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秋风不待於帆说完,便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於大人,只怕你这番猜想却是错的。”
於帆一怔,听厉秋风突然改口称自己为“大人”,心下倒略有些惊讶。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有何见教,於某愿意洗耳恭听。”
厉秋风道:“於大人,你虽然宦海沉浮二十余年,不过未在中枢,只怕对於京城中有些事情尚不清楚。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确曾有过不经过刑部审案便即捕拿人犯之例。不过随意杀人,却是皇权所不许。民间说锦衣卫行事肆无忌惮,可以先斩后奏,只不过是传说罢了。依照大明律例,锦衣卫无权擅自斩杀犯人。若要杀人,须得有刑部勘合,或是由皇帝下旨才行。别说一举杀掉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数百名道士、和尚,就算是杀一个人,锦衣卫也要具本奏报。否则皇帝追究下来,便是重罪。”
厉秋风说到这里,指着地上的屍体道:“这里共有七十一具屍体,若是锦衣卫没有请旨,或是没有刑部勘合,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也绝对没有胆子敢下令杀伤这么多人命。何况当今皇帝以藩王身份入继大统,以藩邸旧人陆炳执掌锦衣卫事务。这位陆大人行事极为谨慎,自他执掌锦衣卫大权之后,一改先帝当政之时江彬钱宁掌管锦衣卫飞扬跋扈的情形。其后陆炳虽然兼管锦衣卫,不过实权交到了阳震中手中。阳震中为人城府极深,事事惟陆炳马首是瞻。是以这些年来,锦衣卫大为收敛,轻易不会杀伤人命。於大人,厉某不妨告诉你一件事,到了修武县衙门的那个老者,便是阳震中。”
於帆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惊,颤声道:“他、他真是阳、阳震中?”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几年倭寇闹得越来越凶,锦衣卫派了不少眼线在东南沿海活动。於大人方才也说过,锦衣卫此次到河南办案,与倭寇有关。此前咱们从洛阳动身,路上不是也有倭寇追杀於大人么?前几日咱们在苦乐庵后山也曾遇到大批倭寇,於大人总不会忘记罢?是以锦衣卫大举进入河南,只怕真的与倭寇有关,而并不是为了剿灭无极观。”
司徒桥、玄机和尚、於帆三人听了厉秋风的话,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
便在这时,带着五六名捕快殿后的冯师爷也跟了上来。听尹捕头将方才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冯师爷却也吓了一跳,急忙走到於帆身边,口中说道:“於大人,出了这么多条人命,想压是压不住的……”
於帆双眉一挑,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压?本官说过要将这案子压下去么?”
冯师爷见於帆这副模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赔着笑脸道:“是在下情急之下出言无状,於大人不要生气。”
於帆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饭嘛不妨多吃,话却要少说。说不定哪一句话得罪了人,以后的日子便有些不大好过。”
冯师爷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大人教训得是,在下一定谨记。”
尹捕头与冯师爷一向交好,在衙门中互通声气,这十几年来,两人合作得天衣无缝。此时见冯师爷受窘,他便想着打一个圆场,於是双手抱拳,对於帆说道:“於大人,咱们总不能就在这里耗下去罢?还请大人做一个决断,咱们是留在这里查案,还是先行赶回修武县城,将各位师太安置好之后,明日再彻查此案?”
他说到这里,有意住口不说,借着火把的光亮,留心查看於帆的神情。待见到於帆沉吟不语,他便接着说道:“於大人,这里出了七十一条人命,可以说是通天的大案,不是咱们修武县所能办的案子。黄知县必然要具结禀报洛阳知府衙门。而洛阳知府衙门也要将此事详细报知河南巡抚衙门。这样一级一级报将上去,才是办理此案的正道所在。”首发
於帆初时还以为尹捕头是向他请示,到了后来,心下一动,已是恍然大悟,心想:“这个尹捕头不愧是在修武县衙门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此人知道这案子修武县办不了,却又不想在我面前指手划脚,惹我不快,是以旁敲侧击,提醒我不要插手此案,应交给上官办理。此人说得不错,我虽然是县丞,不过出了这么多条人命,非得知县大人亲自出面不可。我若是挺身而出,一是得罪了上官,二是一旦有了什么差错,自己便得背锅。”
念及此处,於帆微微一笑,道:“尹捕头的主意,本官明白了。”
尹捕头急忙躬身说道:“大人说笑了,小人哪有什么主意?小人只是恭聆大人的指示罢了。”
於帆见尹捕头如此懂事,心下倒也颇为高兴,於是略一沉吟,这才说道:“留十位兄弟在这里看守现场,其余的兄弟今晚先回转修武县。待本官禀明黄知县,明日一早,由黄知县带领衙门一干人等,再来现场勘察。咱们这里又没有仵作,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於帆每说一句,尹捕头便在一边说一声“是”。待於帆说完之后,尹捕头拱了拱手,转身便要去安排人手看守现场。於帆冲他说道:“这里是荒山野岭,守一晚上定然难熬。尹捕头和兄弟们说一声,有愿意留下看守现场的,除月钱外,衙门本月额外补一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