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铁栏杆,六太被更夜带入其中。六太不禁再次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连身为尚隆心腹的骊媚都被抓起来。”
“台辅您也……”
“嗯、算了,就暂时忍耐一阵子吧!说到底……这都是尚隆自作自受!”
“怎么可能!”
“就因为那家伙成天游手好闲,才会招来这种事!我们彼此就暂时在这里悠闲一下吧!”
骊媚转身看着更夜。
“你没对台辅做出多余的事吧!”
更夜则是露出笑容。
“当然、我不会加害於他的。──只是六太你成了被掳来的阶下囚。”
“这我明白。”
“请到这里。”
在更夜的指示下,六太乖乖地走到更夜身旁。更夜自怀里取出赤色的丝线及白色石头。当他将石头放置於六太额前时,六太不禁瑟缩起身子直往后退。
“──住手!”
“不行,不要乱动。……婴儿可是还在喔。”
六太看向正坐於门口的妖魔,妖魔缓缓地张开嘴,一只小小的手腕正自里头伸出来。
“……我不是想抵抗,只是讨厌这么做。”
“六太额上有角吧!我只是想封住六太额上的角,我还不至於对六太的令使掉以轻心。”
六太原本就不是人类,可以凭借着意志力回复本来的姿态,也就是回复为麒麟的姿态。而回复为麒麟时,额头上方会有一只犄角,这或许就是麒麟所有妖力的来源。所以──犄角在化为人形时,会成为额上的一点──特别怕人碰触。封住犄角也等於是封住妖力,就连呼叫令使的力量都没有。
“真的要这么做!这不是我单纯的厌恶,而是我真的不喜欢!”
“妖魔身上好像也有类似的逆鳞之处。……哪……”
在更夜的催促下,六太慢慢地仰起脸。接着──某个地方突然传来某种好似裸露神经被碰触时的锐利痛感。六太使出所有的意志力来抗拒自己出於本能想逃的冲动。
“……好痛!好难受……我快吐了!”
“再忍耐一下!”
更夜将放置於六太额上的石头用赤色丝线绑起来,接着在六太头上打结,途中还不停地咏唱咒文。不久后,疼痛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体空荡荡的感觉。
“还很难受吗?”
“没事,只是感觉怪怪的。”
“现在可没办法再叫出令使,也无法转变成麒麟飞向空中,所以千万别往高的地方跑。”
更夜微笑着朝妖魔走去。妖魔则轻轻张开嘴,用有如红莲之火般的舌头将婴儿卷起。更夜在婴儿额上绑上同样的赤色丝线及石头,在咏唱过咒文后,更夜将婴儿抱入怀中。
“这是赤索条。只要扯掉六太额上的红线,这孩子马上就会人头落地的。”
“……有必要如此吗?我都说我不会逃走。”
“我不是说过了?六太你目前可是阶下囚。”
更夜说着将视线转向骊媚。
“牧伯的额上也有用赤索条绑住。”
六太抬头看着骊媚,在骊媚额上的确有个用红色丝线绑住的白色石头。诸官之所以无法增长年岁,是因为本身已入了神籍。一旦入神籍为仙,则额上的第三只眼就会开启。外表上虽与平常人无差,但第三只眼是确实存在。而封住那只眼,其本身所拥有的法力就会跟着消失,情形就有如封住六太的犄角般。
“扯掉牧伯的红线,婴儿的头照样会落地,要是扯掉婴儿的红线,则牧伯就会人头落地,六太额上的红线也是如此。但麒麟与一般仙人不同,说不定只是犄角折断,但一定相当痛苦吧!”
“……我明白了。”
“这铁栏杆外也有赤索线,只要六太踏出这里一步,赤索条也一样会断掉。”
“也就是说,不论我怎么做,骊媚及婴儿还是会死的很惨。”
“没错!”
“事情都交待完了吧!能把婴儿还给我吗?”
更夜笑了笑。
“那是当然。”
“你……很清楚麒麟的要害。”
一般人是无法得知麒麟的犄角是为要害这件事。
“六太它……不、应该说是有大家伙在的缘故。因为妖魔及神兽终究还是有相同之处。”
“我的令使可没告诉过我任何事啊!”
“这并非是大家伙告诉我的。可是长期待在它身边,多少也学了不少事。”
“……喔~”
更夜将怀中的婴儿交给骊媚。
“这婴儿就请您照顾了。我会派人送来一些生活必需的用品。”
“虚伪!”
相对於骊媚的低声咒骂,更夜仅是报以笑容。
“如果还需要其他东西,请您仅管开口。”
骊媚并没有对更夜的问话做出问应,只是用满含怨恨的眼神瞪着更夜。六太只见更夜坦然的接受骊媚严厉的目光。
“我跟骊媚会安份待在这里的。──你……还会再来吗?”
“会的,我会不时来看看六太你们的情形。”
六太点了点头。随即再加上一句。
“──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这种情况,真是遗憾。”
更夜也跟着点了点头。
“六太……我也是这么想。”
Ⅳ
“台辅,您没受伤吧?”
被骊媚这么一问,六太仅是笑了笑。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这里还真是个不错的房间,待遇比我想像中还来得好。”
六太环视房间的四周,这应该是特别布置的房间,虽算不上宽敞,但也不会将它想像成是个牢房。这房间是凿开一片巨大白色岩壁所建造而成,里头则是摆设一张简素的床榻、一扇用来隔空间的屏风,在屏风后头也有另一张较小的床榻,角落里则设有引用天然山泉的水场,家俱也一应俱全,抬头向上看,在高得吓人的天井上,开着一扇足以令阳光及月光照射进来的小窗。
“对了!骊媚会照顾孩子吗?”
见到六太若有所指的笑容,骊媚顿时羞红了脸。
“是没问题。……只是有些不安。”
“骊媚以前有过孩子!”
“以前曾有过夫君及孩子,但在骊媚奉召入官之时就分开了。那都已经是先帝时代的往事,算起来……他们应该都有相当大的年岁了。”
“他们没有一起入仙籍?”
“夫君说他不愿意。”
“原来如此……”
身为国府及州侯的官吏,是不得不成为升仙的。然而……在升仙的同时,也会面临到许多的离别。在天纲制规之中,双亲及妻儿皆可同时晋为升仙,但兄弟姐妹则不在其列之中,这些无法升仙者,只有能成为国官的有缘人方可升仙,但这等特例却是少之又少。
“骊媚的下属呢?”
骊媚既然身居牧伯之位,除了个人的侍卫官外,也应有着相当数量的下仆。
“恐怕都被抓起来吧!既然没听到有人被处刑的风声,想必是平安无事的被拘禁於某处。至少……骊媚认为像骊媚这般,由国府所派出的国官,处境再坏也应与骊媚差不多。”
“是吗……那就好。”
为了辅佐及监视令尹,国府除了派出牧伯外,也同时派遣六名国官跟随前去。除了教导各州侯应循的正道外,也为在各州侯在犯错之时,能及时弹劾纠正。这是对於长久以来居於各州养尊处优的州侯们最为严厉的一帖药方,因为雁州国已到了无法再与州侯们绕远路兜圈子的地步。
“骊媚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施酷刑吧?”
六太这么一问,骊媚脸上浮起稍带复杂的笑容。
“骊媚没事。……或许该说骊媚幸运吧!斡由倒也不是个蛮横无理之人。”
“斡由是个怎么样的人?元州侯又怎么了?”
“听说元州侯身体微恙,现在几乎关在城里足不出户,也未曾在公开场合出现过。目前元州府一切事务皆是交由斡由管辖。”
说着骊媚将怀中的婴儿换了个角度抱着。自妖魔嘴里抱出的婴儿,此刻正深深沉睡着。
“根据之前元州诸官的说法,元州侯目前还因心病所致,无法管理元州政务。即使周围的侍从如何对元州侯解释枭王已凭崩,元州侯还是深深惧怕枭王,死也不肯踏出内宫一步。之前元州侯意志还清醒时,有时还会叫唤一些内官传达一些指示。但听说近来元州侯的心病似乎癒来癒重,有着还将服侍他的内官当成是枭王派来的刺客,进而引起大骚动。斡由也时常在处理政务之余前去探视。”
“……原来如此。”
“──说起来,骊媚真没想到斡由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看来是个深明事理且深受州民爱戴的令尹。”
“是吗……。不过顽朴还真是丰裕,我第一次看到时还真是吓一大跳。”
“斡由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吏。虽没有实权,但也能在有限的权限内做得有声有色。──只是……骊媚想不通斡由为何会有如此行径。”
“这都得怪尚隆,因为他老是荒废朝政!”
骊媚顶着一张困惑的表情,嘴里则是喃喃地念着“怎么可能……”。
“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或许斡由并不明白陛下的想法,所以才会做出如此短视之事。斡由的确是受到元州群臣的支持,也受到州民们的爱戴及仰慕,但……他却因此而骄傲起来。”
“……这话怎么说……。”
骊媚回应了句“这个嘛……”,接着将婴儿的头朝上仰卧着。
“您真的不要紧吗?您的脸色不好啊!”
六太点点头,接着坐於床沿。
“台辅,您要真是累了的话,就请躺下来休息吧!”
“嗯、谢谢你。”
六太说着顺势倒顺势倒在骊媚所让出的床榻上,现在的他根本连走到屏风后头的力气都没有。
“台辅?”
“我好像被血腥味薰昏了。抱歉!这里先借我躺一下。”
“……血腥味……”
“亦信……他被杀了……”
骊媚闻言不禁双眼圆睁。
“您说的亦信,可是指成笙手下的亦信……”
“嗯、……都是我害的……”
骊媚将婴孩放置於桌上,移步走向床榻旁。在说了声“失礼”后,伸手覆在六太的额头上,绑着白色石头的额头正不停地发热。
“烧得好厉害……”
“嗯、因为被血腥味薰到的缘故。”
“您很难受吗?”
“这点烧没事的。”
“──请容骊媚失礼,台辅认识射士是吗?”
六太喃喃念着“射士”这个职位,这才想起这是州侯随身护卫官的职称。国王身边统领整个护卫士官的是为射人,州侯的则是射士。而在射人、射士之下的则有确实担任护卫之职的大仆。
“更夜……官拜射士啊!还真是有出息啊!”
“因为他持有驯养妖魔的特殊技能。”
“并非是更夜驯养那妖魔,而是那妖魔将更夜扶养长大。”
“──这……?”
“抱歉,我之后再跟你解释。我现在好好躺一下──。”
骊媚点头回应一声,六太闭起眼,仍可感受到血腥味缠身的眩晕感。
Ⅴ
“……还没回来。”
在玄英宫某个房间角落里,尚隆望着外头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语着。六太直至深夜时分都还未回到玄英宫中。虽然六太时常闷不吭声的跑出宫,但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深夜未归。即使有时在深夜时分偷跑出去,也会赶在早朝前回来,决不会做出让诸官对他青眼有加的事。
“……看来是出事了。”
朱衡的语气中饱含着强烈的不安。当尚隆回答“或许吧……”后,不远处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只见成笙脸色大变的跑进来。
“真难得,成笙竟会一脸铁青。”
无视於尚隆的揶揄,成笙压低声音回应着。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发现亦信的屍体了。”
尚隆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环视着在场的朱衡、帷湍及成笙的脸。
“台辅失踪了!目前行踪不明。”
“……真是可怜,亦信好不容易自枭王的暴政下活过来说。”
朱衡轻咳了一声,凛声叫了声“陛下”。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吧!”
“真是的,六太也该懂得慎选自己的朋友吧!这会儿连派去监视的亦信都被杀了。”
“陛下!”
“别理这混帐了!”
帷湍的语气里没有满腔愤慨,有的只是无力的感叹。
“那个人名叫更夜是吧!”
帷湍转身向成笙询问。
“似乎是这个名字。之前也曾跟守护雉门的阉人确认过,台辅的确是跟一名男子出了宫城,亦信也跟随在后。”
“接着……就被杀了吧!……屍体呢?”
“在关弓城外,而且屍体被啃食的不成人形。恐怕是妖魔或妖兽所造成的。据闻今天傍晚时分,有人在关弓城附近见到天狗出没。”
“有找到台辅吗?”
“到处都找不到。”
“看来是被带走了。但……令人在意的是妖魔的出现,关弓城附近不应该有妖魔出没啊!”
“嗯──还有件事或许跟台辅的失踪有关。今天有人上报,关弓城内有婴儿失踪。”
“──婴儿?”
“听说是今年春天刚出生的女婴。不过才转移视线一下,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奇怪。……这跟台辅失踪到底有没有关连。”
“这件事就先暂时不提。”朱衡出声制住这个话题。
“台辅不知是否平安无事……”
“就算会被杀,那小鬼也不会乖乖领死的。”
听到尚隆的喃喃自语,三人几乎是同时将视线移向正坐於窗口的国王。帷湍则是一脸愤怒瞪视着国王。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台辅可是失踪了啊!”
“就算我担心,那又能怎么样?”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哪?”
“成笙不是派人去找了。”
成笙点头回应尚隆所说的话。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也说不定六太正躲在什么地方,等他高兴了自己就会回来。”
“尚隆~你这混帐!”
“也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提出要求吧!”
帷湍突然“呃……”的呆住。
“被抓也好、被杀也好,如果六太现在已经被杀,我们就算在这里吵翻天也是无济於事。但……六太没那么容易被杀的,他身边不是还有令使跟着。如果是被抓,那犯人又是为了什么。──更何况,就算是被抓,有令使在的六太多少会做出些抵抗,没那么简单就被抓。但自亦信的屍体被毁得那么凄惨看来,六太似乎是没有多做抵抗。算了!再怎么想就只有那个叫更夜的家伙可疑性最大。”
“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才没有反抗……?”
“也有可能,但也说不定是用那名失踪的婴儿为人质来要凭六太,好逼六太就范。不论怎么说,六太会那么轻易被抓,对方应该是持有相当有利的条件吧!更何况六太也不是个孩子,总不会天真到认为对方只是单纯的想带走他吧!”
“话是没错……”
“好不容易将最重要的棋子弄到手,想必犯人也不会就一直按兵不动吧!算了、先暂时静观其变。”
“真的就放着不管,不采取任何行动?”
“是根本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朱衡。”
“啊、微臣在。”
“先与元州的骊媚取得连络。”
“陛下是说元州。”
尚隆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容。
“在这种蠢蠢欲动之时,一场大乱是免不了,事先搞清楚情势总是好的。更何况……六太那家伙回来时,如果见到我这么若无其事,铁定会大吵大闹地说我对他见死不救。──对了!顺便查查已入仙籍的元州官吏中,有没有名叫更夜的人。”
“──微臣领命。”
尚隆嘴角微扬的看向窗外的天空。
“……真是个麻烦的小鬼。嘴里嚷着不要起内乱,自个儿反倒点燃这火种。”
“陛下怀疑是元州主使的。”
“元州的确是在养兵蓄锐,况且……国库里的武器不也大量流失。”
成笙点点头,在最近一次清查国库中,武器库里的武器的确明显的减少。
“反正任何事都会有阵痛期,只要我这里一开始行动,对方就会明白事迹败露。不论抓走六太的人是不是元州派来的,只要我们一动,对方没有理由不动。”
“──没错。”
“……接下来,就看他们从哪里蹦出来。──也罢、我就耐心等着吧!”
尚隆看着窗外的云海渐渐被混沌的黑暗染成一片深沉。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