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杀了我,你就孤独一个人了。”
像蜈蚣的那个影子从通道上爬出来,距离广濑已经不到两公尺了。从小窗户透过来的光线下可以看出它浑身散发出脓血般的颜色。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你知道吗?”
蜈蚣突然站了起来,再也看不出一丝丝人类的样子了。广濑不自觉地把身体靠到教室的角落。那道影子一站起来,足足有两公尺那么高。他像昂起脖子的蛇一般晃动着上半身。几乎可以看到它鼻子的尖端。
那是被忽略被漠视,潜藏在水面下不断扭曲的高里的自我的形体。丑陋是理所当然的。人的身体里面都养着这么丑陋的怪物。
那个怪物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靠过来,散发出浓厚而沉闷的海水味。它张开血脓色的下巴。在从窗户投射进来的朦胧光线下,那嘴巴内侧的齿列微弱地发着光。广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在高里家看到的那些凄惨的屍体的模样。
──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啊?
广濑非常冷静地想着。那一瞬间,它的前肢一扫而过,胸口产生一道冲击,紧接着肩膀被抓了一下,窜过一阵被挖削的疼痛感。广濑用手压住肩膀,触到一种温热的感觉。
力道从膝盖中流失,他瘫坐了下来。那个怪物和带有强烈腐臭味的海水味道一起不断逼近。广濑的视线瞪着怪物的齿列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一阵玻璃裂碎的声音,闪光随即飞射了进来。
怪物大惊失色地停止了动作。
“老师!”
听到高里的声音,怪物蹲下身体转过身看着他。隔着他的身体,广濑看到走廊一侧的黑布不停地翻飞着。从底下射进来的白昼之光使得那个丑陋的身体瞬间浮现了上来,在黑布落下来的同时,它又恢复成原先漆黑的影子。
瞬间,怪物的身影在广濑刚刚被光线刺激过的视野中再度复苏。隔着怪物可以看到高里。
“请你住手!”
一个强悍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蹲下身体的那个怪物将无数只的手趴在地上,往旁边逃窜。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挡住广濑的视野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朝着那个怪物投以强烈视线的高里。
“这个人不是我的敌人!请你住手!”
那个怪物退了下去,缩起了身体,垂下了头。它的动作就像遭到斥骂的狗垂头丧气般的滑稽。
“你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我的什么?”
怪物的身体缩得更小了。黑影子的大小不断缩小,渐渐变成了某种动物的影子。
“如果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么你们比任何人都应该受罚!”
高里看着广濑,跑了过去。
“您没事吧?”
“……嗯。”
广濑回答道,视线仍然定定地看着那道黑影。那道影子现在已经完全像一只狗了。
“我们……”
突然那个影子开口说话。高里回头看着。
“有保护您的责任。”
好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影子缩得更小了。
“……责任?”
“我们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
“什么意思?”
“因为……就是这样……被规定的。”
“哗啦啦!”响起有什么东西崩散了的声音。影子现在连个婴儿的大小都不到了。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哗啦!”只有这个声音回答高里。再也看不到任何身影了。
教室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高里?”
这次如假包换是后藤的声音。
※ ※ ※
教室的门很轻松地就被打开了。走廊上聚集了包括后藤在内,将近十名的老师。在明亮的光线下一看,高里身上有无数的割伤。教室里靠近走廊一侧的窗户是木框制的,其中一扇毁损了。走廊上散落一地的碎片,一张椅子倒在地上。
后藤对四周的人说,这里交给我就好了。广濑把手从碎裂的窗户伸进去,翻起黑布一看,教室里已经看不到任何异常的状况了。
Ⅴ
“我听到化学实验室的门打开的声音。”
后藤带着困惑的表情说道。地点在学校附近的医院候诊室里。
“我探头一看,刚好看到高里脸色大变,拿出一张椅子。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你被关在隔壁的实验室里。所以我就跟高里一起跑过去。门确实是打不开。还来不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高里就打破了窗户,跳了进去,我本来想跟着进去,他却叫我不要去。他脸上的表情好险恶,被他这么一喝,连平常自认大胆的我也不免退缩了。”
“哦……”
“而且高里一走进去之后,里面就变得鸦雀无声。我想翻开黑布看看里面却动不了它。只是一块黑布耶,可是当时却像铁做的一样动也不动。我只有站在走廊上等着。不然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语气中带有辩解的味道,广濑笑了。胸膛一扯动,就窜过一阵被火灼烧似的痛感。缝合时打的麻醉剂药效应该还在的,可是广濑却觉得没有任何作用,锁骨下方的伤和肩膀受的伤相当深,不过还没有深达骨头。伤口看起来像是被锐利的刀刃所伤,因此广濑迫不得已只好说是撞到玻璃窗被割伤了,老医生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或许是因为他是和真的被玻璃割伤的高里一起就医的关系。
治疗之后回到学校,他们一起接受了教务主任的询问,广濑只说自己被关进实验室,他不认为有必要多做说明。
结束了这场纷纷扰扰时,刚好午休时间到。因为十时表示等结束午休的会议之后要送他们回去,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广濑和高里便一起回到准备室,结果没看到后藤,反而有四个学生在里面。
“后藤老师呢?”
“开会。老师,听说你又受伤了?”
野末看着广濑。广濑稍稍打开后藤借给他的白衣服给他看。
“缝过啊?”
“看来有一段时间不能去泡温泉咯?”
“嗯。”
野末一边说着一边瞄着高里,其他人也一样。只有筑城一只用冷冷的视线看着高里。高里淡然地承受了众人这样的视线。
“对了……”
杉崎说。
“老师,你听说了吗?田学长发生意外了。”
广濑瞪大了眼睛看着杉崎。
“你说什么?”
后藤没有提起这件事。
“昨天早上。他从地下铁的月台上掉下去,被驶进月台的电车给撞上了。”
广濑知道自己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了。
“他好象打算翘课跑到什么地方去。事情就发生在途中。地下铁刚好慢慢驶进来,所以他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听说受了重伤,还在昏迷当中。”
──不是高里。
广濑愕然地回头看着高里,定定地看着他那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的苍白的脸。
那跟高里的自我无关。是具有不同意志的生物做的。
“对不起……”
高里满脸讶异地看着广濑。
“不是你。对不起。”
“……为什么田他……”
高里喃喃说着。
“不是真正的意外吗?”
广濑摇摇头。
“是报复。我想准错不了。”
“……没有理由。”
高里一脸困惑。
“报复是只要小小的理由就可以进行的,但是田完全没有理由啊。”
田为什么受到报复?乍看之下,他是高里的同志。田会受到报复的理由,广濑怎么想都只能想到一个。
野末叫了起来。
“会不会是因为他泄漏秘密?”
说着他看着筑城。
“秘密?”
高里看着筑城。广濑问筑城。
“筑城,你把那件事告诉高里了吗?”
“没有。”
筑城僵着脸摇摇头。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我不能宣传关於高里的任何事情。”
高里看着广濑。
“把关於你的事情泄漏给记者的可能是田。”
高里瞪大了眼睛。
“这可能是事实吧?否则田没有理由受到惩罚。把你的藏身之处泄漏出去的可能也是他。──不是你。你并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事情。”
广濑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先前怀疑你。”
高里缓缓地摇摇头,一副好像没办法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兜在一起似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响了准备室的门。
一打开门,竟然有十几个学生站在门外。大部分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但是也有几个别班的人。
“……怎么了?”
站在前面的六班学生开口说道。
“我们听说高里在这里。”
“嗯,是啊……”
广濑指指里面。高里不解地歪着头看着这边。
“广濑老师,听说您受伤,是真的吗?”
今天早上离开家时所穿的衣服已经没办法再穿了。所以他直接在绑着绷带的身体外头罩着白衣。绷带清晰可见,所以广濑只好老实地点点头。
学生当中顿时掀起一阵漫骂声。在准备室里的高里等人都站了起来。
“为什么?”
当中一个人指着高里说。
“是广濑把你藏起来的,不是吗?田不也是你的同志吗?为什么还要降祸给他们?”
另一个人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眼中带泪。
“杀自己的父母、杀自己的同伴,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办?”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敌人或同志,对不对?总之,你什么人都可以伤害吗?你心血来潮就杀人,对不对?”
漫骂声像惨叫声一般轰然作响。
他们表示服从,企图避免再被降祸。他们对灾神极尽逢迎诌媚之能事,以求自保。最具代表性的──不管当事人有何企图──便是田,而田却被肃清了。一向保护高里的广濑也被肃清了。连原本应该也是同志的家人都被肃清了。
“等一下!这是误会!”
广濑遭到袭击是有理由的。而田也不尽然是完全善良的人。至於家人则根本不是高里的同伴。
“镇定下来!”
广濑大吼一声,顿时伤口像烧灼般地刺痛着。他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身体。一伙人见状反而更火冒三丈。看到他们来势汹汹的样子,广濑突然两手一张,挡住了门。
“高里,快逃!”
站在最前面的学生冲撞着广濑。广濑经不起一撞,整个人倒了下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住手!”
桥上用力一吼。
“你们知不知道做这种事会有什么下场?”
“知道!”有人大叫。
“如果他不分敌人还是同志照杀不误,那我们当他的敌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只要高里不在──”
桥上抓起桌上的广口瓶用力一丢。撞击在窗户上的广口瓶撞到了窗框,窗玻璃应声碎裂,广口瓶也碎成一地。尖锐的碎裂声使得冲进准备室的学生们顿时停止了动作。
“只要高里不在又怎样?”
桥上环视着那些学生。
“你们想怎样?说啊?”
准备室里原本激动的情绪瞬间冷却了。
“难道你们想杀了高里?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睡得高枕无忧吗?睡在感化院或少年观护所里吗?”
“你是高里的同伴吗?”
有人问道,桥上笑了笑。
“我只是讨厌笨蛋。”
“……你给我记住。”
“我会记住,因为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学生们看看站在墙边的高里,又看看桥上。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复杂的色彩。
在纷争白热化的当儿,高里开口了。
“我休学了。”
顿时所有的人都看向高里。
“我要休学,我今天是来办手续的。”
一阵绝对的静默,然后有人突然笑了起来。歇斯底里的笑声感染了周遭其他的人。他们兀自不停地笑着,直到因为这一阵骚动而跑过来看个究竟的老师到达之前。
Ⅵ
当十时的车将他们送到公寓前面的时候,等着他们的人更多了。他们推开了拿着麦克风涌上来的人群,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楼梯处。当他们跑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那些人并没有跟了上来,但是相对的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些石块。胡桃般大小的石块在通道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前贴了一张大纸。
写着“劝告”两个字的纸上用细细的字体写了满满一大篇。广濑伸出手想要撕掉那张纸,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石块飞了过来,前后响起漫骂声。广濑只好放弃撕掉纸张的念头,逃进了屋里。
从三点开始播放的闲谈节目也清一色地在讨论这件事。高里是敌人的共识似乎逐渐在媒体之间形成。报导事件的每一个主播都用毫不留情的语气批判着。
“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广濑看着摊开素描簿的高里。如果被媒体贴上敌人的标签,冲早会成为人类的敌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失去了监护人,失去了学籍。他还能找到可以让他工作的地方吗?什么时候这场骚动才会平息?人们才会忘掉这件事呢?
广濑看着高里。他的画笔在素描簿上滑移着。就如第一次看高里画画时一样,他凝视着画面,然而现在的感觉跟当时看到的静谧和真挚却有着天壤之别。他知道有事情严重地干扰了高里的心情。
画在纸上的“岩石迷宫”涂了绿色的颜色。是深绿色的,就像张满了青苔一样的奇岩。高里快速地涂着颜色,陷入沉思当中。他定定地看着画面,一直微微地歪着头。
“──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尽管如此,这项作业对高里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广濑轻轻地微笑着,然后突然袭上一股不安。眼前的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啊?袭击广濑的影子说自己有保护高里的责任。报复不是出於高里的意志,也不是他潜意识的作为。异形以异形的理论保护着高里。可是,它们为什么背负着保护高里的责任呢?而它们又是什么来历呢?
──你是国王的敌人吗?
他想起之前那个声音。所谓的“国王”是什么?指的是高里吗?既然如此,为什么高里会被称为“国王”?
“高里。”
广濑呼唤高里,他便抬起头来。
“有人称你为王,你会想到什么?”
“……王吗?”
高里复诵着这个字,然后微微露出沉思的样子。
“泰王。”
广濑支起身体。伤口窜过剧烈的疼痛感。
“泰王?是什么东西?”
高里不知所措似地摇摇头。
“我不是……很清楚。”
“怎么写?”
“安泰的‘泰’……”
──泰王。广濑在口中喃喃念着。
“泰王是名字吗?还是称号?”
高里很讶异地皱起眉头,看着画面的深处。好像拼命在找什么东西,眼神游移着。
“那跟失去的记忆有关系吗?”
“……我想是有。”
“既然你记得,可是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意义深远的字眼咯?你还想得起其他什么事情吗?任何事情都好。”
高里摇摇头。
“我不知道。”
“当这是个联想游戏还了。”
广濑将手边的纸拉过来。
“我们之前在讨论蓬山时也一样。你对语言的记忆比绘画式的形体深刻。你试着把想到的字眼列出来。”
“可是。”
“那不想王也没关系。─一对了,神隐。要是有人提到神隐,你会联想到什么?”
“记忆。”
广濑快速地写下了那几个字。
“然后呢?”
“暧昧。不安。事件。异端。异邦。异境。丧失。……手臂。骚动──”
“麒麟。”
“麒麟的画。祥兆。角瑞、角、孔子、转变、选定、王、契约。”
孔子在野外发现了麒麟的屍体,哭着说“道穷矣。”到这部分广濑还可以理解,之后那些字真的就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联想了。
“……那是什么?”
高里摇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把想到的说出来而已……”
“唔。”广濑点点头继续说道。
“白汕子。”
“水、女人、守护、使船舶失事的怪物。”
广潭皱起眉头。
“你是指跟水有关系的女妖怪吗?”
问完问题之后,广濑不禁瞪大了眼睛。
──高里叫她什么?
广濑搜寻着记忆。那是妖精的名字。海中妖精的名字。没错。塞仁。抓到塞仁,然后为她取了个名字。那是什么名字啊──。
高里自己也感到愕然似地喃喃说道。
“慕而甘。”
那个女人就叫白汕子吗?
“老师,这个──”
广濑制止他。
“没关系,继续。──蓬山。”
高里闭上眼睛。
“奇岩、罗莱马、圭亚那、故乡……、树、蓬庐……宫。”
广濑将备忘纸递给他。高里在上面写了“蓬庐宫”三个字。
“──王。”
高里立刻回答道。
“泰王。”
然后闭上眼睛。
“契约、麒麟、十二王。”
“十二王?”
不知道为什么,高里竟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十二国还有十二王。”
说着,他看着广濑。
“泰王是一个称号。是戴极国之王泰王。”
说着高里写下来了“戴极国”几个字。广濑凝视着那几个字。
“然后呢?”
高里捂着脸。
“我不知道。再也想不出来了……”
广濑看着备忘纸。高里失去的记忆。一年的片段。他七年前发生过神隐事件,然后──广濑想着,不禁在心里苦笑。好个愚蠢的想像啊!可是,既然怪物都真正存在了,那么任何愚蠢的事情都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高里七年前有过神隐的经历,然后在某个异世界度过了一年。那里有十二国,有十二王。泰王是其中之一,王和麒麟以“契约”之说而结合在一起。在奇岩连绵的蓬山里有蓬庐宫。
广濑看着把脸趴在炕桌上面的高里。
──你就是泰王。
如果白汕子就是那个女人的话,那么麒麟就是那头怪物吧?麒麟不是说过“有责任”吗?如果这是“契约”的内容,那么基於契约而受到保护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王。
可是为什么广濑就是说不出那句话?
广濑无法分析自己的心情,不禁感到很狼狈。高里想回想起过去的一切。只要是跟过去有关的情报,不管任何情报他一定都想要吧?可是自己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跟他说呢?
广濑感到困惑,可是仍然没办法告诉高里自己心里的这个想法。
※ ※ ※
他站在温暖的深夜里。三更半夜,街头上聚集了许多人群。位於他附近的挂着蓝色床单的围墙下方供放着某人摆置的花束。
他们每个人都怀着愤怒的心情看着眼前的公寓。尤其是他更是满怀着怨恨看着漆黑的窗户。他的朋友被压在寺庙大门底下死了。“无法原谅。”他心里想着。那个乍看之下无害而且温和的孩子,使用怪异的力量为四周带来恐惧的君临天下的少年。
他绝对不允许那个少年在没有受到任何制裁的情况下继续生存下去。正义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他是正义的代言人,携带着比剑更强大的武器。恶行必须被公开、被弹劾。因此,人们有报导的自由,而那个孩子却使用肮脏的手段妨碍了这个权利。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点了一根烟。将打火机放回口袋时,他看到一个站在人群之外的摄影师摇摇晃晃地走进后面的巷子。
他心想,“他累了。这里的每个人都累了。”
他一边抖落烟灰一边凝视着二楼的窗户。面对着大马路的窗户旁边有一扇门。门上有白色的东西,那是公寓的居民所贴的。在场的人都知道贴这张纸的人是谁,但是没有人想刻意加以报导。他知道丢石块的是他现在所靠着的这道墙对面那户人家的父亲。可是他并不打算把这个事实告诉那个少年。
他将抽得只剩烟屁股的香烟丢到脚边,用脚尖踩熄。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左右方,不知不觉当中,原本聚集在一起有六个之多的人已经减少了一半。“没耐心的人真多。”他在心里嘟哝着。他打算在这里彻夜守候,明天早上有人会来换班。在那之前,他必须在这里监视,以防那个少年逃离这里。
站在附近的男人走进旁边的门内。他看到那个男人进门时的样子。在朦胧的光线下,他看起来就像被拉进门里一样。
“大概是去小便吧?真是个没教养的人。”他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他把背靠在墙上,瘫坐下来。腰和腿都隐隐作痛。他坐在那边,点起了第二根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持续不断的窃窃私语声已经停止了。
某个地方传来经过压抑之后发出的声音。他转头看着声音的来处,刚好看到一个杂志记者进入巷子里。他看到那个记者躲在巷子里小便。似有若无的风将一股令人不悦的味道飘送过来。是河口的烂泥巴的味道吧,闻起来有点像血的味道。
他茫茫然地看着公寓,一口一口慢慢地抽着烟。当连烟屁股都烧成灰时,他将滤嘴按熄在柏油地上。这时候,他觉得好像听到细微的惨叫声,他赶紧看看左右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深夜的路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站起来,朝着左右方各走了两三步。伸长身体,确认左右边的道路,但是他看不到其他人。进入梦乡的房子像废墟一样罗列着。他想去找走进门内的那个男人。他已经去了很久了。要是跑到人家院子里去睡觉的话,恐怕又有人要提出抗议了。
正当要举步前行时,他听到有声音响起,而且这次的声音就在附近。是床单飘动的声音。他凝视着床单。有东西在挂在墙上的蓝色床单的内侧骚动。在他定定地看着的当儿,蠕动静止了,恢复了原来的静谧。
他走近床单,那只是一条挂在围墙缺口处的床单。他轻轻地翻开沉重的床单的一角,这时候他才发现摆在他脚边的花束不是菊花,是金盏花。
──是老婆婆供奉在佛坛上的花。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歪着嘴巴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拉起床单的一边。墙上大开的洞穴形成一个黑压压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