豫再三,这已不知是她第几次回到午寮城门前。她抓住许许多多个旅行者重复问相同的问题,得到相同的答案。
终於到了无计可施之际。
“──喂!”
被人从背后一叫,阳子立刻就想逃走。她保持警戒地回过头去,发现一对用复杂的神情望着自己的母女。
“你是我们在漠琅附近遇到的那位……”
阳子停下脚步,楞了好一会儿。是先前在山路上遇见的母女。她们背着大大的行李,似乎是卖麦芽糖的流动摊贩,如今那些行李仍背在她们母女背上。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了。”
母亲说着微微一笑,表情难以形容。女孩用比母亲更复杂的表情抬头看阳子。
“你的伤好了吗?”
阳子犹豫一下,然后点点头,点完头她深深地一鞠躬。
“──那个时候真的谢谢你们了。”
她曾甩开想要帮助她的手到山里去,口头上虽然道过谢,却非打从心底感激对方。
“真的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你后来不知怎么样了。”
母亲笑了。这回是毫无芥蒂的笑容。
“玉叶,你瞧,他没事了吧!”
阳子低头看着想要靠近自己的小女孩。女孩仍用复杂的神情抬眼向上看阳子。阳子试着微笑一下,这下子,她才想起自己好久没笑过了。脸上肌肉僵硬,一点都不像在笑。
玉叶眨了眨眼睛,然后一脸闹别扭似地想躲到母亲背后。阳子弯下腰去。
──要是这对母女当时没有给我水和麦芽糖,我不见得能撑过那一晚。
这一次她更努力、更多一点微笑。
“上次谢谢你的水和糖。”
女孩看看阳子再看看母亲,然后轻轻笑了。似乎感觉在笑的自己不太对,马上又回到复杂的表情,但终於还是嗤嗤地笑了出来。那孩子特有的笑脸,可爱得让她好想哭。
“真的很谢谢你。抱歉没向你好好道谢。”
玉叶满脸堆着笑。
“因为痛吧?”
她这样问道。
“咦?”
“大哥哥,你因为受伤很痛心情才不好吧?”
“──嗯,对。真抱歉。”
“已经不痛了吗?”
“嗯,已经好了。”
阳子让她看癒合后只留下疤痕的伤口。不知这对母女会不会发现那个伤口好得太快了些。
玉叶抬头看着母亲说,好了耶。母亲眼眯眯地低头看女儿。
“真是万幸。我们到漠琅后又想回去找你,可是到里之时已经是关门的时刻了。那附近的卫兵胆小得很,晚上就不肯出去。──你找人吗?”
阳子点头。
“我们也正要去午寮,一起走吧?”
对此她只能摇头以对。母亲只是喔地应了一声。
“──那,玉叶,我们去客栈吧!”
说着牵起女儿的手,然后她看向阳子。
“什么样的人?是半兽吗?”
阳子回看着她。
“他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后头对吧?是什么人?”
“──他叫乐俊。”
“你就待在这附近,我去帮你瞧瞧。”
轻轻说完,母亲重新背起行囊。阳子深深地行礼。
“……谢谢你。”
※ ※ ※
那女人快傍晚时一个人回来,只说不管是伤患当中或死者当中都没有叫乐俊的,然后就回午寮去了。至於她晓不晓得阳子的遭遇,就不得而知了。
Ⅱ
有人帮忙问过之后,她终於死心。
不是乐俊趁阳子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午寮城,就是那个女人看漏了。
但这都已经无法确定了。
从大路上朝着午寮城的方向一鞠躬。她只知道这算是某种惩罚。这样一来,她永远无法将一切抛到脑后。
※ ※ ※
夜里行走白天睡觉,她又开始了如此的生活。这样旅行久了,让阳子只记得这个国家的黑夜。
钱包是乐俊带着的,因此阳子身无分文。不管是和妖魔作战度过夜晚,或是白天饿着肚子睡在草丛里,都有如家常便饭,并没有怨言。她觉得有目的地的旅行真好,前往阿岸,渡海到雁国。搭船当然需要付钱,就只有这一点是她必须想想办法的。
如果倒着推算,从行李在拓丘被海客老人偷走开始,阳子在大路上流浪超过一个月。不吃不喝光凭明珠的力量,这已是极限。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再怎么样都不会比先前的旅行更惨吧!
苍猿不再出现。剑鞘回来了,剑上的幻影就销声匿迹。有时会传出轻微的水声,光线从剑鞘和剑柄的缝隙间流泄出来,但她却不怎么想拔剑出鞘来看幻影。她反而会默默地走着,一个劲地往前赶路。
──你真是卑鄙,这么爱惜小命啊!
一边走,一边听到胸口传来苍猿的声音。
它原本就来自阳子本身的不安,因此即便没有苍猿的形体,声音仍然清晰。
──我是爱惜。
“这种弃恩人於不顾的生命也爱惜吗?”
“尤其是现在更要爱惜自己的生命,我已经决定了。”
“你干脆去官府自首,用这一切向他赎罪好了。”
“等到了雁国我会考虑。”
她觉得连咯咯咯的笑声都听得见。
“总归一句,你还是爱惜你的小命嘛!”
“没错。正因为我被追捕,所以现在更要珍惜生命。等我不用担心被追捕,自己的性命完全属於自己时,我再考虑要怎么活下去。要反省、要赎罪,都等那时再来思考。”
──如今,我只要想着怎么活下去。
“一边屠杀妖魔,一边拿着剑要胁别人吗?”
“那是暂时的。现在我只一心一意想着尽快到雁国去。到了雁国,至少不用对追兵拿剑相向了。”
“你以为到了雁国,一切就能圆满解决吗?”
“或许不至於吧!我还得要去找景麒,还得要找回家的方法,要考虑的事还很多。”
“你还相信景麒是站在你这边的啊?嗯?”
“见面之后才知道是不是。见面之前我不去想。”
“见到景麒你也回不去的。”
“在确定回不去之前,我都不死心。”
“你那么想回去?又没有人在等你啊!”
“就算如此我还是要回去……”
阳子在祖国都是察言观色的过日子,没有惹别人讨厌,也没有让别人喜欢。她害怕与人冲突,害怕被骂。如今想想,她觉得自己何必要怕成那样呢?
或许那并不是胆怯,单纯只是懒惰罢了。对阳子来说,与其提出自己的意见,不如附和别人的言语来得轻松;与其坚守己见甚至引发对立,不如暂且配合别人以免引起风波来得轻松;乖巧地配合别人扮演“好孩子”,要比追寻自我、与别人奋战地活着轻松多了。
她曾活得卑鄙又懒惰。所以她想再回去一次。回去的话,阳子可以活得和以往截然不同。她想得到努力的机会。
──她一面平静的想着这件事,一面走着。
※ ※ ※
雨变多了,也许是季节到了吧!雨天露宿非常辛苦,所以她学会到庐里去借住。
有些人会借她仓库的一角,有些人会要求她付钱。也有的会叫来官兵,也有庐里的人集合起来想把她轰出去的。相对地,也有朴实但愿意施舍她一餐的人。
她学会了在这样的时候,贡献出劳力来换得一宿。
为报答让她借住,第二天她会在那户人家干活。工作内容五花八门,帮忙下田、清扫房子、打杂、照顾牲畜、打扫畜栏,连挖坟这类的事都做过。
依工作内容停留个几天,赚些小钱。
她边干活边走过一个又一个庐,遇到麻烦就靠剑来逃命。如果有人叫了官兵,有好一阵子每个庐的警戒都会变严,因此她就会在状况冷却前露宿忍耐着。
妖魔三不五时会来攻击,数目还慢慢地增加,但她已经并不特别在意和敌人作战了。
※ ※ ※
发现沿路从背后跟上来,有像是在追捕阳子的官兵时,已经是旅行了一个月之后了。
只要进到庐里和人接触,阳子就会留下走过的痕迹。因为有留下痕迹,自己既然被通缉就必定会被追上,她对此早有觉悟,因此并未特别慌张。
她逃进山里,甩开追兵,但不久后却发现大路上时常能见到官兵了。
怕只怕阿岸被封锁,因此接近阿岸之后,她就忍着不去投宿。她远离干道,小心地注意着不要和别人目光接触,在山里一个劲地走着。
乐俊虽然说过到阿岸要花一个月,但她实际上看见港口时,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Ⅲ
“请问。”
在阿岸城门前,阳子找到一个旅行的人。
阿岸城位於平缓丘陵地带的下坡处,从山丘下坡的大路上,一眼就能望见阿岸港。
被称之为青海的海真的是青色的,拍向岸边的海浪则是白的。青色透明的大海,仿佛拥抱阿岸海岸般延伸的半岛,还有飘荡在内海上的白帆,半岛的彼方可以见到笔直的水平线。地面是平的,真不可思议。
阿岸城门前有几条大路交错着。城很大,出入的人也很多。她混在拥挤的人群间,向看起来和善的人搭讪。
“不好意思,想请教一下去雁国的船要怎么搭?”
刚步入老年的男人很仔细地将方法告诉她。她问了搭船的方式和费用,她在路上赚的钱勉强够付到雁国的船费。
“船什么时候开?”
“五天一班,今天的话还得等上三天。”
她连开船的时间都正确地问出来。要是在这一步失败,让港口被封锁,一切就前功尽弃。将必要的事尽量打听清楚后,阳子行个礼。
“原来如此,谢谢您了。”
她暂且离开阿岸,到山里过了两天,船是早上出发。她在前一日再度站在阿岸的城门前。
城门戒备森严。她必须要在城里过一晚,因此绝不能引起怀疑。阳子看着用布卷起来的剑。现在已经有鞘了,但是带剑的旅行者毕竟不多,难免会惹人注目。
只要没有了它,就可以降低部分危险。她想了很多,连是不是把它丢在巧国都想过了,但还是尽可能不这么做。如果阳子遭到妖魔追杀,它就绝对有必要了。再说城门的卫兵应该不光是戒备有没有带剑,她不认为丢掉有什么意义。
她在山上割了草把剑包起来,和行李一起用布卷一卷,做成一个乍看之下认不出是剑的包袱。然后抱着它,在夕阳下的大路边蹲着等待机会。
才刚坐在路上,马上有个男的叫她。
“小兄弟,你怎么了?”
是一个中年男人。
“我没事,只是脚有点痛。”
男人露出怀疑的神色,急忙朝阿岸城门走去。
目送着他,阳子重新蹲下来等。等第三次有人叫她,她知道终於找到目标了。
“你怎么了?”
是带着两个小孩的夫妻。
“我觉得……人不太舒服……”
阳子把脸趴下去说道,那女人手扶着她的身体。
“你还好吗?”
阳子只是摇摇头。如果不能在此引起这对夫妻的同情,就只得把剑扔在这里走掉,冒着更大的危险了。紧张让她自然而然冒出冷汗。
“没事吧?阿岸就在眼前,你能走到那里吗?”
阳子闻言微微点头。男人撑着她的肩。
“是吗?你抓好。马上就到了,加油。”
阳子点头称是,一手扶住男人肩膀。站起来的时候,她故意把包袱掉下来。那女人制止了阳子状似要捡起的手,反而帮她拾了起来,然后回头对小孩说道。
“你们两个,帮忙拿一下。很轻的。”
听话拿了包袱的两兄妹很认真地点头。
“走得动吗?要叫卫兵来吗?”
阳子听到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没事的。我的同伴已经先进去投宿了。”
“这样啊!”
男人笑了。
“你有同伴啊,那太好了。”
阳子点头,轻轻地扶着男人的肩膀往前走。在借她肩膀的男人看来她是客气,在周围的人眼中却会觉得他们有点亲昵。
接近大门了。城门旁边站着的几个卫兵快步向前端详着涌过来的人群。经过他们前面了。虽然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却没有被叫住。穿过城门,又走了一会儿,阳子终於呼出一口气。她悄悄回头,离城门已是看不清卫兵面孔的距离。
──太好了。
胸中松了一口气后,阳子将扶着男人的手放开。
“谢谢你们,我好多了。”
“你可以吗?送你去客栈吧!”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真的很感激你们。”
深深行个礼。对不起骗了你们。她将这句话放在心底。
夫妻俩对看一眼,然后对她道了句保重。
※ ※ ※
这座城里也挤满了难民。她怕被客栈的伙计怀疑,因此坐在城墙下的空地度过了夜晚。
终於迎接早晨,阳子走过城里的路朝港口而去。城的后方面海开展,那里有座简陋的浮桥,上头系着一艘──在阳子看来很小──比停泊在港中的其它船只都要大的帆船。
“就是它……”
有点紧张地往浮桥接近,阳子停下脚步,有卫兵在检查要上船的乘客队伍。
刹那间,她只觉眼前一黑,卫兵们正在察看乘客打开的行李。
可能的话,她不想把剑丢掉。她靠近到阴影处,然后就无法再更接近了。阳子一直盯着乘客和卫兵的情况。
──要把剑丢掉吗?
虽然失去自保的工具,但总比继续留在巧国要强。她边想边看着不远处的水面,却怎么也下不定决心。这是和景麒有关连的东西,她有种感觉,失去了它将会彻底切断和景麒间的联系……进一步更意味着和祖国断了联系。
──怎么办?
犹豫不决,还是下不了决心。
阳子望着港口。没有不放弃剑也能去雁国的方法吗?有几艘小帆船停泊着,能不能抢一艘呢?
──我又不知道驾船的方法。
听说青海是个内海,这样的话,虽然想象不出要花多少天,不过沿着海岸走就可以到雁国吧?
正当她烦恼得晕头转向之际,突然响起了宏亮的大鼓声。
赶紧抬头一看,声音是从船上的甲板传出来的,那是出航的信号。搭船乘客的队伍已经结束了,卫兵则无所事事地站着。
──来不及了。
现在用跑的一定会被卫兵逮捕。没时间将行李解开,把剑拿出来了。就算连行李一起把剑丢掉,空手上船不会很奇怪吗?慌张让她更加无法动弹。这样呆若木鸡地一直站着,阳子眼见着船将帆给升起。
搭在船边上下用的板子被拿开了。阳子终於自阴影中飞奔而出。船微微地开始滑行,卫兵在那里目送着。她虽然跑出去,但还是无法靠近。
阳子茫然地目送着船,白帆烧灼着眼睛。
──现在可以跳进海里去。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中打转,但身体就是动不了。
──搭上它就可以去雁国了。
然而她只能抱着行李,瞪大眼睛,目送着船开出去。错过的东西太重大了,她无法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 ※ ※
“怎么了?没搭上吗?”
一个粗哑的声音叫她,阳子这才回过神。
打了木椿、将土压实的码头下有艘小船。有四个男的正在甲板上干活,其中一个则抬头看阳子。
阳子表情严肃地点头。下一班船要等五天才有。这五天将会决定她的命运吧!
“敢不敢跳?小伙子。上来吧!”
一时之间无法掌握话中含意的阳子看着水手。
“你很急吧?对不对?”
阳子点头。船员将绑在岸边木椿上的绳索的另一端握在手里。
“把那给解开跳下来吧!我们会在浮濠追上它。让你搭船可以,但你得干活。”
船员说完,其他水手都轻轻笑了。阳子用力点点头,将脚边木椿上缠着的绳子解开,抓着它跳下了甲板。
※ ※ ※
这艘船是载运货物到阿岸北边一个叫浮濠的小岛的货船。浮濠在巧国北端,从阿岸出发要花上一天一夜,这里再过去,到雁国前就没有靠港的地方了。
阳子除了学校旅行时坐过渡轮外就没有搭船的经验了,不用说,坐帆船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的经验。
她没头没脑地就被船员使唤着去拿这个、收拾那个的,被操得像条狗一样。等到了海上,船只的操作告一段落,就被命令去刷锅子、煮饭,做一件又一件的杂事。虽然到最后竟有年长的船员要她帮忙按摩腿,但是当阳子对别人问她的话都含糊以对时,他们只笑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子,并没有多加追问,她对此相当感激。
船一昼一夜没有休息,在海上不停疾驶,第二天早上便进了浮濠港。
已早一步抵达、要前往雁国的船正静静停在港中。船员们物尽其用地使唤阳子到最后,没有靠岸而要求停泊中的客船旁边。他们叫住客船上的船员,要对方让阳子上船。阳子沿着从客船伸下来的棒子移到船上去,这时他们丢过来一个小包裹。
“是馒头,你在船上吃吧!”
让阳子搭船的那个水手这样说着对她挥挥手。抱着包裹的阳子也挥着手。
“谢谢。”
“辛苦你了。保重啊!”
开心地笑着,将防撞物──把它放下去的是阳子──给收起来的这群男人,成了阳子在巧国最后遇到的人。
Ⅳ
被称之为青海的内海辽阔得看不见对岸,站在甲板上时,飘来海潮的味道,和一般的海没什么不同。自浮濠出发的帆船渡过淡蓝色的青海,目标正对岸的乌号,离浮濠要三天两夜的航程。
一开始见到的雁国海岸,看起来和巧国海岸差不多。
随着船越来越近,就看出差异了。它有完善的港口,以及紧邻在背后的巨大城市。乌号城比阳子之前在巧国见过的任何一个城镇都大。除掉没有高楼大厦外,它的景观和阳子在祖国看过的都市景致简直没什么差别。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聚集在甲板上的旅客们有部分大概是头一次看见乌号,竟和阳子一样瞠目结舌。
乌号城座落在港口的一边,被字形的城墙所围绕城市面着山缓缓地向上攀升,装在建筑物上的五彩缤纷装饰混合在一起,远远望去酝酿出和谐的蔷薇色。城市外围和里面都可见到类似石造的高耸建筑,其中一个明显是钟塔,这让远眺的阳子瞪大了眼睛。
就算是港口本身,也是阿岸那样匹敌的修整完备。
停泊的船只数量阿岸也比不上。港口生气勃勃,桅杆林立,白色与浅红褐色船帆层层叠叠,别致的风景美不胜收。对从一个痛苦的国度脱身来到这里的阳子而言,没有比这更快活的光景了。
※ ※ ※
下船就来到喧嚣之中。勤奋干活的男人们,不知在忙什么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叫卖声和人群声,这一切都有种仿佛乱七八糟的节奏。
一面走下船,阳子一面看着人群。她觉得这是个让人愉快的城市。每个往来行人的表情都充满朝气,多半连阳子也是一样吧!
这个时候,有人叫住了下到码头站着的阳子。
“阳子?”
被这不应该叫住自己的声音吓一跳转过身,阳子看到灰褐色的毛皮就在那里。细细的胡须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像是闪着银光。
“……乐俊。”
老鼠拨开人群来到阳子身边,粉红色的小手握住了惊慌失措的阳子的手。
“太好了,你平安的到了。”
“……为什么?”
“只要你从阿岸搭船,就一定会到乌号。咱一直在等。”
“等我?”
乐俊点头,把动也不动的阳子的手拉一拉。
“咱在阿岸等了一阵子,但老是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先渡海了呢!不过多半是还没有到吧!所以咱想,每次只要一有船到了就来瞧瞧。话说回来你也真慢,咱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哩!”
老鼠说道,抬头笑着看阳子。
“为什么要等我?”
乐俊弓起背行个礼。
“都是咱的疏忽。咱要是把钱交给你,或者至少让你带着一半就好了。来到这里真是辛苦你了吧?对不起。”
“可是我……我这个人抛下你逃走了呀?”
“那也是咱的错,都是咱太不小心了。”
老鼠苦笑说着。
“逃走是应该的呀!要是官兵来了把你抓起来怎么办?要是咱有叫你快逃,把钱包交给你就好了,只不过咱突然就晕过去了。”
“……乐俊……”
“咱很担心你后来不晓得怎么样了,幸好你没事。”
“我并不是逼不得已才丢下你的。”
“是吗?”
“没错。我害怕和别人一起旅行,觉得没有人可以相信,这里有的只是敌人,所以才这样。”
乐俊轻轻动一下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