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Ⅰ
李斋被扶起来靠着床的靠背坐着。
“你不感到痛苦吗?”
那个叫铃的女孩子问李斋。李斋这时才知道她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没能和景王相见。之后也醒过几次,可因为在治疗,医生认为还没到她们商谈的时候,因此始终没能和景王交流。医生解开这条禁令是在两天之后。
“给你添麻烦了。”
许久,她才直起身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身体完全没有力气。医生不允许她下床,於是决定让她在床上会见客人。玲帮她抆了脸,然后帮她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衣衫。据说照顾李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因为景王登基还没多久,宫中人手本来就少,加上也许是不甚信任李斋,为了防止她万一起了反意,所以特派了一名女官在她身边守候。收拾停当,门外进来了三个客人,景王阳子最先走到床边,她探下身来看着李斋,她那一头绯红的头发是李斋永远不会忘记的。
“你现在怎么样?”
“多亏您才拣回了一条命,真是万分感谢。而且您还对我如此关心,照顾得也很周到,真是太折杀我了。”
“这种事不用放在心上,你现在还是要先把身体养好,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要什么都可以。”
对於这个只有十六七年的年表女王,李斋感觉得到她的话中充满了诚意,她带给人的是一种意外的感受,那是一种和泰麒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李斋的印象中,只要是蓬莱出来的人,都是像泰麒那种孩子气的人,现在她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非常感谢,那么就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把你觉得难过的东西都讲出来吧。”
“我只想亲自对您一个人说。”
阳子点点头,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上人。
“没有经你的允许就带男性到你的房间,实在是很无礼的,但是希望你能见谅,这位是敝国的塚宰浩瀚,那位是景麒。”
被这么一说,李斋只能看着他们两苦笑,不过只是扫了一眼,她就发现景麒身上具备了许多她从泰麒那看到的麒麟的特征。如果毛发是金色的,就一定是麒麟了,只是因为戴国的麒麟是黑麒,所以他的毛发颜色是生锈的铜色。
“久闻大名了,景台辅。”
李斋笑着看了看景麒。
“从台辅,哦,也就是泰麒那里听说过关於景麒的故事,同时,我也曾有幸一见台辅。台辅非常优雅,非常亲切。我们台辅也说他很仰慕景台辅。”
经李斋这么一说,景麒的眼神赶紧避开李斋,同时,景王惊讶地回头看着景麒。
“什么?说起的都是景麒有失礼节的事情吧?”
“哪里哪里?”景麒这么口中念叨着,阳子就笑了,说: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听到这么难得一听的话,觉得很惊讶而已。而且,我现在很想知道泰麒在戴国究竟引起了什么样的事情。”
“是。”李斋这么应着,点着头说:
“那么,我就开始说了。”
※ ※ ※
戴国先王叫做骄王,在一百二十四年前创建并统治着戴国。骄王是个喜欢奢华享受的人,尽管如此,但对於政务还是抓得很牢固的。他虽然可以把许多优怜美女带进宫中寻欢作乐,可并不会授予这些人什么官位,更没有把政务交给过他们这样的人。所以经常被人说晚上是一个样子,可早上上朝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事实上,作为执政者,他是不是贤明的君主先暂时放在一边,就对於朝廷来说,骄王至少不是个昏庸无能的人。注重成法和道义,而且非常重视保持稳定,讨厌过於激烈的变化和改革,坚实地统治着那个国家。
虽说在他的未末期,国库已经空虚,但和其他国家相比,他的国家的腐败问题是最少的。可就在骄王死后,那些贪官污吏就开始中饱私囊,吞噬着这个国家,王朝的衰败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即使是这样,就整个国家而言,基础还是牢固的,在州侯和官吏中,以及军队里,还是不乏遵守法度、勤於政务的人的。
其中骁宗是最杰出的典范。骁宗原本就是唯一获得先王信任并担任禁军将军的人。他非常熟悉国家的政务,而且对他十分敬佩的人也很多。骁宗接受了天命,发及泰麒的选定,然后登基做了王,并且迅速地整顿朝廷的政务,把戴国带向了发展的新时代。
据说骁宗早就做好了做王的准备。
这也的确是事实。
骁宗早就知道先帝的气数将尽,也一早就看到了无论先帝死后自己能不能做王,那之后的动乱是肯定难以避免的。但他十分清楚,对於幅员辽阔的戴国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聚集优秀的人才,然后让他们来支撑这个国家。
骁宗训练士兵,培养军官,他所在的领地乍县就好比是个小的戴国。在那里任职的文官和武官虽说都只不过是在一个小小的县里工作而已,但比起当时担任国家六官的那些人,他们对国家的现状把握得十分清楚,他们开始插手国家的政务,在骄王王朝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对骁宗而言起着防波堤的作用。
当时知道骄王气数将尽的人还有很多。李斋对这点也十分清楚。李斋确信不久的将来,这个王朝就将崩溃瓦解,但她所能确定的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至於王死后,这个国家会变得怎么样,或者需要什么样的人物来收拾局面,那时候的李斋并没有考虑过。也没想过自己应该做什么。因为在当时这没有什么考虑的必要,所以那些不可思议的念头是不会自己跑出来的。
而当时,只有骁宗在想这个问题,‘果然他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啊’。李斋是这样想的。
骁宗登基后,马上做了大量的工作来支撑这个日渐衰败的国家。在骄王贺崩之后,那些过去骁宗的手下,此时也成了国家的栋梁之才,从革命开始,一点点地为这个国家打下牢固的基础。新王登基之后,朝野可谓是一片混乱,而按照惯例,任命新的六官和诸侯是需要许多时间的。而对骁宗来说,他却没有这些宝贵的时间,当时可以说是就在一个晚上把朝廷给整顿了。那是闻所未闻的壮举呀。
但是异变终於在骁宗登基半年后开始了,在戴国北部的文州发生了大规模的暴动。
Ⅱ
“至於文州的内乱嘛。”
李斋来到内殿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主上的宠臣。刚刚赶到的李斋第一个听到在讲话的是夏官长大司马芭墨。
“文州是个问题最大的地方呀。”
芭墨说道,可以看出他的两膑都已经斑白了。
文州位於戴国的北部,也就是瑞州的正北方向。是个到了冬天极其寒冷的地方,虽然冷的程度和延伸到东北的承州差不多,可是在承州有许多可以耕种的田地,还有大片森林。相对於承州来说,文州的条件可要艰苦多了,地势险峻而且又没什么森林。本来还有一条玉泉,支撑着那里老百姓的生活。可那稀少的泉水却因为长时间的滥用已经开始枯竭文周这个地方又冷又贫瘠,政务工作根本难以展开,可谓是人心惶惶。
现在文州又起了内乱,本就生活极其困苦的老百姓,更是到处揭竿而起。而且还有那些把玉泉和地下泉水占为己有的土匪,为了权利或者私人恩怨而互相攻伐,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
“就是因为更换州侯,出现了问题,才造成这样的局面的吧。因为,据说以前的州侯本身就象个土匪头子一样,才能镇住那里的乱民。”
李斋点了点头,的确以前的文州侯是冷酷而手段毒辣的人,因此才能管理贫穷的文州,也正因为这样主上才派他过去。
“就是因为我们更换了州侯,放松了镇压,然后才导致乱民的数量急剧增长。与其说是混乱,不如说人民对官吏的管理不满而引起的暴动。他们气焰嚣张地攻占了县城,现在又把手都伸到了附近的村落,我们可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绝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国家的铁拳政策。”
用着浑厚的声音说话的是禁军左将军,严赵。巨大的身躯充满了斗志,看上去并不十分紧张,在场的每个人好象都是这样。
那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对事情的前因后果非常了解。
※ ※ ※
在新年的时候,戴国开展了大规模的肃清活动,不仅对那些穷凶极恶的酷吏给予严厉的整治,也乘着这个机会把乱臣贼子们诱入陷阱一网打尽。就在那个时候,恶名昭彰的文州侯被撤职,这导致文州的统治松动,乱民开始蠢蠢欲动。那个时候,今天在场的这些人都已经预料到这些事情了。
“现在如果再不慎重对付的话,那些家伙可就会想对整个国家不利了,那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所以我们必须马上出兵,让他们知道王师的厉害。”
“当然,不惩治这些土匪是不行的,但如果说现在立即出兵,还是值得商榷的。我觉得时机还未成熟,现在如果再稍稍的纵容─下,那么文州各地的土匪想必都会乘机起来造反,到时候我们只要等着他们,并一网打尽就可以了。这样还能树立起国家的威信,但是如果没把握住这个时机,让战火扩大了,那到时候处理不干净可是会有损本国的威严。”
严赵呆呆地看着芭墨。
“果然是铁血司马,土匪已经都侵占了国土了,你就想一想那些现在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吧。”
“什么呀?如果有血有泪的话,怎么能当上夏官长呢?”
“那倒是。”严赵摇着他巨大的身体,笑着说。
“我看还是乘早剿灭叛乱为好。”
冷静的声音来自英章。他是禁军中军将军,和严赵一样以前也是骁宗手下的将领。在骁宗手下有几个十分有名的将领,英章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我也和尊长一样是铁血一类的人,但是我觉得应该出兵趁早。”
英章斩钉截铁地说,脸上一付冷血的表情。
“如果雪开始融化那就麻烦大了,部队将寸步难行,而且土匪会很容易逃进山里。文州的山到处都是玉泉的坑道,如果我们自己陷进去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其实就李斋而言她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让敌人有了势力和准备,那么再给予打击是很困难的。如果土匪的势力扩张了,那么以后可能为了打击这些土匪必须把战线拉得很长才行。迅速平定叛乱,用国家的威信来震慑住土匪,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么派兵去也是没有意义的。
好象都在等着圣上的意见那样,大家把视线都集中起看着骁宗。
“……任命英章为中军统帅带兵镇压叛乱。”
同时,骁宗也用眼神制止了正要发表异议的严赵和芭墨。
“我觉得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英章的意见。时间的问题,威信的问题,还有今后如何羁縻乱民,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现在都无关宏旨。”
“您说这些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英章突然变得很不安。骁宗则肯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不值得考虑。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土匪,而是人民。比起镇压土匪,必须首先安定民心。”
李斋很吃惊,其他的人也都是一样吸了口气,心里感到十分羞愧都沉默不语。
“英章率领中军,组成文州军,讨伐土匪。就算是赢不了也没有关系,一定要从省城开始行动。中军只要能在省城打开局面,就能在文州站稳脚跟。然后向文州师调兵,加强省城的防御,不要过分地追击土匪。与此相比,只要能保住全局,没有必要把土匪赶尽杀绝,关键是要赢得民心。”
“是,下官知道了!”英章钦佩地说。不只是英章,骁宗麾下的那些人都对骁宗的话深信不疑。无论朝议是多么的混乱,骁宗总是能一锤定音关於这一点,李斋是在到了这里之后才学到的。
英章的最短的时间内整编了中军,向文州出发。从光复省城到暂时地平定了叛乱,花了一个月,但是就在那之后,文州的其他地方也叛军四起。
总的来说,一共有三个地方有大规模的动乱,小规模的乱事则是此起彼伏,数不胜数。这些暴动与其说是突发性的,看起来更象是有组织的叛乱。又过了半个月,事态持续扩大,省城得而复失,以此为转折,一场波及文州全境的叛乱全面爆发。於是骁宗派遣霜元率领瑞州师左军,同时,他自己率领禁军右军的一半亲征文州。各地分散的暴动相互推动,暴乱的中心渐渐向地处文州中心的辙围移动。
辙围和骁宗颇有渊源。
骁宗统率的王师六军的六个将领里面,虽然有半数号称常胜将军,但骁宗本人却没有这样的称号。骁宗原来是骄王所宠信的左军将军,他曾经在辙围打过败仗。那是在骄王末期,辙围人民不堪王的剥削压迫,关闭宫库,拒绝向中央纳税。文州师迅速开到,但是周边地区的百姓也集结到辙围,进行了持续的抵抗。最后,骄王不得不派出了王师,而受命领军前来收拾局面的,正是骁宗。
骁宗到达辙围,派遣左军12500名士兵包围了辙围。同时,命令原本包围辙围的文州师后撤。同去的师帅们都表示反对。难道州师二军都拿不下的辙围,禁军仅一军就可以攻下来吗?
英章对认为不可行的严赵皱了皱鼻子说,
“还是谦虚一点的好。州师二军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们恰恰游刃有余,这不是很好吗?但是有一个问题不能回避,那就是时间的问题。希望在我们班师的时候不会被风雪挡住了归路。”
“的确如此。”表示赞同的是瑞州师左军将军也就是当时的师帅霜元。
“背后的山一旦被风雪封闭,无论是物资还是人马都难以通行。文州应该没有能够支持大军过冬的粮草,所以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结束战斗。”
“物资从乍县起运,同时打开义仓,在大雪封山之前尽量备好过冬的物资,这些由正赖负责。”骁宗下令到。
“这不是侮辱人吗?!”英章好象沉不住气了,“再怎么笨.也不会拖到春天吧?骁宗怎么如此小瞧我们?”
“哪里有侮辱之意啊?但是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吧?”
“如果真的把我们想象得如此愚蠢,那还不如交给州师那些蠢货算了!说不定那样我们连一仗都不用打。”
“不能动用州师。州师中有很多这里的本地人。一旦打开义仓,我们就得把附近的百姓也供养起来了,就算清空了义仓也不够,但是我们又不能坐视饥民饿殍屍遍野吧?这样一来就会削减军队的供给,这是事关士气与战局的大事了。”
“如此说来,还是尽快解决辙围的好。这里地域广大,即使从四面八方同时点火,想把这里整个烧成灰烬也需要三天。但是如果借助州师的话,不出半月,那些乌合之众一定会一哄而散。”
“英章,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骁宗问。
“为了讨伐逆赋。”
“为什么会有逆贼?”
被骁宗这么一问,英章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当然,这一定是逆贼没错啦,他们违抗了王命,那当然就是逆贼啦。但是……”
“但是有一个枣手的问题,文州马上要进入冬季了,但是这里没有足够的过冬物资,百姓如果真的要象圣旨所命令的那样打开宫库纳税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们才揭竿而起,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英章抬起头,说:“主上让我们来讨伐逆贼,主上说他们是逆贼,那他们就是逆贼!作为禁军,就应该如此!”
“话是这么说,”骁宗轻蔑地笑了笑,“你好象是主上养的狗。那么我再问你,王是什么?”
英章又陷入了沉默。
“如果辙围的人民伤害其他地方的人民,那么为了天下万民来讨伐他们,我们在所不辞。现在辙围的人民拒绝纳税,同样会危害到其他的地方,因此,一定要解放辙围,打开宫库,收足税歉。但是,还有必要做其他的事情吗?比如杀戮?”
营帐内一片沉默。
“我们带着王命来解放辙围,打开宫库但是,绝不能伤害辙围的一个百姓。”
骁宗下令:
“兵士不得带剑,只允许带盾,但不允许用来伤害百姓。”
盾是用坚硬的木头制成的,允许内侧贴上钢板,但是不能贴在外侧,考虑到可能有失去理智的士兵用盾的外侧殴打百姓。因此,要求在外侧贴上厚厚的羊毛,并且规定,即使是出於自卫而使用盾牌为武器,也不能使白色的羊毛沾上百姓的血迹,否则就要受到处罚。
被俘虏的叛军,只要投诚就可以被释放,他们想回辙围也行,想回附近的村落也行。
“虽然可以理解不堪重税的百姓的心情,但是如果全天下都无视王命的话,则国将不国。不服劳役,不纳税的风潮蔓延开来,最终受害的还是老百姓。如果辙围拒绝纳税,那么其他地区也会效仿辙围的百姓能理解这一点的话,他们一定会深明大义,打开宫库的。”骁宗说。
这个人回到故里,那个人回到辙围,他们会把我们的本意传达开去,这样就能让那些误入歧途的百姓理解我们并没有恶意,最终也理解骁宗的本意。
从围城开始的四十天里,王师反复地发起进攻,又不断地败下阵来。盾牌上的羊毛依然雪白,一点污迹也没有。王师要求开放宫库,人民却并不买帐。双方都没有妥协的余地骁宗的部队虽然没有凯旋,却也不至於败下阵来,而且只要还没取得绝对的胜利,他们就不会收兵;而辙围的人民也没有意识到把宫库持续关闭下去是不可能的。
终於到了第四十一天,骁宗翻越积雪覆盖的群山,回到鸿基,他带去了王师败北的消息,他说道:“乱民不断地叫阵,而他却没能取得哪怕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尽管宫库最终还是打开了,但那是深明大义的百姓自己打开的,他们遵守了天道。”
最后,因为税毕竟都征收到了,所以骁宗的败北并没有被过问。从此以后,在戴国的北部流传着“辙围之盾’的说法,还有一种说法是“绵之盾”,它被描述成一种信义的见证。
骁宗和辙围因为信义而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当辙围再次陷入战火,骁宗当然不会坐视不理。骁宗和霜元率领近两万的兵马向文州进发。李斋揽着泰麒的肩膀,目送他们远去。
“但愿他们能平安无事归来!”
看着有点不安的幼麒麟,李斋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台辅,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李斋的话最终却没有实现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李斋觉得,乱事以辙围为中心,是经过充分的预谋的。这绝不是简单的暴动,组织土匪,授以计谋,并指挥他们,一定有这样的一个幕后操纵者存在。而且这个人非常清楚骁宗不会坐视辙围动乱。
骁宗就这样第二次踏上辙围的土地,却再也设有返回鸿基。
Ⅲ
“李斋?”
好象很惊讶的声音,李斋回过头来一看,阳子不可思议地定定看着她。李斋想着怎么解释比较好,她刚才陷入了回忆之中。
“心情不好吗?”
“不”,李斋摇了摇头,“非常抱歉,想起了很多事。”
李斋一说完,阳子就点头表示理解。
“您曾问起戴发生什么事了,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发生了谋反了。主上因此下落不明。”
李斋简单地说明了经过。
“详细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后来问了才知道,主上好不容易才到了辙围附近,在那里紮了营。不久后便受到了袭击。在战乱中失去了消息。”
“真是这样吗?”
“大致上是的。因为我没碰到当时在文州并知道详情的人。又没有向其他的人问过详细的情况。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仔细搜查过。说不定还有人正在寻找呢。自从知道主上消失的消息后,朝廷混乱,一片无组织状态。”
“为什么?”
……蚀。
这是骁宗出征文州半个月之后发生的事情,前一天霜元飞来的青鸟抵达了首都,说骁宗他们安全地翻过了山。从他们翻过山到达辙围之后的几天中实际上青鸟又来过一次。据说他们到了辙围附近的乡城──琳宇后,在那里紮了营。
“是安全到达的吗?”
听到这里,偶尔在路门会相遇的地官长宣角会心一笑。
路门是一个拥有三层楼阁,有人的身长十几倍的巨大建筑物。南北门之间的白色大厅里有着同样白色的阶梯,一直延伸到云海。
“今后也能安全的话就好了。将军对主上那么关心,我这样说也许是很失礼的话。”
“一定会安全的。”李斋对宣角一笑,同时从路门拾级而下。
这时,李斋听到下面有轻微的响声。李斋想知道是什么声音,於是停了下来。什么也没听到的宣角看了看四周,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看李斋。
“什么声音?”
在宣角看着李斋的同时,李斋问了一声。李斋感觉到山在震动,脚下的大地,也就是支撑皇宫的凌云山在震动而发出的声音的样子。世界剧烈地震动着,巨大的路门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令人惊奇的是眼前的视野突然变暗了。抬头的一瞬间,眼前的路门的瓦片就像雪崩一样掉了下来。
实际上,那时候山确实震动了。如果有人在皇宫的上方俯视的话,也许会看到浮在云海中央的岛中,有着同心圆状的波涛。靠近岸边的宫城一带,云海的海面急速地上升下降。另一方面,岸边的建筑物不断地摇晃着,一边发出轰隆声一边逐渐地倒塌。
皇宫一带就像被一把巨大的锤子锤了一下似的。就因为这一击,风云突起,朝向四面八方喷射。太阳失去了光芒,变成了暗淡的铜色,天空也一瞬间变成了暗红色,四周开始孽延着瘴气。
这是什么?
李斋楞楞庞坐在那里。看着那尘土飞扬的异常的天空。大地还是不断地蠕动着。虽然不再摇晃,但从地底传来的震动还是传到了地面上。
“是日食?!”
悲鸣声近了。李斋回头一看,全身是土倒在路门石阶上的宣角头朝上看着什么。
这是为什么?李斋是第一次遭遇日食。同时还听说过,云海之上是不会发生这种日食的。
宣角站了起来,他的脚边堆积着破碎的瓦片。走了两三步,碎瓦片淹没了许多东西,有两个人现在都埋在瓦底下。
“李斋,台辅呢?”
李斋跳了起来。地鸣声持续着,倒在周围为数不少的人发出惨叫、呻吟声。但她现在没有余力来顾及这些了。
泰麒在哪里?在忙於午后的政务?现在的时间还早了些。去外殿了?回正宫了?仁重殿?
“应该没关系吧,大濮在台辅身边呢。”李斋说。
宣角抓住了李斋的手腕,李斋那张被灰尘弄脏的脸正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白色。
“李斋,你不知道吗?天上原本是没有日食的。是台辅让它发出鸣声的。”
李斋飞快地跑走了。
“李斋?!”
“宣角,你去救助伤员。”
朝背后大叫一声,李斋飞奔向路寝。李斋也曾经听说过麒麟会引起小规模的日食,这就叫做鸣食吧。但是在蓬莱长大的泰麒大概不知道发起鸣蚀的方法吧?
李斋在蓬山第一次遇见了泰麒。那是在骁宗上山的时候,她自己也上去了。当时的泰麒既不能变成麒麟,身边也没有使令,在蓬莱生长的泰麒对麒麟的知识都不是很清楚。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唤起了泰麒的这个本能呢?
尘埃和劣木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着。象是快要烧过头的太阳在略微阴暗的空中散发着红色的气体,还有持续不断的地鸣声。李斋觉得有种不吉利的预感,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越是靠近仁重殿的建筑受损越严重,州厅的门完全倒塌了。周围的围墙也是这里塌,破烂的。对面看得到的建筑物也是倒的倒塌的塌,瓦砾一塌糊涂。目光所及的仁重殿一带,大多数建筑物都变成了瓦砾堆成的山一样。
地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到处的呻吟和惨叫声。太阳光很浅,天空呈现出一片淡淡的红。
不久,人们聚集了起来,李斋召集了很多的士兵,在碎石瓦砾中寻找着泰麒的身影,可最终哪儿都没找到。仁重殿正殿的西面,面对云海的露台和园林都毁於一旦。建筑物和树木被连根拔起,上面堆积着沙土尘埃,残留着被波涛摧残的痕迹。
后来,李斋下令船出海去寻找,坐骑也被牵了出来。留在宫中的人象在挖园林似的到处搜索着泰麒的身影。但自从那天以后,就找不到泰麒的人了。
搜索持续的同时,为了告知这一紧急事件,他们朝文州放了只信鸽。在它到达文州之前,从文州那边飞来了一只青鸟。青鸟带来的书信里写着:骁宗失踪了。
卧室中沉默持续着。李斋紧紧地握着脖子上的珠子。
“还是不知道主上的消息,也不知道台辅消息。”
“李斋,很苦恼吧!”
阳子想要制止,不过李斋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皇宫乱极了。根本不能组织搜索主上和台辅的队伍。”
李斋喘着气,阳子慌张得握着她的手。
“没什么吧?”
“没什么。”对於阳子的问题,李斋说没什么。她微微地喘羞气。耳边又响起了耳鸣,象是风中传来了风影的声音,好象在说“不要!”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李斋朝着耳边那似有似无的声音的方向伸出手突然又放弃了,她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右手。那种苦闷的心惰开始淹没她。
“……请救救我们。”
握着珠子的手放开了,伸了出来。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求求你帮帮戴国。”
“我知道。”
从隔壁传来医生跑过来的声音。李斋再度坠入极度的黑暗和罪恶中。
Ⅳ
“怎么想?”
走出花殿,阳子问身后的两人。一个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一个说“无论怎么问李斋她都是这么讲”。
“首先我们知道了泰王和秦台辅失踪的过程。”
“不是说这个,”阳子苦笑着说,“她说要我们去救戴,你们怎么想啊?”
“这取决於李斋到底有什么具体的请求,还有,现在的庆国到底能做什么。”
浩瀚这么一说,景麒就停住了脚,行了一礼,因为景麒是在州厅执行公务的时候被调出来的,所以现在必须回去。目送着他离去,浩瀚也说他该回塚宰府了,便退出了正宫。
无论是谁,都不想帮李斋。这么想着,阳子回到了内宫。
其实,庆国也正处於动荡之中。就象浩瀚说的那样,要帮助戴国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实际做起来,阳子能做什么呢?自从登基至今已经两年了,她还是很不习惯对这里的事务不了解,就连阅读文书也有困难,加之政务繁忙,也不能太多地拜托浩瀚和景麒,只能利用间隙向他们请教。帮助他国这样的余力,阳子就不用说了,无论是国库还是朝廷都没有。
这么想着,她向内宫的西侧走去。走到廊屋,她看到了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走了过来。
“啊,桓。”
桓也注意到了阳子,停住了脚步,轻轻地拱手,他就是庆国的禁军将军。
“正好。”阳子这么一说。
桓欠欠身,道:“请您原谅我。现在正是要训练的时候。”
阳子轻轻地笑了笑,
“不是那样的,如果累了的话就应该好好休息。”
“啊……”桓魃点着头,阳子把他带到了内宫的书房。这里是她可以在公务的间隙休息的地方,也是她在白天住的地方。
“……真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王朝啊。”阳子一边倒茶一边嘟囔着。旁边的桓吃了一惊,阳子苦笑了一下无论是要救戴国还是做其他的什么事,都得先把庆国整治好王想处理好政务就必须先博览群书;臣子中有一大半原本是市井间的游侠,让他们成为正规军也必须经过训练,而训练的人手却如此不足。
“让您去训练士兵真是辛苦啦。”
“哪里,我没什么的。这是将军在战争间隙的本职工作。”
阳子笑了笑,她知道这不是桓真实的想法。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惊讶於其军事力量规模的庞大。但是在了解了实际情况之后,也就明白了这里不存在所谓的警察,无论是日常的巡逻,还是对罪犯的监管,都是由秋官所指挥的军队来负责的。不仅如此,公共的土木工程,也属於军队的管辖范围,是由军队和服苦役的罪犯一起完成的。至於王宫和都城警备以及对王宫大臣的保护也是他们的职责。所以即使在战争的间隙,军队也是非常地忙碌。
“得赞美你一下,虽然是微不足道的。”阳子笑着拿出了茶具,桓笑着双手接了过去。
“以茶代酒,聊表感谢之情。”
微笑过后,阳子开始向桓问道:
“桓魑知道泰王吗?是一位很有名的人啊。”
“啊。”桓魑点点头,“当然没见过面,只是听说是以前的乍将军吧。”
“知道李斋吗?原本是承州师的将军。”
“哦,不知道。那个人所乘坐的骑兽好像已经痊癒了。”
“是吗?太好了。”
“是啊,我虽然不知道刘将军的事,但是一看那骑兽就知道她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那只骑兽对主人非常忠诚,也训练得很到位。看到主人遇到麻烦,就会与主人并肩作战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能说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骑兽了。”
“诶……”
“但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之前并没有关於其他国家的将军的传说。乍将军很特别,我这样想。”
“特别……是了不起吧?”
“啊。”桓魑赞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将乍将军与将军你相比呢?”
“当然没法相比,他是一个英雄啊。”
“果真是英雄的话,就不会让戴国陷入混乱当中了这样说也许太残忍了。泰王没有蹂躏他地国民,所以发生变故不能说是他的过错。”
桓一本正经地扬着头,说道:“您说什么变故?”
“好像是谋反。戴国新立了伪王,而且骁宗和泰麒也下落不明。现在只知道这些。因为李斋还没有完全痊癒。”
“这样啊。”桓嘟嚷着,好象陷入了沉思,阳子也若有所思起来。虽然不知遭详细的情况,现在只知道李斋要拜托庆国,而且为了拯救戴国,她万死不辞。然而,庆国也只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而己。
“只有在生命的尽头,才能对一个人下最终的评价。”
“恩?”
“也许只有看到最后的结果,才能作一个最贴切的评价吧。如果只是取得一场战斗的胜利就称之为长胜将军,那是不恰当的。只有极其优秀,而且一生都没有遭受战败的人才配得上这个称号。”
“那就是说,我们对泰王的评价过高了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要是在行将战败的战事里将责任推给同僚,在必胜无疑的战事里抢夺头功,就可以很容易地当上‘常胜将军’了。而一旦得到这个称号,就会被人觉得他是一个优秀的将领,是人中龙凤,是一个豪杰式的人物。”
“这……怎么了?”
“但是,这种评价也只不过是从某些事情的结果这个角度来评价他。像豪杰这样的结论并不是对泰王最贴切的评价,比如说,泰王如果蹂躏戴国人民的话,就不能称他为豪杰了吧……所以这些所谓的评价并不能评判两个人的高下。因为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每个人都会有私心,一定不会拿自己的真实情况去和别人所得到的评价进行比较。”
“哦,原来如此。”阳子苦笑着说。
“但是就算不比较,主上也是一个优秀的王。”
“哎?”
“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能够安坐於王位之上,不要做出失踪之类的事情的王对於我来说就是好的王。”
桓像模像样地说着,阳子笑了笑,说:
“桓魑……如果让你去戴国讨伐伪王……”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吧!”桓魃很慌张地摆摆手,“戴国的军队那么弱吗?需要我们出兵?毕竟我们现在没有出兵的余力,动用军队将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就算是一只军队也有12500人,这还只是士兵的人数,还得算上军官、马还有骑兽。这样的大部队所需的粮食补给是难以想象的。”
阳子目瞪口呆,“是啊,吃饭的事情……”
假如是13000人的话,阳子这么想,在国内每五个人一顿大概需要一升的粮食,这样算下来,13000人一天最少也需要7890升的粮食。
“不可想象的数量啊!就算是一顿吃一个包,一天也要39000个。”
“啊?”
“没什么了不起吧?”阳子苦笑着。
“所以我们才在各地设置夏官把守兵寨,一旦地方上发生动乱,需要出兵的时候,就可以从兵寨得到补给。但是,如果是在其他国家的话,首先我们不能设立兵寨,而且粮草也不能全部运过去。即使可以解决运输的问题,那么多的粮草也不可能一下子运到。”
“对於我们来说的确是有点为难……”
“就算是倾尽我们的所有,只留下最低限度的储备,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船只用来运输。”
“这样啊……”
“所以说对其他国家用兵对於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们也不能对其他国家趁虚而入。”
“当然不是去侵略别国,没有要借机占领戴国的意思。”
桓歪着头想着,“这……”
“话说回来,我就是借助了雁国的王师才得以入主尧天的。”
“是这样啊。”
“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寻找泰王和泰麒吗?”
“他们两个现在……”
“不完全清楚如何是好呢?如果是搜索的话,就要派出配备了能够飞翔的骑兽的部队。”
“如果是派出一个小队,就是二十五头骑兽的话,会因为数量不足而难以开展。但如果派出一个中队,就是一百头骑兽的话,就可以分头行动而绰绰有余了。”
“要一个中队……”
这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官员们一定不会赞同。大概他们会说,庆国自己的事情都管不了,还要去管别国的事。阳子用手支着脸,好象又陷入了沉思。
“……但是泰王在不在位,的确事事关重大啊。”阳子嘟嚼着。桓变得神情紧张。
“的确是这样啊,无论泰王是一个什么样得人物,对於戴国得人民来说,王下落不明,总是很严重的事情。而且,戴国现在正是严冬时节。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死了的好?”
“如果王死了,就会有新王即位。人民也只需要忍耐了这一个过程就可以了。即使是一个昏君,上天也会剥夺他的王位,百姓也只需要等到下一个新王即位就可以了。我想,王没有死又不在位,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Ⅴ
李斋在半夜听到轻微的说话声,她睁开眼。
“……好饿啊!”
“我也这么想啊,所以才带了茶过来。”
“好开心,一起吃吧。”
听着无聊的对话,李斋轻轻地抬起头。枕边的女官好象很吃惊似的看着她。在卧室的门口有一个女孩探出脸来,说:
“不好意思,吵到你们睡觉了吗?”
“不。”李斋摇摇头,“为了照顾我你们还没吃饭吗?”
被李斋这么一问,玲使劲地摆摆手。
“只是错过了吃饭时间而已。祥琼特意给我拿来了消夜,没关系的。”
“那你吃吧,我没关系的。”
李斋这么一说,那个叫祥琼的女孩笑了笑。
“那赶紧收拾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恩。”玲点了点头就出了卧室。代替她的祥琼来到李斋身边,弯下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却打扰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是女史,我叫祥琼。”
“……没什么,彼此彼此。我也给玲她们添了很大的麻烦。我没有人照顾也没关系的。”
“这不用您来操心,太医会决定的。”
“是啊。”
李斋这么一说,祥琼就笑了笑。
“您不用那么过意不去。我们人手不足,不能充分地照顾您。应该是我们说对不起的。”
“这……女官们都很照顾我。”
李斋移开了目光,说:“景王……我觉得她是一个很真诚的人。”
“我也觉得她的确是一个非常认真,非常正直的人。”
祥琼突然笑了起来,李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金波宫的每一个人都对景王不拘於礼节。”
“的确我也感觉到这种氛围。大家口中从来没有什么牢骚,这让人觉得很惊讶。”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