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晶下意识地抱紧了白兔。因为那声音像极了白兔低声吼叫的喉音──是类似老虎的动物的声音。恭国没有老虎栖居,但经常有类似老虎的妖魔出现。
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塚堂的阴影处传来。该逃走还是该去看个究竟,珠晶感到迷茫。心里明白逃走比较保险,但说不清为什么,如果不去确认那是什么就逃走她做不到,或许是害怕让自己处於不明现状的情况下吧。
想逃走又想知道究竟,而哪一边都无法做到。就在这种心情摇摆不定、身体僵硬在原地的时候,珠晶再次听到了那个喉音。与此同时,那个待在塚堂旁阴影中的东西冷不丁地露出了一下脸。
珠晶大叫一声,望了自己还抱着白兔就跳起来想逃走,结果当然是滚落倒在地上,慌乱中回头朝塚堂望了一眼,然后马上松了一大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走出来的家伙,脑袋比白兔要大上一大圈,样子像老虎,但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不是。老虎的眼睛和白兔一样是金茶色,她在朱旌的节目中看到过,而且眼前的动物脖子上挂着缰绳,很明显是骑兽。
“不要吓唬人嘛,真是的。”
珠晶瞪了一眼这只骑兽,然后站了起来朝塚堂后面走去。骑兽没有想逃的样子,只是盯着珠晶在看。
“果然是驺虞。”
待在塚堂后面的骑兽身上架着鞍,身体卧在地上,和身体一样长的尾巴圈着,只有脑袋抬起看着珠晶。珠晶注视着骑兽的双眼。
“厉害,眼睛真漂亮……”
像黑珍珠一样的颜色,但黑瞳中隐藏着的光芒比珍珠更有力、更闪亮。
就算是万贾之家也没有驺虞。驺虞不但勇猛果敢,奔驰的速度更是号称骑兽中的最强,当然决不是可以轻易弄到手的角色。珠晶也只是曾在什么典礼的行列中看到禁军的将军带着这种骑兽而已。
珠晶歪着脑袋犹豫着,不知道可不可以摸摸它。据说驺虞在骑兽中属於脾气比较暴躁的一类,往往除了主人决不驯服与他人,但眼前的这匹似乎又不是这样,而且听说驺虞很聪明。
就在珠晶伸出手的时候。
“喂喂。”
突然被人叫唤,珠晶吓得直跳起来。慌忙转过头,眼前站着一位头上盖着遮风布的男子。
“不要伸手摸为好。要是被咬,小姐的细胳膊一下子就没有了。”
男人这样说道,但连上的表情并没有说的话那么严肃,反而带着明快的微笑。
“这只骑兽是这位大哥的?这是驺虞吧?”
这个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露出了微笑,这样看起来显得更年轻了。青年举止优雅,感觉和驺虞很相称。
“你很了解啊,竟会认识驺虞。”
驺虞很稀少,决不是可以轻易看到的骑兽。
“因为我喜欢骑兽──驺虞会咬人吗?”
“看它的心情吧。很少会要人,但也不保证绝对不会咬。所以不要轻易伸手碰它比较安全。”
“不能摸摸吗?”
青年笑了,走道驺虞身旁单膝着地,用手抱住了骑兽的头颅。然后对珠晶说了声“请吧”。
“看来你很喜欢骑兽啊。”
“非常喜欢。”
珠晶回答。一边去摸驺虞宽大的额头。额头的毛比看起来的要硬。
“原来如此──那只孟极是小姐的?”
珠晶回头望向带着微笑问话的青年。
“……不是。那是家公大人的孟极,叫白兔。”
青年略微抬头高了声音笑了。
“真是有趣的小姐。比起自己名字,先介绍骑兽的名字。”
“不可以?我叫珠晶。”
“它叫星彩。”
珠晶也轻轻一笑。
“哎呀,真是好听的名字──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利广。”
看着青年善意明朗的笑脸,珠晶在心理打起了算盘。
“大哥是这里的人?应该不是吧。看你带着行李。”珠晶望了望放在驺虞身旁的行李。
“我在旅行。”
“要在这里住宿吗?”
“是这么打算的。”
“我有件事情想麻烦大哥……如果大哥不嫌弃的话。”
“什么事?”
听到对方声音柔和──什么地方又似乎带着兴致盎然的态度──的回应,珠晶打探似地抬眼注视利广。
“我必须送骑兽给家公大人,可是今晚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感觉很不安。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却带着骑兽住宿馆很奇怪是吧?所以在昨晚的停留地,想住宿却都被拒绝了。”
“这可真是不容易啊。这么冷,没住宿挨了一晚?”
“就是啊。结果只好在塚堂的地上凑合着睡了。好可怜是吧?”
利广瞪大了眼睛。
“真是乱来。你不知道现在到处有妖魔出没吗?”
“可是没有其它可以睡觉的地方了啊。”
“真是大胆的小姐呢。万一被妖魔袭击,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碰到那种事,我品行一直都很端正的。”
“问题不在这个吧。”
“也不用那么担心──不过,要是晚上总在塚堂住,就是我运气再好恐怕也会用光。”
“恐怕是这样──你打算去哪里?”
“嗯,……到干。”
利广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说的干,就是令干门所在的那个干城?”
“就是那里。”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到此为止都只有你一个人?”
“因为是工作,没有办法啊──大哥也要找住宿的房子吧?大哥带着驺虞,得选择一个像样的舍棺才行是吧?能不能就说我是跟你一起的。当然,我的那份房租一定会付清的。”
“啊?”
“唉,就是说啊……我临走前,家公大人给我了封书信,上面证明我是他家的家生,受命运送孟极,请各方不必疑心、给予关照等等。可我把这封信弄丢了。”
“哎呀哎呀。”
“可是我如果现在再返回去,一定会被家公大人狠狠训斥的。家公大人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人,我一定会受到很可怕的惩罚的。不过话说回来,没有那封保证信要住宿舍馆又会被怀疑,所以我现在很为难。拜托你,救救我吧。”
“哦。”广利呢喃道,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注视着珠晶。
“不可以吗?嗯,如果是在不行,只帮我带上白兔也好……如果大哥那么不愿意,就当我是马夫,我在厩舍和白兔一起睡也行。嗯……这样还不行的话,那我不管什么事情都……”
利广突然大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这种小请求很容易办到。只要说你跟我是一起的就行了吧?”
“真的?谢谢你,我一定不忘你的这份大恩的。”
利广笑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那么,趁还没关门,我们走吧。”
“好的。”
珠晶回答完,正想赶回白兔身边,被利广叫住了。
“小姐,教给你一个经验,要听吗?”
“──什么?”
利广面朝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的珠晶大咧咧地露出笑容。
“说谎的时候,少讲一点比较像真的。”
珠晶睁大了双眼,然后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Ⅵ
“看来小孩子的这点智慧根本微不足道是吧……”
依靠利广的帮助轻松住进了舍馆的珠晶,坐在饭厅里叹着气。双手捧着成满热茶的茶杯,给冻僵的手取暖。
“也不至於那么差劲。”
利广坐在桌子的对面,一边喝酒驱赶积在身上的寒气,一边笑着说道。
“用不着安慰,我只是满以为自己扮的很成功,对自己生气而已。”
“有孟极在,所以那种谎话讲不通的。”
“没有白兔的话,根本去不了干。可是如果衣着华贵,看起来即使带着孟极也不会让人怀疑,又马上会被草寇抓住。”
利广停下手中的酒杯。
“真的要去干吗?”
“是啊。”
“家在哪里?”
“连墙,从连墙到干,实在不是靠步行可以完成的距离,而且我必须尽快赶路才行。”
“父母在吧?你是告诉过他们再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要去前者重视,他们根本不可能会同意。”
刚说完,珠晶抬头看了看利广。
“……啊,不是的,我瞎说的,忘记我刚才说的。”利广呵呵地笑道。
“可惜我已经听到了──当然,我并没有向连墙的官府联络的打算。如果小姐你只是迷了路,我到是会联络。”
珠晶松了一口气。
“真是不敢大意。因为大哥你看起来面善,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说漏嘴。”
利广大声笑了出来。
“看来我该把这话当作赞扬……那你是瞒着家人出来的咯?”
“对,我在离家出走。”
“哎呀,这可真是大事件──那去干为了什么?干有什么你要做的事吗?”
“那里有令干门,我要去蓬山。不过这可不是说我有朋友在蓬山。”
利广收起了笑容,眨了眨眼睛。
“你要升山?小姐你?”
“不可以吗?”
利广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认真地注视起珠晶。珠晶被那视线注视的感到一些害怕,自然地躲开目光把眼睛朝上望去。
“……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着,利广点了点头。
“是的,没什么不可以──可是从这里到干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从南边过来,从这里往南治安更加不好,想住宿就十分不容易了。”
“是吗……”
珠晶咬住了嘴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以为只要有孟极在,旅途就不会艰难。
“是啊,要是有封可以作担保的文书就好了。骑兽交给了这个孩子运送,请给与关照。当然,如果有官府的印证就更好了。嘴上不管怎么说,小姐一个人带着骑兽旅行,到底还是显得奇怪。”
珠晶睁大双眼,抬头看这利广。
“你能帮我吗?”
“小姐知道到蓬山的路途是怎样的吗?”
“当然知道。你想说很危险是吧?”
“嗯”,利广点了点头,又笑道。
“既然知道,那好吧,我帮你。”
第二天一早,利广去了官府,办好了一张秋官做保证人的证书。这张证书到底经过怎样的手续发行的,珠晶不知道。官府不是像珠晶这样的孩子可以随便进去的地方,所以只能看着白兔和利广的驺虞在外面等着。
“这样可以了吗?”
利广递来的证书是昨晚在舍馆和珠晶商量后书写的东西。现在这上面写上了保证人官吏的署名并盖上了朱印,文面已经变得很郑重了。
“……谢谢你。”
“不满意吗?”
“不是那个意思。”
骑兽的所有者写着父亲的名字,运送的人写着珠晶的名字。珠晶原本还担心万一写的是广利的名字,他过后如果坚持白兔是自己的可就麻烦了,但看来利广根本就没有那种打算。父亲的名字如果写成相如升,那就不一定会被哪里的相家店舖发觉,但只写了字,这样应该可以不必太担心。
──但是珠晶又想,这个叫利广的旅行者为什么能给这种文书取得官印呢。这总觉得难以释然。
“大哥家住哪里?”
“很远的地方。”
“很远?”
“嗯”,利广点了点头。“在奏,知道吗?”
“知道啊。是南方那个有名的国家吧?”
因为治世的长久和富裕声名远播的奏国。那么,利广果然不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
秋官不仅仅负责制裁罪犯,也是缔结契约时的证人,或是做类似契约的保证书的保证人,由他们来公证各种文书有无差错。这种工作是由秋官来做的事,珠晶在庠学也学过,所以知道。当然同时也明白,经过秋官印证的证书就可以被人信赖。
但是,正因为如此,秋官不会轻易给递交上来的文书盖上印章。当然的,一定会要求前来请求的公证的人明示身份。利广是旅行者,应该对秋官出示了旌券。可是,证书上写的名字不是利广。
“怎么了?”
“……我在想为什么秋官会给这种文书做印证。”
这样啊,利广笑了。
“那是因为我比小姐更会撒谎。”
“那么说你在骗我?”
“到也不是这样”,利广拉过驺虞的缰绳笑道,“总之这里面有些缘由,做这种事有各种办法。”
珠晶把手伸进怀里。
“──多少钱?”
“多少钱?”利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你代我给了官吏好处费啊,我付给你。是这么回事吧?”
“这种事你从哪里学到的?”
“哎呀,这种事不过是商人的常识罢了。”
利广笑着拍了拍珠晶的胳膊。
“不是这么回事。”
“但是──”
利广在珠晶面前蹲了下来。
“很快就到商店开张的时候了,对吧?”
“啊,是啊。”
“开张的时间一到,拿着各种文书的商人就会一窝蜂地涌来。所以秋官早上这段时间总是忙的焦头烂额。”
“……是吗?”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插进来,开始对他讲一个正在附近城市里失去父亲的可怜姑娘的事情。”
“……我?”
“对。死去的男人受其兄长所托,和女儿一起正在把一起骑兽运到某个地方,可是途中不幸地被草寇袭击,为了保护女儿死掉了,女儿命大从那里逃了出来,因为是责任感极强的孩子,比起追悼父亲,这个姑娘决心先由自己来完成父亲留下的工作,於是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脸上还挂着被冻成冰块的泪水继续这运送骑兽的路途,可不巧的是,因为带着骑兽的她一个人找不到可以住的舍馆──”
珠晶拉了拉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利广的袖子。
“喂喂……”
“那么了不起的姑娘家啊,知道的人都会这么想,是这样吧,尤其在这种世道下。其实啊,那个当哥哥的是个相当不怎么样的家伙,把兄弟当作牛马一样使唤来使唤去──”
“你就是这么说的?”
“那个当官的惦记着开门的时间,所以一心只想赶快在繁忙时间到来前把眼前的文书处理掉。但他眼前的男人说起可怜的姑娘的故事后就没完没了──就是这样。”
“……服了你了。”
利广从骨子里透着愉快地笑着。
“所以,说谎也有多讲一些为好的时候。”
“我真是大大受教了。”
珠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抬头看着利广。
“可以问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吗?”
利广站了起来,重新拿起驺虞的缰绳。
“这个就不要问了。我也没有问小姐为什么要去升山对吧?”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再没有一个比我更像样一点的人了。”
“是这样吗?总之你小心些上路吧。”
“多亏了你,现在应该不要紧了。”
“到干为止也许还可以。不过,真正需要下定决心的是在那之后的路。”
“知道了──谢谢你。”
利广露出了微笑,然后催促驺虞上了路。珠晶在原地站了一阵,目送着利广远去。
Ⅶ
托利广办的证书的福,珠晶之后没有再为找寻住宿犯愁。按照预定的路线,顺利地穿过大陆到达了黑海。
珠晶至今为止没有见过大海,因为她几乎没有也不可能走出连墙。震惊於海面如此广阔,她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单薄弱小。连墙是匍匐在凌云山脚下的城市。对於出生在那里的珠晶来说,眼前的广阔景观让她不能不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世界上真是有各种各样的地方啊……走吧,白兔。”
好像终於抹去了不安似的,珠晶拍了拍同样显露不安的白兔,乘上骑兽加鞭疾驰。
这数日,珠晶就这样顺着眼黑海分布的城市,向临干城一路南下。临干位於恭国国土凸起的尖端。隔着干海门的对岸是干县,有令干门的干城就在那里。
“到春分为止还有六天。多亏了白兔啊。”
也多亏了利广。
被骑在身上的珠晶慰劳一样轻拍着,白兔更加快了步伐。白兔急於前进,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只要迎着南风的吹拂就可以让自己忘记旅途的疲劳,如果没有珠晶把着缰绳,它简直就想这样一下子飞过眼前这片蔚蓝广阔的空间,朝更前方飞驰。
“不要那样急,不然又会像昨天那样弄伤脚的。”
即使珠晶拉住缰绳,白兔也不放慢步伐,沿着大陆飞快地穿越着山野,遇到森林则一飞越过。每经过一个里,珠晶就屈指计算,现在到临干还差几个里的距离。
太阳渐渐倾斜,朝着西面山峦的轮廓缓缓下落。天空离染上夕阳的朱红色还有一段时间,白兔留在地面上的身影却已经变得很长。太阳西沉后,不仅山色会变深,大海的颜色也会变深。珠晶在这次旅途中知道了这一点。
白兔为了跨越卢村做着短短的飞翔,远方已经可以看见临干,同一瞬间看到了那个。
“白兔……”
珠晶拉住缰绳,想让白兔停在空中。可是白兔已经开始下降,怎样拉也没有效果。珠晶的目光被那个景象吸引住了,但视线只能无奈地一划而过。
“……白兔,飞起来。”
察觉到语言的意思,白兔着地的瞬间又以全身的力量腾空而起。白兔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得开阔,乘坐在它背上的珠晶更是视野骤然变得广阔。
视野下方是淡淡透露着春意的山野,远处的村落带着深黑的颜色,这可能是因为遇到了火灾,但珠晶的视线并没有因这道荒废的爪痕停留。落入眼帘的,是被白色的浪花描画出轮廓的海岸线,是向大海突出的山岬,是山脚附近的港口城市,还有水面起伏着灰色的广阔大海──在那对面的、淡淡的。边缘融入天空的蓝色中,勉强隐约可见的轮廓也只是和天空的色调略微不同的蓝,只带着一点点淡紫的蓝色背景上,墙壁一样的蓝色影子若隐若现。
──大海的对面,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浮在那里。
就是在夕阳中带着淡淡阴影、在海面上呈带状延伸着的那个。正前方是略显清晰的一角,边缘的楞线像浮雕一样凸现着,其身形向左右无止境地延长,然后融入海天之际的蓝色中。
“……金刚山。”
竟然,这样巨大。
珠晶感到身上起了战栗。无意中放开了缰绳,手触到白兔的身体,它身上的毛也根根直立着。
黄海的城墙,那巨大的山壁之后就是世外的土地,其中央是五山。
珠晶心理此刻带着两种感叹。“我来了”和“就是那个”。尽管珠晶也在凌云山的山麓下出生长大,但眼前的金刚山仍然巨大到让她难以置信。
跳跃到了顶点的白兔开始缓缓地加速下降。那道隐约的蓝色山壁消失在山野的起伏之后。
“那个,就是金刚山……”
珠晶呢喃着。然后把脸伏在白兔脖子上。
“走吧,白兔。那就是金刚山了。”
白兔以简直会把珠晶甩落的速度开始奔跑。登上山坡,奔下斜坡,到达了大路,这样直接跑过了临干的城门,然而珠晶没有拉缰绳。白兔奔走到路的尽头,越过长满贯木的山头就是山岬向海面突出的部分了。
蓝色的大海,还有浮现在大海尽头的金刚山的阴影。
珠晶站在山岬突起部分,她前面那景象由带着淡紫的蓝变成深蓝,夕阳射出最后的余辉照亮山壁的棱角后消失在黄昏中──不,是珠晶站在那里守望了那么久的时间。
Ⅷ
临干拥有海港,每天从港口向干县发一次船。白兔无法渡海,旅人即使有能飞的骑兽也往往让其乘船,因为这样对骑兽来说明显可以轻松许多。
扬着黑红色帆布的船到达干海门大概需要花费半日,珠晶乘坐的客船在中午和驶回临干的船交错而过,傍晚后不久进入了对岸的港口。船行途中,珠晶一直在甲板上遥望山影。几次远远地看到有象是妖魔一样的影子掠过海面,不过船总算没有受到袭击,也没有遇到必须躲进船舱的险情。
船被最后的东北方向的条风推动着向前行驶,海面被船头切开,化成白色浪花向两边扩散开来。落在甲板的反柱影子,变长又变短,延伸向东方。当返航的船影已经变为遥远海面的小点时,乘客眼前的视野已经完全被金刚山遮挡了。
通知船到达的钟声,像在海面匍匐一样缓缓传播开来。
“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到达了嘛。”
珠晶满脸得意地下了船。到了这里,离干的路程就只剩下靠步行也不过三日的距离了,而坐着白兔只需一日。航船到达的地方是个名为北干的城市。这里虽然是干县的入口,但干县原本就属於边境,所以这个城市规模也不大,很适合寻找住宿。
混在下船的人群里进入城内,为了找舍馆拐进一条胡同的时候,珠晶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
珠晶回过头,眼前站着一个圆脸的中年人,男人脸上带着微笑。
“小姐,那时孟极吧?”
这是旅途中多少次被问过的话。像珠晶一样喜欢骑兽的人很多。
“是啊。”
男人弯下腰,用像小孩子一样白胖的手掌摸了摸骑兽的白色短毛。
“温顺老实,真是不错的骑兽──嗯,很有精神,看来被照顾得很好。”
男人乐呵呵地挠着白兔的脖子,抬头望向珠晶。
“这么漂亮的孟极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是小姐你的骑兽吗?”
“不,是家公大人的骑兽。”
男人望了望珠晶的薄蕴袍,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是这样啊。骑兽养的好是你照顾的好还是因为家公大人爱护的还呢?”
“家公大人很爱护它的──我当然也很努力地在照看。”
“是嘛,是嘛。”男人点着头站了起来。
“是位好家公,对骑兽好的人对下人也好。”
“这个吗也不好说。”珠晶说完,抬头看了看男人。
“我可以走了吗?我要去找舍馆。”
“哦,你现在是在旅行途中?”
“是啊。大叔是这里的人?是的话,知不知道这里哪家舍馆有好一点的厩舍?”
“好不好不知道,不过带骑兽的人常去的舍馆我到是知道。我给你带路吧。”
“你太客气了,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没什么,我很想牵牵这只孟极的缰绳。我给你带路,路上就让我拉缰怎么样?”
“不行,这是家公大人的东西,万一我把它交给过别人的事被家公大人知道了,我会被狠狠责骂的。”
“是这样啊”,男人遗憾地说着,然后笑了笑。
“真是个小心谨慎的姑娘。也对,照顾骑兽的人不小心些可不行。”
男人笑着,然后抓住了珠晶的手腕。
“喂,你要干什么?”
没等珠晶问完,男人发出了怒吼。
“你这个小贼!”
“──啊?”
珠晶惊呆地望向男人,同时路上的行人也都好奇地停住脚步朝男人望去。
“还我骑兽,你这个丑丫头!”
珠晶一瞬间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只有呆呆地抬头望着男人愤怒的表情。
“怎么了?”,人群中传来询问的声音。男人高声回应道。
“这个臭丫头偷了我的骑兽!这是什么鬼世道,对小孩也大意不得。”
恨恨地说完,男人把抓住珠晶的手用力一牛。耐不住疼痛,珠晶叫出了声。拼命喊出了“不对”,但几乎没能成为明确的声音。
“请等一下。”
从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是这个孩子的骑兽。我和她乘同艘船来的。”
“你这样想也不奇怪,我在临干的对岸是被这家伙偷的。这家伙在骑兽的周围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早觉得可疑了。”
“是这样……”
“不对!”
珠晶大声喊了出来,但耐不住胳膊上的疼痛难以再说下去。
“哪里不对啦?大家看,我可是有证书的。”
男人从怀里取出了一张书状,展了开来。
“这是孟极属於我的证书,这张是被盗的证书,两张上都盖着官印。”
现在珠晶和男人四周围骑了人墙,每个人都对男人投以同情的目光,而不是珠晶。
“我真是倒霉透了!”,男人恨恨地说着,扭住珠晶的手上又加了把力气。
“肯定是背后有个大人在支使你吧?让你这种小孩子偷骑兽,真实蠢透了。像你这种小孩子带着骑兽,怎么看都明摆着可疑。”
男人说着,用力一推,把珠晶甩了出去。
“你胡说八道!这是我的骑兽!”
珠晶喊道,然后伸手从怀里拿出了利广给她的证书。
“证书我也……”
没等珠晶的话说完,男人一把抢过证书,三两下撕成了四块。
“这种骗人的东西!”
珠晶对这种强硬的做法目瞪口呆。
男人把撕碎的证书揉成一团扔掉,解开白兔背上的行李,扔在了地上。
“没把你送去官府就算你运气好了!”
男人说着,好不停留地跃上孟极。白兔一瞬间困惑地朝珠晶看了看,受到男人猛烈地呵斥后,慌忙迈步跑了起来。
“等等!停下来,白兔!!”
人群分开,白兔出去之后又合在一起。珠晶急忙想赶上去,却被周围的大人抓住了胳膊。
“放开我!”
“怎么办,把这家伙带去官府……”
“可是,被盗的本人不在了……”
对着议论纷纷的人群,珠晶喊道。
“不是的!那时我的骑兽!那个人才是强盗啊!!”
一个旅人模样的男人打量了一下珠晶,又望了望白兔消失的方向,捡起丢在地上的纸团,把撕裂的纸片拼在一起看过后,张开了口。
“──真是这样。”
“我早就这样说了嘛!亏你们还是大人,这么轻易就上当!”
有人慌慌张张追了出去,也有人聚上来想看看证书。
“没错,有官印。”
“可是,那家伙也拿着证书。”
“我们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
挣脱围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自圆其说的大人,珠晶跑出了人群,当然大路上早已不见了白兔的影子。几个大人跟在珠晶后面一起找了一番,可最后只是得知了骑兽从附近的城门出去的消息。
“那个……对不起啊,小姑娘。”
一个男人说着递过来珠晶的行李,大概是他帮忙拿过来的吧,珠晶接了过来,曾放在白兔背上的这两个包裹,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珠晶禁不住突然的重压膝盖一软坐到了地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你要不要去官府?”
珠晶抬头看了看说话的男人。
“……官府已经关门了吧?”
“那,就明天──”
“总之谢谢你。多谢你帮我拿来行李,还有帮我一起找。”
“──没什么,不过……”
珠晶望了望已经完全进入黄昏的街道,视野里当然不会有白兔的身影。
“没办法,我现在要先赶路……没有白兔更需要赶紧了。”
呢喃着,珠晶抬头看了看为难地呆站在原地的几个大人。
剩下的路程大人步行需要三天。对珠晶来讲,决不是轻易可以完成的距离──但是,一定要走到。
“谁知道哪里有便宜安全的舍馆吗?没有厩舍也行。”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