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王府。
西北境的陵王府,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大,很大,非常大,大到让你怎舌,难以言表。
五步一宫,十步一殿,千门万窗,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倚叠如山,又得韩楚之收藏,先秦之经营,西蜀之珍奇,盛极。
曾有江南游历的儒雅文人,看了陵王府一眼后,竟顾不上书生的雅致,张口赞道:“缦立远视,望之幸甚。”
而也正是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给陵王木战招来了滔滔不绝的骂名,朝堂中许多看他不顺眼的大小官员,认为木战自恃功高,极尽奢华,有背天道君纲。
但陵王却毫不在乎,用他的话来说,这帮子酸臭书生就是怕人有笑人无,恨人富嫌人穷,若真要让他们得了自己手中的这些个东西,指不定比他要狂出多少倍去,甚至於他们自己称皇称帝都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木小年一行四人从苍蓝山回了陵王府,他的一只脚刚踏进陵王府的大门槛,从府内便急匆匆地冲出来一个身材中庸的中年男人,着一袭紫衣,腰束一条黑玉带,脚踩着一双普通的黑色翘角鞋,头发中生了不少银丝,两鬓更甚,几乎全白,额上有几道不深不浅的横纹,面相中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
但他见了正进门的木小年,却是满脸的焦急跟祥和。
这中年男人便是木小年又爱又恨的爹,陵王府受人景仰的主人,西北境当之无愧的主宰,庆和王朝仅有且唯一的异姓王、一字王。
木战微微驼着背,两只孔武有力的胳膊轻轻提着紫衣长袍的下摆,两眼不断交替望在木小年的身上和他脚下的石阶上,一溜烟的老太太模样的小碎步,看起来很是滑稽。
让人很难联想到他就是西北境孩童口中的“陵王木,铁浮屠,破韩楚,灭西蜀...”
木战这一路算不上小跑的小跑,到了木小年身前时,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了几滴不起眼的汗珠,顾不上抆干净额头上的汗,木战两只长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搭在木小年的肩上,脸上的焦急和紧张没有退去半分,急切地问道:“儿啊,有没有伤到哪里,快让爹好好瞧瞧。”
苍蓝山遇刺的事情,木战早就得了消息,在这西北境中,他的眼线比天眼还要实用灵通,尽管信报中已经写明了“世子无碍”,但他没有亲眼见到世子无碍,总是放不下心来。
木小年已经习惯了被刺的事情,但木战似乎还没有习惯。
话刚说完,还没等木小年开口答话,木战又硬生生用两只大手将木小年原地转了个个儿,看到木小年身前身后都没有什么明眼的大伤,他自己个儿才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儿福大命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嗯...老胡、白羽、天开,你们三个自己去府上领赏,就别待在这儿影响我们爷俩亲热了啊!”
一旁的老胡、仲白羽和晋天开得了陵王的赏赐并没有表现出有多么的兴奋,这么些年来,世子每次平安渡险后,凡是当时在场的陵王府人,不论男女老少,他都要挨个赏一遍,而他们三人几乎次次在场,积攒下来的赏银够他们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陵王开了口,他们也不再叨扰,很识趣的向陵王恭礼道了别,便各自回屋去了,留下陵王和世子这爷俩说些家里话。
木战一脸傻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浑身上下完全没有做陵王时的霸气。
世子木小年皱着眉头盯着他爹那张笑的挤满了褶子的老脸,
佯怒道:“贼囚根子的,每次遇上这种事,那天杀的刺客没碰我分毫,都要被你这双铁手钳个生疼!” 怒罢,木小年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揉起自己那对瘦小的肩膀来,还不忘再嘟囔一句:“皇上不急太监急。”
木战听了木小年的这句话,急忙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道:“儿啊,这虽然是在西北境,你说什么都随你说,但唯独这事可不敢乱说,当然爹不是给你抗不了事情,更不是怕事,主要是朝野里的那些个酸臭书生,那张嘴快的很,爹又不能打他们,糟心啊!”
木小年斜了他爹一眼,往府内边走边道:“这世上还有能让你糟心的事情?”
陵王木战紧跟在木小年身后,解释道:“那是自然,爹虽然草莽出身,是粗鲁了点儿,但也是个有血有肉有心肝脾肺的人啊!”
他的话刚说完,木小年猛地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木战来不及收回刚刚迈出的一只脚,结实的胸口正好撞在木小年的身上,木小年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回过头来眼神里满是幽怨,嘴里只说了两个字:“我呸!”,而后转身便走。
木战待在原地一脸陪笑的尴尬模样,撩起袖袍装模做样的抆了抆身上的衣服,见木小年动了身,脚底下抹油,也紧赶了两步路。
凌云殿是陵王府专门用作会客的宫殿,殿中央摆放着一尊青铜驹鼎,是庆帝专门命人给陵王打造的。鼎似一匹马驹,昂首站立,生动传神,器盖至於驹背,驹腹饰有流云纹,周圈环饰蛟纹,驹背、颈、胸处篆刻鼎文一百零八字,记述并赞许了陵王木战为庆和王朝做出的卓越贡献。木战对这尊青铜驹鼎很是得意,接来的时候便把它放在了凌云殿入门处最显眼的位置。
但木小年进了凌云殿,连看都没看那青铜驹鼎一眼,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顺手揪起桌上的一把雕花玉壶,把水倒在杯中太过麻烦,直接对着壶嘴仰头痛饮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木战刚进了殿门也是走的口干舌燥,朝木小年摆手喊道:“儿啊,给爹留一口!”
木小年听了他爹的请求,反倒是屁股一扭,转身背向着木战,头仰的更高了,咕咚咕咚的往喉咙里咽水,看样子是一口也不打算留给木战。陵王木战看着木小年的做派一脸的无奈,只能使劲咽了咽口中的津液止渴。
木小年举着那把雕花玉壶又生晃了几下时,壶嘴中便只能断断续续的滴出几滴水滴来了,眼看着壶中的水见了底,木战赶紧往前大迈了几步,从他手中夺过玉壶,把壶嘴处滴出来的几滴水,硬是用舌头舔了个干净。
喝饱了的木小年斜眼看了看他爹的囧样,舒了口长气,道:“爽快!”,随后两手环住右膝,将整条右腿提到了椅子上,没来得及脱去鞋子的脚踩在椅子的边儿上,闲下来的右手搭在蜷起来的膝盖上,没有半点公子哥的雅致,倒更像是个雅痞。
木战舔完那最后几滴水,将手中的雕花玉壶端平,很是小心的放回了原位,对着木小年又是一阵谄笑。
木小年脸对着殿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随口道:“说吧。”