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十二国记 小野不由美 11001 字 2个月前

“笨蛋。当然是弓射的练习啊。”

鸣贤说道,笑着走出了房间。乐俊想要挽留鸣贤,又放弃了,挠了挠头。

“……明明就没有有余力照顾别人啊。”

房间里只剩一个人之后,就听到“啾”的一声。回头一看,青色鸟从窗户处看过来。

“吓了你一跳吧?不好意思。”

这样一招呼,鸟歪了歪脑袋,再次飞到书桌上。乐俊重新从壶里拿银粒出来喂鸟。看着啄食昂贵银子的鸟儿,乐俊恳切地说出声来。

“我的运气好……全都是拜阳子所赐。”

巧确实是一个对半兽很苛刻的国家。乐俊从巧来到雁,就像是荒民抛弃了荒芜的国家一般,是逃出来的。听说在雁半兽也可以进入学校。可以得到工作,甚至可以成为官吏。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得到户籍,也能得到给田。可以被当作一个像样的人来对待,所以才会憧憬着来到雁。

“……反正,也不可能是什么情况都和理想中的一样。”

实际来看看的话,也会有各种情况的。一定是这样的吧。

“不过,也有像鸣贤这样对我很好的家伙。也有我很好的老师。光是进入大学,对於我来说就已经不是能存得到的钱了。……问题是,能不能好好学下去,能不能毕业。”

乐俊嘟哝着,呆呆地把下巴搁在书桌上。

“连学费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个问题哪……”

因为想着总有一天要去雁的,所以存了一点钱,但是到毕业为止的学费,终究还是不够。

“虽然今年是一切费用都免了,但如果成绩下降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能顺利毕业吗。在那之前能留在雁吗。就算是能够毕业,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即使是这样,和在巧的时候相比,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虽然母亲把豁出留到最后的东西让自己进了上庠,但是之后的道路,对於乐俊来说是不存在的。只要在巧,就一定无法向前走。明年的自己,以后的自己──没有必要为这些事情烦恼。甚至连烦恼本身,都是不可能的。

“嗯……真的是,雁和巧,完全是不一样的。”

这是很了不起的呀,他摸了摸青色鸟的喉咙。鸟再次张开了嘴,用那怀念的声音,重复着同样的言语。

成为庆国之王的她。即使是收到了这样的信息,对於乐俊来说,阳子也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实际上,入了神籍的阳子,会一直保持离别时的样子,永远不会变老。而对於只是一介下界居民的乐俊来说,只会离那个年龄越来越远。现在刚刚才登极,在朝廷中没有亲近的人,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景麒,所以才会这样记挂乐俊。但是渐渐地,这种情况会改变的吧,他这么想着。──如果不是这样就麻烦了。因为阳子的肩上扛着庆的前途和几百万的民众。

“只不过是在路上捡到了她而已。”

倒在路上的时候捡到了她。并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事情,乐俊想。只要是正常人的话,看到倒在地上的人都不会弃之不理的。捡回去,看病,这些事谁都会去做。自己被给予的,却是超出了自己所做份额的报答。

即使没有遇到阳子,乐俊也总有一天会到雁来吧。但是,这个社会还没有轻省到,没有任何门路的人,只是来到雁就能打开出路的地步。幸运的是,乐俊拜阳子之赐得到了破格的门路。虽然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是这个雁的王。

由於延王的照顾,连少学都没有念过就被允许参加大学的考试。还为自己找了考试之前寄住的地方。照顾自己,让自己想读什么书都能读到,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还为自己找了教师来准备考试。正因为有这些,才有现在。

从今往后的路,必须由自己来开拓。而自己得到了能做到这些的基础。想起无法开拓前路时的事情,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幸运。

一边反复咀嚼着这些事情,一边听着那个声音。说了声“没什么特别的”之后,乐俊又拿了一颗银粒喂给青色鸟。

连这样拿来喂食的银粒,都是延王特别赐予的。乐俊只是一个承了延王好意的人而已。不管怎么说都是银子,哪怕只是一点碎屑,乐俊没可能拿出来。

鸟很高兴地啄着饵食,啾啾地叫着。乐俊伸出手,让它停在自己的头上。停留在身体上的时候,鸟就能记住言语。是调教成这样的,还是本来就具有这种性质,乐俊连这这一点都无从得知。

“哟。阳子。──看来你很有精神哪。”

火红的头发。翠绿的眼瞳。乐俊所知道的阳子,除此之外身上别无装饰之物。现在一定是穿着昂贵的绢服,佩带着玉饰吧。乐俊无法想象这样的阳子。

“我也过得很好──”

鸟用三天时间飞越国度。靠一颗银粒就能飞越一个国家。

从关弓到尧天,靠着翅膀的传递交换信息。如果是经由陆路来送信的话,是需要花上两个月时间的距离。

飞进尧天山高窗里的鸟儿,被等在窗边的官捉住。鸟被放进鸟笼,静悄悄地运到尧天山之上,位於云海上的金波宫。这种鸟凭自身的力量是无法越过云海的。在云海下放出的鸟,只能到达云海之下。

笼子从外宫送到内宫的官手中。再由官一手一手地交接,送到燕寝的中心,他们的王居宫的正寝。放在就寝前写有留言的王的旁边。

阳子把鸟放在书桌边的架子上,轻轻地摸着翅膀。

鸟开口说话。在这个世界上最初得到的朋友的言语。──用他的声音。

──我也过得很好。总算是习惯大学了。宿舍也住得很舒服。课程虽然很吃力,但,总还能对付过去。也不是那么奇怪的课程。虽然也不是没有风格特异的课程呢。雁的饭很好吃,唔。

是吗,你和母亲见过面了吗。没有平伏还真是丢脸。我可是有好好交待她的。不过,她就是那样的人。有种种的不恭敬之处,就请谅解啦。虽然我不认为阳子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可是,如果说没有平伏的话,难道是景台辅没有在一起?该不会又是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跑出去了吧。这可不行啊,不要好好带上护卫可不行呢。

呐,想去巧看看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能够下定决心真是太好了。巧是什么情况,我有点担心,谢谢你讲给我听。母亲她自己是个能干的人,一般的生活还用不着担心,但还是会在意灾害和妖魔的情况。总之,似乎是还没有什么异常,这就好了。稍微安心了一点。谢谢你去看她。

嗯,台辅已经亡故的事情,我从延台辅那里听说了。

那个人常常跑到大学来玩。延王也是。──到底什么时候在工作呀?本来,雁的官吏是出了名的有能力,说不定他们反而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呢。

说是来的时候会偷偷来,到了夜里果然就如字面上所说的,从窗子那边偷偷跑来了。听到敲窗子的声音时往外一看,人就浮在空中。就算是经历几次还是对心脏不好,那种做法。

啊,可是,关於成绩的事情,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是最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果然我还是优秀的啊,连我都会这么感叹。在考试的时候,倒是感觉考得很顺利。不过,也有传言说,以第一名考入雁的大学的人,没有一个能顺利毕业的。怎么说呢,这种奇怪的传说要多少有多少。大学也很有趣呢。

算了,只是根据传说就决定能不能毕业也未免太可笑了,这种事情,延台辅也是知道的吧。雁有很多很有能力的官,所以虽然知道说想让我做官什么的只是客套话,但是被人这样说,还是很高兴。在这里不努力地毕业可不行。而以后的事情,就从顺利颠覆传说来开始考虑吧。

说得也是,巧以后就要荒废下去了。虽然也想帮点什么忙,但是我毕业的时候,巧可能就不会录用官了。空位的时候想都不要想能碰到这种事。虽然认为王是个有很多问题的王,但是他不在的话,还是很够戗的。

嗯,王对於国家来说,是必需不可欠缺的存在。这样说的话,阳子可能会觉得心情沉重。太随便地往外跑可不行啊。就算武技再怎么厉害,跑到妖魔出没的地方去会怎么样?真是的,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哟。因为阳子在,还是不在,这可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呃,说的都是些教训人的话,会被说成怎么好像景台辅一样吧。不过,我认为景台辅所说也有道理。因为以前阳子生活过的地方没有王,所以不明白这些事也不奇怪。国家的威仪和王的威信是很重要的。对於装出了不起的样子有抵触感是好的,但是如果王如果不在某种程度上摆出了不起的样子,民众对於跟着这样的王就会觉得不放心,官也不愿意服从命令。这边有所谓身份的这种东西,轻视这一点是纠纷的根源。王看起来了不起是当然的,只有摆出很了不起的样子,才会担负相应分量的重任。身份是伴随着与身份相应的权利与义务的。显得不怎么了不起的王,看起来就是在轻视责任。会常常被认为是在逃避负责任。所以,要适当地装出了不起的样子。适当就好了。

因为以前既不是王也没有身份,所以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大概会听不进去吧。然后回答说“哦,哦,明白了”。被景台辅批评了吗。认真听景台辅的话,一定不会有错的。王能够幸福的道路,我想就是成为好的王。从巧来到雁,我真的是打心底里这么想的。但是所谓好的王,也就是为民着想的王。景台辅所说的,不会有不为民着想的事情。所以,有好好听进去的价值。

看来和景台辅处得不错,这就好了。和官吏之间没有争执也是件好事。虽然可能还有些东西不太习惯,但是急急忙忙想要做好的话,反而会欲速而不达。阳子的身边,好像也都是一些好人。

──啊,玉叶是蓬山女神的名字。是统率蓬山女仙的神明。听说是很漂亮的人哦。所以姿容秀丽的人,大多会被称作玉叶。因为有不逊之嫌,所以不用作姓名。差不多都是用作字。我母亲的妹妹也曾经叫玉叶。在母亲遇到父亲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没有见过本人。

如果阳子成为好的王的话,庆国一定会增加很多叫阳子的女孩子吧。想了想,觉得有点怪怪的。

嗯。字,真的是很有分量的。有不少时候是别人随便叫出来的,然后就变成通称,然后知道通称的人反而比较多,最后就变成正式的字了。所谓通称,意外地缺乏独创性,所以会出现相似的情形。对,很让人吃惊哦。在大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有了通称,而且和父亲是一样的。虽然不会觉得不喜欢,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名字就不谈了。──元号定为赤乐?我不知道呀,完全没有听说过。所谓的元号,是王朝更新的时候,王为了祈祷万民的幸福和国家的安康,为了高歌新时代而起的严肃的东西。可不能偏向私情做无意义的命名呀。绝不能再做这种事了,这一点我一定要忠告你。

……呃,哪,就是这么回事。我都忘了我打算说什么了。

学校是个好地方。老师里有很多能理解我的人。寮生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寮的设施很好,藏书也丰富,还有很多老师住在这里,有问题随时都可以去问。饭也很好吃──这个的话,刚才说过了吧。

延王在各方面都很照顾我,让我在王宫里寄住,还要给我房屋,好像很难拒绝的样子。

虽然是很感谢,但还是算了。在其他的学生和老师面前还是不好。就算不是这样,我也只是阳子附带的、好象随从一样的人。只是这样却要受到那么多的照顾,虽然很抱歉,但是也没有办法。有机会的话,麻烦你替我向延王婉转地说一声吧。

──想想看的话,我说的大概也都是些不逊的话。所谓的王,是在云端之上还要上面的上面的人,托阳子的福,我好像也习惯了。这可不行哪。……啊,算了吧。

就是这样,我生活得很开心。老师替我推荐了奖学金,所以学费和寮费都免了。如果巧国就这样荒废下去的话,我在想是不是要把母亲接来。反正都是要受人雇佣的生活,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的。其实老师跟我说可以雇来管寮的伙食。各种人都对我很好,真的是很感激。自从遇到阳子以来,感觉运气就一直就在变好。真的是很感谢。谢谢了。

即位仪式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我从延台辅那里听说了。说是要带我去,总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地在利用别人。因为我很想看看阳子做王的样子哪。自己认识的人变成王,可不是经常都会有的事情。

──所以说,要去旅行的份,不先好好学习是不行的。我会尽量努力的。阳子也要努力呀。

那么,下次再聊。

鸟沉默了下来。阳子用指尖碰了碰它,就把同样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令人怀念的声音。自从两个人一起旅行以来,虽然并没有过太长时间,但是经历了太多事情,想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灰茶色蓬蓬松松的毛,有节奏地晃动着的尾巴,轻轻摇摆的银色的胡须。

才抿嘴一笑,就听到轻轻地传来叮玲一声。阳子吃惊地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名女官在桌子上摆开了茶具。

“玉叶──”

她抬起头,笑了。

“刚才我打过招呼,但是您好像没有听见呢。”

“啊,抱歉。”

“是乐俊先生传来的吗?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呢。──对不起,我听到了。”

没关系的,阳子笑着,拿银粒喂给鸟。

“是我没有注意到。──说玉叶是姿容秀丽的女孩子用的字呢。”

玉叶笑出声来。

“被这样说的话,我可就千万不能让乐俊先生看到啊。虽然一直期待着总有一天能见到的吧,这下可失望了。”

“但是,玉叶被别人说过是姿容秀丽的吧?”

“做女孩子的时候,倒确实是有人这么说过呢。”

她年老的面孔上浮现出美丽的笑容。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呢?”

要,阳子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到躺椅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脚和腰都酸了。一直坐着。”

“因为您很努力啊。”

“完全记不住官名啊。”

“一遍是不可能全都记住的。”

“玉叶也用了很长时间吗?”

是用了很长时间的,玉叶点了点头。

“现在我都觉得我还没有全部记住。从结果来看,如果记不住人的话,就记不住官名。如果能记住人的脸,那他担任什么职务,在谁的手下工作,使役的下官是谁,做的是什么工作,不知不觉就能记住了呢。”

“可能是这样吧。”

阳子说着叹了口气。

“我想尽早记住官的脸。但是官又不喜欢我到他们的府第去……”

某种程度以上的官,在朝议中能见到,因此记得住;但是其下的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去到府第就可以见得到,但是无论哪个官府之长,都不喜欢阳子去拜访他们的府第。

“……因为王是不应该到府第去的呢。”

“嗯,大家都这么说。说什么没有前例。可是,听起来就像是单纯地在说‘不要来打扰’一样……”

是吗,玉叶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她知道,实际情况是,无论哪一个官吏,都不希望自己的地盘被探知。官府里有各种各样不愿意拿给王看的东西。庆是波乱之国。先王在位的时间很短。而之前的王也是频繁更替的。很多官吏都不止经历过先王的时代,还经历过更前面的朝廷。其中也有经历了三朝的官吏。官吏已经习惯专横了──认为王在也好不在也好,把自己的官府当作私有物品而加以支配是理所当然的。

啊,对了,阳子说。

“对不起,玉叶。还是被春官长拒绝了。让玉叶进春官的事情。”

“哎呀──真的是,您去说了这种事情吗?”

“可是玉叶真的是对学制知道得很清楚啊。所以,我问了问有没有这种职务的官──哪怕是作为下官进入春官也好的。结果,就被笑了。”

阳子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上来就笑,大家都这样。说什么看起来您对女官很中意的样子,但是不能因为私情而变动官位。简直是在教导小孩子的态度,完全不把我当回事。”

“我对於侍奉在主上身边的工作很喜欢呢。”

“我有玉叶在身边也觉得很高兴。但是,有适才适用一说吧?”

“那么,我只要成为适合做侧近的人不就好了?虽然和以前的工作不在一个范围内,但是相应地也有很多新的东西,我是乐在其中呢。”

“玉叶真是积极啊……”

“我本质上是喜欢热闹的人。”

原来如此,阳子苦笑道。

“……可是,您对乐俊先生说没发生什么争执吧。”

听到玉叶这么说,阳子目不转睛地盯住玉叶。

“请您原谅。我并没有打算偷听,但是不小心听到了。”

“嗯,那也没什么。──确实是没有发生过争执。因为还没有正面和官起过冲突。无论是哪个官,都不肯认真听取我说的话。”

“是吗,那就这样说不好吗?”

“我也并没有撒谎。我并没有说我和官之间处得一团和气的。那样说的话,就真的是在撒谎了。”

可是,玉叶刚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庆国的王是孤立的。被恣意分割朝廷,划分势力范围并私人化的官吏们孤立。他们甚至都不怕新王。一开始就瞧不起她,当她是玉座附属的装饰物来对待。

“官都很冷淡,根本就不把我当对手看,连发生争执都不可能。──这些事情,就算是告诉乐俊也是没办法的吧?”

“可是……您说过他是朋友吧?可能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肯把弱点显示出来,但是坦率一些也很好啊。”

是这样吧,阳子抬头看向天花板。

“也许是这样。也许是我不够坦率。真要老实说的话,也许该说官不把我当回事,完全被排斥开了。……可是,我并不想这种做。并不是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弱点。对了,是不希望自己太没用,太难堪的样子被看到。因为我不想被讨厌,不想被轻蔑。但是,乐俊是那种在讨厌和轻蔑之前,会先好好提出建议和谏言的人……”

“是不想让他担心吗?”

“也许是呢。──唔,确实是不想让他担心。但是,也不是因为这个。对了,一定是我想逞逞强呢。”

“逞强……吗?虽然是朋友?”

“说是这么说,我也并不是想装样子。”

阳子说着笑了,伸手去拿茶杯。有一会儿,带着一副很复杂的样子噤口不言。

“……乐俊他,我也不认为是事事顺利的。”

玉叶偏过头去,阳子抬起脸笑了。

“虽然他说,他过得很好,但是,我不认为这是真正的情形。他的母亲还留在巧。巧要荒废下去的话,他没理由不担心的。这里也没有电话,又不能轻巧地问到情况。生活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事,连这些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去过大学生活?”

“那也……确实是会担心的吧。”

“虽然我告诉他是什么情况,说你放心吧。但是不可能真正放心的。想着好歹也要把母亲接到雁。接到雁之后,也还是很头痛吧。结果还是变成了舍弃国家逃走的荒民。就算母亲不在那里,也仍然是生养自己的国家,听说要荒废下去就会觉得心情复杂吧。不是这样的吗?”

“是吧──嗯,我也是这样的。”

“是吧?我想大学本身也很辛苦。乐俊绝对不能说是受过充分教育的,好像差不多都是靠自学。”

“可是,听延台辅说成绩很好。”

“这个是没错。可是,因为一直是自学下来的,所以对学校本身就不熟悉,不是吗?还有和同学和老师的人际关系。雁既然是那样出色的国家,大学本身的水准一定也很高。只知道巧的上庠的学生,突然被扔进雁的大学,不可能不觉得迷惑的吧?”

“确实──是呢。”

“在不认识的国家,不认识的城市,完全不同的环境下生活是很辛苦的。而且,乐俊是半兽。”

“雁和巧还有庆不一样呢。”

“在制度上是这样。”

阳子点点头。在雁,即使是半兽也可以进入大学。可以就职,甚至可以录用为官吏。但是,最初到访玄英宫的时候,玄英宫的天官,拿出衣服来给乐俊。

“并不是说在制度上是平等的,感情上就能照此办理。玄英宫的天官,会拿出成人的衣服给乐俊,叫他穿上,意思就是你不可以那副样子。可能是不恭敬的行为,可能是没礼貌的行为。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在说,不能以老鼠的样子在宫里转来转去的,对吧。”

“嗯……确实是。”

“所以,大学里不也是一样的吗?因为是集合了整个国家精英的最高学府。只要大学毕业就会成为国官对吧?那不就是与国家威仪直接关联的国官的培养机关吗?以老鼠的样子转来转去是绝对不会受欢迎的。就算是没有偏见和蔑视,乐俊那个样子也会被当成是小孩子来看待……果然还是很辛苦,在各种意义上。”

“也许是呢。”

“但是,乐俊对於这些事,一句也没有说过。──我不认为是他没有感觉到。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受到了不讲理的对待,都会有很多想法的。所谓的人类,终究是被打了就会痛,被搔痒就会笑的生物。不是这样的人类,我想是没有的。”

有辛苦的事,委屈的事是当然的。但是,乐俊不会一一述诸言辞,求得他人的同情。

“不会毫不介意的──绝对不会。我想,是不可能习惯的。因为习惯痛苦的人,我想是不存在的。口头上问的话会说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介意,但是不可能是介意的。并不是不觉得痛苦,只是知道超越痛苦的方法而已。”

“是吗。”

就是这样的,阳子支起了下巴。

“所以觉得,真是了不起啊。”

说着,阳子朝玉叶笑了笑。

“玉叶也是呢。被人不讲理地从国家赶出去却不觉得辛苦的民众是不存在的。但是,认为是个好机会所以去参观各种各样的学校──玉叶却能够这样说。能够超越痛苦,推动自己向前走,是很了不起的。”

“我从本质上来说是乐天派呢。”

也许吧,阳子笑了。

“但是,我看到玉叶向前看的样子,就觉得很了不起。听到乐俊说很顺利的时候,就会想,是吗,那我也不能不努力呢。正因为知道不可能是真正一帆风顺的,所以看到他说没关系、挺直腰板的样子,我就会觉得,我也要挺直腰板,拿出精神来努力。”

玉叶微笑着。

“他的精神传染给您了呢。

“好像真是这样。所以才能向前看。确实和官处得不是很好,但是也没有发生什么争执,所以说离最恶劣的情况还远着呢,我想。没关系的──至少是没关系的,说这样的话还不至於有问题。所以我对他说没关系,这样说了之后,感觉自己似乎也能跨越过去了。”

“……我明白了。”

“虽然这肯定只是强打起精神来,但是强打精神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又不是因为被强迫才勉强装成这个样子。好强也好逞能也好,就是因为想打起精神来啊。”

是啊,玉叶说,然后笑了。

“不过,乐俊先生该不会是看穿了主上的强打精神吧?。”

“那种事,知道的啊。双方都是这样的。──所以,这样就好了。”

原来如此,玉叶微微笑了。阳子也笑着回应的时候,另一个女官跑了过来。

“您休息的时候,失礼了。”

“怎么了。”

“台辅说有火急奏上的事情。”

看了一眼平伏的女官,玉叶站了起来。

“那么,我去拿点心来。”

阳子点点头,回头对平伏着的女官说:

“我马上就去。”

这种夜晚的时候景麒会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是伪王的残党发动骚乱了呢,还是诸官诸侯有不稳的举动呢。不管是什么,既然是不能等到明天,也不让其他官吏介入的事情,就一定是相当大的事件了。阳子正皱着眉头思考的时候,旗袍递到了眼前。

“到底是什么事,在听到之前烦恼,也只能是无益的努力呢。”

“啊──没错。”

“这种时候就请强打起精神,伸直腰板吧。”

是啊,阳子把手穿过旗袍的袖子,笑了。

庆还远非安宁。问题堆积如山。因为连左右都还分不清楚,所以也只好先一门心思把一股脑塞给自己的东西消化掉。但这决不是痛苦的事情。因为支撑着自己,守望着自己的,有好几双手。

“我去了。谢谢你的茶。”

“回来的时候,我会准备好甜的点心。一定会很疲倦的。”

“嗯,拜托了。”

鸟看着阳子言毕,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