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Ⅰ
第二天,小小的正殿涌来了大批唁的客人,让人惊讶的是有十几个学生竟然翘了课来参加葬礼。他们全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当中并没有看到田。学生们笨拙地捻了香,对高里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广濑怀着难以释怀的心情看着这个原本应该让人觉得温馨的一幕。
前来唁的客人出奇的多。有大半的人好像甚至连高里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正殿和寺庙内到处聚集了三三两两的集团,小声地说着尖酸刻薄的流言。从他们不经意流泄出来的声音可以听出,他们纯粹只是来看看传闻中的瘟神罢了。
这是一场只有骨灰的葬礼,因此并没有出殡的仪式。当高里按照礼仪进行简短的致谢后,访客便像潮水一般纷纷要离席。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响起一个近似地鸣声的巨响。聚集在正殿的客们一齐望向声音的出处。只见参拜道上弥漫着冲天的尘烟。所有在场的人都发出惊叫声。
寺庙大门倒塌了。
瞬间四周引发一阵大骚动。广濑跑出正殿,朝着大门跑过去,虽然小但是外形完整的寺庙大门横倒了下来,整个崩坏了。在散乱堆积的木材和瓦片、土墙当中看到人的手脚。还有血和呻吟声以及──相机。
一看就知道等在寺庙大门前面的采访媒体都被压在底下了。抬头一看,那些运气比较好而逃过一劫的采访人员都楞楞地看着那一堆瓦砾。
“一群笨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广濑回头一看。三个二年六班的学生聚集在涌上来的人墙附近。
“引起那么大的骚动,还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吗?”
“就是说嘛!还敢播报降祸什么的新闻,真是不敢相信。”
他们偷偷摸摸地瞄着某个方向,只见高里苍白着脸站着。
站在大门前的采访媒体们开始骚动了。有人急着叫救护车,有人问是谁在控管录影带的。“那家伙果然会降祸给人。”一个男人指着高里说。於是开始响起震天价响的快门声。
高里有动作了。他跑进瓦砾堆中,开始用力地推开散落一地的东西。人墙中的几个人也赶紧加入了抢救的行列。大家拨开了瓦砾,开始将伤者拉出来。
※ ※ ※
可能是把近郊所有的救护车都叫来了吧,几辆救护车急驶而来,开始将伤者载出去。广濑叹了一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尘。他在人群中寻找高里,高里被前来唁的学生们围在正殿附近。
广濑走过去,听到有人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你吓了一跳吧?”
“高里,你脸色很难看耶。”
“是啊,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真是辛苦你了。我去问问哪里是可以休息的。”
一个学生说完就离开了,对着一个看着在参拜道上受了伤的人被送走的老和尚说了什么话。
广濑觉得他看穿了整件事情的诡诈之处。──他们极尽奉承之能事。
这里有一个降祸之王。他利用恐惧统治了四周的人。四周的人在某天举起推翻恐怖统治之旗。他们企图打倒国王,推翻恐怖统治。然而,国王并没有被打败。他从三楼高的高处摔下来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紧接着展开的便是肃清活动。企图推翻恐怖统治的人遭到恐怖的报复,於是他们决定追随国王。如果革命不成,那么追随便是他们仅存的唯一生路。避免惹国王不高兴,更不能惹国王发怒。绝对不能违抗对方,只要亲切以待,一切就都错不了。
广濑觉得高里好孤独。他全身上下充满了真实的孤独感。
一辆救护车鸣着响笛急驶而去。
这次事件造成九人死亡,二十几人轻重伤。仅当天的新闻一再播放着被拍下来的那一瞬间的画面。
寺庙大门突然倾倒,底下的人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被压住了。就像用积木堆得太高的塔倒塌的一瞬间。
当天夜里,当广濑和高里回到公寓时,四周一片寂静,看不到之前那些紧追不放的记者。公寓前面的道路上充满了闲适的气氛。对面房子的墙崩毁了,上面披挂着床单遮掩。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默默地爬上公寓的楼梯,这时,广濑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麦克笔粗鲁地写着“滚出去”三个字。广濑一把撕下了纸张,用握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锁。
※ ※ ※
透过当天晚上的新闻,他们知道了公寓前面为什么没有半个人影的理由。
当寺庙大门崩塌时,广濑的公寓附近也发生了意外。一辆横冲直撞的车子冲进了一群在那边等着采访新闻的媒体工作者中,造成两人死亡,四人受伤。车子驾驶员是两个死者当中的一个,因此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开车。
广濑心想,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总算是拍到了吧?
属於硬派一方的主播针对寺庙倒塌的意外和车子冲撞一事仅表示,“正在采访某个事件的工作人员不幸牺牲。”至於所谓的“某个事件”究竟是哪一个事件,相信马上就会传开来了吧。
看到新闻内容,高里的脸色变得好苍白。广濑打心底感到悲哀,这是因为他的存在所引发的巨大惨祸。到底会有多少条人命因为他而先去呢?
广濑带着和昨天之前有几分不同的怜悯之情看着高里的侧脸,然后把视线飘向半空中。
或许──广濑心想。或许它们是有意要排除敌人。他觉得这简直像是小孩子太过单纯的思考回路。这么看来,他们是不可能罢手的。明天必定还会有另一波采访媒体工作者前来,他们对高里一定比之前那批人充满了更强的敌意吧。到底会把他们怎么样?难道也加以排除吗?
然后在不久的将来,把所有的人都归为敌人吗?只要它们采用这种无止境的守护方法,便越会使高里失去生存下去的方法和场所的。
“高里。”
广濑叫着高里,高里看着他。
“趁现在去散散步吧?”
广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想明天恐怕又不能到外头去了。”
Ⅱ
看不到月亮。没有街灯的堤防上一片漆黑。堤防外头有色泽如黑漆般沉重的泥水拍打着。
“你的祖母是什么样的人?”
广濑俯视着泥水问道。高里对广濑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难掩困惑的色彩。
──这是个陷阱。
广濑望着高里的脸喃喃自语。“是陷阱。千万不要中我的陷阱。”
他歪着头。
“我想……她是个很普通的人,有一点严格吧。”
“严格?”
“我觉得她是一个对教育非常严格的人。因为她死脑筋……。我记得她对我们拿筷子的方法、吃饭时的坐姿等之类的事情都颇有微词。”
“哦?那么严格吗?”
高里微笑了。
“祖母比我的父母还可怕。那个时候她也毫不留情地痛打了我一顿。”
广濑凝视着高里。
“你是指神隐的事?”
高里点点头。脸上露出带着几丝苦笑的笑容。他的表情让广濑感到悲哀。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快要跳入陷阱了。
“原因到底在哪里啊?我记得是……她质问,是谁把水滴在洗脸台上的?我想是为了这件事没错。弟弟说是我做的,因为我不记得我做过这种事,所以就说不是。”
“其实真正的犯人是你弟弟吧?”
高里摇摇头。
“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看到。要是我看到谁滴了水滴,我就可以说是谁做的了。很不巧的是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所以只能说不是我。”
“好有趣的思考回路啊。”广濑心想。他难道对扬言是他做的的弟弟丝毫没有怀疑吗?
“然后呢?”
“祖母也说应该是我做的吧。她骂我,为什么就不肯老实地道歉?她把我赶到庭院去,命令我,除非我肯道歉,否则不准进屋里去。当时是二月份,天空正下着雪。”
高里微笑着说。
“天气很冷,可是我知道事情不是我做的,而且我也不能为了道歉而说谎说是自己做的。这是因为祖母常常一再告戒我说说谎是最不应该的事情。”
“……之后呢?怎么样了?”
高里还是微笑。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天气越来越冷,而且太阳也快下山了,我好想进屋里去。可是我又不能说谎。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温暖的风吹了过来。我往那边一看,就看到那只手臂。”
高里带着笑容看着广濑,脸上露出狐疑的色彩。
“……怎么了?”
“你中了陷阱了。”广濑把这句话往肚子里吞。
高里。这个在广濑面前,看起来无力而且运气不好的少年。
“你是不是讨厌祖母?”
“没有。”
高里摇摇头。
“她不是很严格吗?你一定很讨厌她吧?”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害怕被她骂。”
“就算因为不真实的罪过而在寒冷的冬天里被赶到庭院去也不讨厌她?至少当时你是恨祖母的吧?”
高里摇摇头。那是一个没有谎言或虚假的表情。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祖母不知道犯人是谁,而且弟弟又说是我做的,所以她只能相信弟第……”
“你不认为弟弟是真正的犯人吗?”
“为什么?弟弟说我是犯人呀。”
“就因为这样啊!你不是犯人,弟弟也没有看到你滴了水,对不对?可是他却一口咬定你就是犯人,你不认为他是为了把自己的罪过推给你吗?”
高里大吃一惊,然后问道。
“啊,这么说来──。也有这个可能哦?”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广濑叹了一口气。看不出像是演技,可是他的反应看起来反而更会让人有另一番解读。
“你不气你的弟弟吗?”
广濑低声问道,高里露出了微笑。因为他不擅於微笑,所以看起来格外真实。
“又不一定是弟弟做的──而且那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
看到他的笑容,广濑明白,猎物误入陷阱了。接下来只要盖上陷阱口就可以了。
广濑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试探性地对高里说。
“是你吧,高里?”
高里露出不懂广濑话中意思的表情,广濑再度低声说道。
“是你。”
“我……怎样?”
“是你做的。”
高里睁大了眼睛,然后皱起了眉头。
“我做了什么?”
“报复。全部是你做的。”
高里凝视着广濑的脸。眼神当中夹杂着许多不同的色彩。
“我想你是在无意识当中做的。尽管如此,这全部都是你做的。”
“……不是。”
他的声音中带有惊愕的色彩。他的表情和气息正在透露出他不明白广濑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没有错,是你加害某些人的。我想是你的潜意识想报复。而你所具有的‘力量’便付诸行动了。”
“力量?”
“如果说超能力,未免显得太陈腐了,是某种特殊的‘力量’。那股力量取代了你的意识去进行复仇。”
高里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浮起悲叹的色彩。
“你讨厌你的家。你想逃往某个地方。你的潜意识动作着‘力量’,使自己消失於某个地方。那是一种大得无以复加的力量。你排除自己不喜欢的人,每当你觉得寂寞,就会呼唤慰借。”
“不可能……是这样的。”
广濑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你不知道你拥有那种‘能力’。你的心灵某个地方憎恨着加害你的人们。”
高里没有回答。睁得老大的眼睛凝视着广濑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没能理解整个状况,只能一味地悲叹。
“人是肮脏的生物。是污秽、卑微的生物。”
就因为不是野兽,所以才那么不单纯而且卑劣。
“人的灵魂不是用光芒也不是用玻璃,而是用恶毒的自我构筑而成的。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在不憎恨任何人的情况下生存。那不是人所能做到的事情。不可能不恨的,你只是加以掩饰而已。否则,你不会不想去承认,你只是装成自己没有那种情感罢了。”
“……不是的。”
广濑正面看着高里。
“那么为什么你要从桥上口中问出筑城的名字?是因为你想报复。你想对那些提到你不想去碰触的问题的人施加报复。”
“不是的。”
高里抬眼看着广濑。
“我没有问他。我并不想问出筑城的名字。我只是觉得因为三年级的人说了那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是谁这样想的。”
“高里。”广濑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
“这是欺瞒,对我是行不通的。”
同样的,广濑心中也有一个欺瞒自己的“他”。
“是真的。我心想,事情已经变成那么奇怪的传闻了吗?所以……”
“高里。”
广濑打断高里的话。
“不要再辩解了。你应该明白吧?这种事情再持续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你将会渐渐失去立足之地,同时不断增加自己的敌人罢了。而且会有更可怕的敌人出现。”
高里摇摇头。
“高里。人是不可能光靠纯白洁净过日子的。人是不能靠着为加害别人的人哭泣,为那些打人的人哀悼的方式生活的生物。”
“……请不要再说了。”
“你可以打我,也可以恨我诅咒我。只是不要再装出不知情的样子,一再逼迫着你的自我。”
高里把脸垂得低低的。
“请不要说了。”
“不要把耳朵遮起来。”
“求求您,不要再说了!”
“高里!”
“请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了!”
一对真挚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广濑。
“求求您。请您不要死。”
听起来像是发出真实感情的声音。
“他是不能承认?还是不想承认?”
广濑拍拍低着头的高里的肩膀。
“……回去吧!”
Ⅲ
当天晚上,夜深之际,后藤打了电话来,要高里明天到学校一趟。他的语气有点奇怪。“是喝醉了吗?”广濑心想。他当然没有看过后藤喝酒。
第二天,高里要求广濑陪他到学校去。这是高里第一次要求他,广濑大感惊讶,不过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来到外头,前面的路上聚集了数量多得惊人的媒体工作者。他们一看到高里就掀起一阵骚动,在他们小跑步到前来接他们的十时的车子之前,便听到了他们充满了恶意而令人头痛的咒骂声。
※ ※ ※
他们按照指示前往准备室,后藤已经在里面等着。他看到广濑便扬起眉毛,却一句话都没说。
“高里,对不起。”
“哪里……”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去一趟校长室?校长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高里看着后藤的脸,但是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回头看着广濑。
“对不起,老师,能不能请您陪我去一趟?”
“我?”
后藤发出愕然的叫声。
“喂喂,我相信校长不会有事找广濑的。”
高里看着后藤。
“我害怕。如果没有广濑老师陪着我,我不想去。”
后藤愕然地看着广濑,广濑也看着后藤。后藤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拿起电话,拨了内线,把高里所说的话传达给听电话的人。
对方似乎并没有反对。后藤透过话筒,做对方和高里之间的传话者,最后终於放下了话筒。他的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
“广濑,去吧!”
来到校长室,除了校长之外,还有教务主任和二年级的学年主任等在里面。他们好像有点不愉快似地看着高里又看看广濑,装出愁眉苦脸的表情请两人落座。
“我说高里。”
“是。”
“我先对你此次的遭遇表达我的关怀之意。今后的安身之处已经决定了吗?”
“没有。”
校长轻轻地清了一下喉咙。
“我听你的导师后藤老师说了,听说你想中途休学?”
“是的。”
校长连点了几次头,然后挤出一张看不懂代表什么意思的笑容。
“你最近也遇到了很多事情,一定不好受吧?再加上家人身亡,我想你大概也需要一段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我相信你是想找个地方好好想清楚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好让自己的心情能有全面的改变,对不对?”
广濑定定地看着校长的脸。
“只要你提出休学要求,学校随时会受理。”
广濑站了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高里离开吗?”
教务主任瞪着广濑。
“没有人这样说吧?请你安静。”
校长吊起眼睛看着广濑,然后把视线又落回高里身上。
“你意下如何?”
高里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回去的时候我会去办好手续。”
校长很明显地露出放了一颗心的表情,然后点点头。
“没关系,不用那么急。请你到楼下去拿申请表,日后再邮寄回来。按照规定,本来是需要监护人的同意,但是以你的情况而言,监护人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真是卑鄙。”广濑心里想着。他知道后藤昨晚喝醉酒的理由了。学校想把高里赶出学校。因为找不到处分他的理由,所以强迫他主动休学。校方之所以趁高里服丧期间把他叫来,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可以反对校方这么做的监护人了。以后或许会有人当他的监护人,但是到时校方已经受理了高里的休学申请。他们企图在事后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真是卑鄙的做法。
可是高里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表情淡然地低下头,表示他接受了。校长带着微笑假好心地给了即将离开学校的学生一番激励和训诫。广濑紧握着拳头站在一旁听着。
结束会谈,正要离开校长室时,教务主任叫住了广濑。广濑停下脚步,高里也跟着停了下来。
“广濑,请留步。──高里可以先回去了。”
教务主任说道,高里便问道。
“我不方便留下来吗?”
广濑惊讶地看着高里。教务主任则一脸困惑似地看着校长。
“总之,请你离开。”
“我不要。”
好坚定而刚毅的声音。广濑感到极度惊愕,定定地看着那张抬得老高的侧脸。
教务主任走过来,一把抓住高里的手臂。
“总之──”
“如果您要勉强我离开,我就跟媒体说是你们要求我主动休学的。”
教务主任大吃一惊,看着高里。高里脸上带着微笑。
“我也可以告诉他们,我受到威迫。”
老师们顿时都露出一脸愁容。广濑无言以对,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高里的改变只能用“不变”来形容,一点都不像原来的高里。
“广濑。”
教务主任语带苦涩地说道。
“这件事──”
“我不会说。”
广濑不屑地说道。
“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这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包括我曾在这里实习的事情也一样。今后我跟学校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这样可以吗?”
广濑看看那些猛点头的老师们,然后催促高里离开。两个人便一起离开了校长室。
离开校长室回到准备室的那段期间,广濑与其说感到愤怒,毋宁说是充满了惊愕。他差点冲口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随即又把话给吞了下去。这样的心理挣紮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在爬楼梯时他试探性地问道。
“高里,很抱歉,待会儿我必须去大学一趟。”
高里看着广濑。
“我不能一起去吗?”
“我必须去找研修会的老师谈谈不可。很抱歉……”
“求求您,请您带我去。我绝对不会妨碍到您的。”
好认真的表情。广濑了解他的意思。
──待在高里身边,安全的机率会相对提高。
(是什么时候和后藤这样讨论过这件事的?)
“求求您。”
广濑怀着深深的感慨,看着抬眼看着自己的高里。
“我说谎。”
高里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我说谎。”
他很难为情似地低下了头。
“高里,谢谢你。”
“……我不知道。”
高里仍然低垂着头,他喃喃地说道。
“我再怎么想也想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是我做的。我甚至不懂自己是不是其实很恨某个人,却老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不管是我做的也好,还是某个人下手的也罢,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阻止事情的发生。可是如果是我做的,那么我应该不会做出危害自己的事情才对。如果是有人在保护我,它们也应该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所以……”
“为什么是高里?”广濑心里想着。“为什么非得由高里扛起这样的命运?”
“谢谢你。哪,我们回后藤老师那边去吧!我相信他现在一定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中了。”
Ⅳ
回到特别教室大楼的时候。他们在走廊上走着,广濑却听到有人呼唤他。他环视左右方,停下脚步,高里也停了下来。地点在化学实验室的前面。
“广濑。”
实验室的门开着,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好像是后藤的声音。
“后藤老师?”
“是广濑吗?对不起,请帮我一个忙。”
广濑把头探了进去。靠近运动场一侧的窗户和走廊那一侧的窗户都拉下了黑布,教室里像黑夜一般漆黑。教室的最后面有一个蹲踞的人影。
“后藤老师,您怎么了?”
就在广濑一脚踏进实验室内的时候。背后的门突然往旁边一滑关上了。
“老师!”
他听到高里不知所措的声音。
广濑感到惊慌,把手摸上镶着小小的毛玻璃的门。怎么拉怎么摇,门就是连动都不动。他听到高里在外头的呼叫声。
广濑一边继续努力地企图打开实验室的门一边环视着教室里面。教室后面的那个人影站了起来。唯一的光源只有广濑手摸着的门上小小的窗户。在那微弱的光线当中,他看不清楚那个站起来的人影是谁。
那个人影从桌子后面来到通道上,然后弯下了身体,两手趴在地板上。广濑凝视着对方,忘了要努力去试着打开门。
那个人影以四肢匍匐的姿态走在巨大的实验桌之间,慢慢靠过来。通道比四周显得更阴暗,广濑没办法看清楚那个影子,只听到赤脚步行的声音。广濑揉了揉眼睛凝视着,看起来像是黑暗的一部分的那个影子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增加了。以四只前脚和两只后脚慢慢地爬过来。微微地飘散着海水的味道。
──你的自我果然不能原谅我啊,高里?
那道影子发出静谧的声音匍匐前进。手臂的数目又增加了。每爬近一步,手臂的数目就增加一次,不知不觉当中,那个影子化身成了巨大的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